子时过半,月亮才从云层后面磨磨蹭蹭爬出来。
不是圆月,是下弦月,缺了一大块,光也吝啬,只给战场铺了层惨白的霜。
火堆大多熄了,剩几处还在苟延残喘,吐着细弱的火苗。
烧尸体的焦糊味被夜风一搅,淡了些,但那股油脂的腻味还粘在鼻腔里,像抹不掉的油垢。
萧辰站在平台边缘,左臂的绷带在月光下白得刺眼。
青凤重新包扎过,药粉渗进皮肉,凉丝丝的,暂时压住了经脉里那两股还在较劲的力量。
但凉意退去后,是更尖锐的疼,像有针在骨头缝里挑。
他不在乎。
眼睛一直盯着北方——盯着天际那抹暗红。
那红色比刚才浓了点,范围也大了些,像滴进清水里的血,正慢慢晕开。
不刺眼,但看久了心里发毛。
“公爷。”
李罡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水囊,“喝口水?”
萧辰摇头,目光没动:“哨探派出去了?”
“派了。三队,每队五人,往北追了二十里。
没见到尸尊者的踪影,但那黑烟遁走的方向确实是北边,错不了。”
“二十里不够。”
萧辰终于转过脸,“他受伤了,遁术不稳,逃不远。
传令,点一百轻骑,现在出发,往北追五十里。”
李罡一愣:“现在?弟兄们打了一天,都累瘫了,马也……”
“那就换马。”
萧辰打断他,“从缴获的尸兵战马里挑,那些马被尸气浸过,不知疲倦,正好用。”
“可那些马邪性,弟兄们驾驭不住。”
“我亲自带队。”
李罡张了张嘴,想劝,但看到萧辰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那眼神里有血丝,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是。”
他转身要走。
“等等。”
萧辰叫住他,“把大相国寺的白眉大师请来,再带十个懂经文的僧人。”
“这……”
“快去。”
李罡走了。
萧辰继续看北方那抹红。
他知道追捕尸尊者的风险——那老鬼虽然受伤,但毕竟是幽冥宗的长老,保命的手段肯定不少。
夜黑风高,地形不熟,追进山林就是人家的主场。
但他必须追。
赵七临死前的话像钉子一样钉在脑子里:尸尊者带着三具尸王胚胎先去了北狄。
如果让他顺利抵达血狼谷,和那个什么萨满王会合,北征的难度会翻几倍。
而且,尸尊者身上肯定有更多情报。
关于血狼谷的位置,关于萨满王的弱点,关于乌兰雪的下落。
这些,他必须拿到。
白眉和尚来得很快。
老和尚脸上倦色很重,但眼神还算清明。
身后跟着十个年轻僧人,大多二十出头,虽然也累,但腰板挺得笔直。
“大师,”萧辰开门见山,“我需要借佛门之力,追踪一股极阴邪气。”
白眉合十:“公爷说的是那逃遁的尸尊者?”
“是。”
“老衲可以一试,但需要他残留的气息为引。”
萧辰指向平台下方:“他最后显形的地方在那边,应该有血或者衣物碎片。”
很快,两个士兵从战场边缘找到几片破碎的黑色布条,还有一滩已经半凝固的黑血——不是人血,是尸尊者在显形受伤时溅出来的。
白眉接过布条,盘腿坐下。
十个年轻僧人在他身后围成半圆,同时诵经。
诵的不是超度经文,是另一套——音调更低,节奏更缓,像在呼唤什么。
随着诵经声,白眉手中的布条无风自动,表面浮起一层淡淡的黑气。
那是残留的尸气。
白眉闭着眼,手指在黑气上虚画。
每画一笔,黑气就颤动一下。
十个僧人的诵经声越来越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大约半刻钟后,白眉睁眼。
“东北方向,三十里外,有强烈的阴气波动。”
他声音有些沙哑,“那邪祟停下来了,似乎在疗伤。”
“具体位置?”
“一处山坳,背阴,有水声。”
白眉顿了顿,“但老衲感应到……那里不止一股阴气。还有别的邪物,数量不少。”
萧辰点头:“足够了。”
他转身,李罡已经点齐了人马。
一百轻骑,人人配双马——一匹自己的战马,一匹缴获的尸兵马。
尸兵马的眼睛在夜里泛着微弱的绿光,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喷出带着腐味的气息。
但骑士们用浸过佛经水的布条蒙住马眼,马就安静多了。
萧辰也上了马。
青凤临时给他换了匹温顺的母马,但他选了匹高大的黑马——也是缴获的,马背上还有未擦净的血迹。
“公爷,你的伤……”
墨凤跟到马旁,手里拿着个小皮袋,“这里面有三颗保命丹,重伤时服一颗,能吊住一口气。”
萧辰接过,塞进怀里。
“还有这个。”
青凤递过来一个竹筒,“刚配的麻痹散,沾伤口见效极快。
对付尸尊者那种老鬼,有时候阴招比正招管用。”
萧辰也接了。
“小心。”
墨凤只说了两个字。
萧辰点头,一扯缰绳。
黑马人立而起,嘶鸣一声,前蹄落地时已经冲了出去。
一百轻骑紧随其后,马蹄踏碎月光,卷起尘土,像一支黑色的箭,射向东北方的山林。
夜里的山路不好走。
虽然月光还算亮,但林密草深,影子乱晃,看什么都像藏了东西。
尸兵马跑起来不知疲倦,但蹄子落地的声音很闷,不像活马那样清脆,反而让人心里发毛。
三十里路,不到一个时辰就跑到了。
白眉和尚指的山坳,在两座矮山之间。
入口很窄,只容两马并行,里面黑漆漆的,有溪水流淌的哗哗声。
萧辰勒马,抬手。
身后一百骑同时停住,马蹄声骤歇,只剩下风声和溪水声。
他下马,把缰绳递给旁边的骑兵,自己走到山坳入口。
蹲下,手按在地面。
泥土潮湿,有股淡淡的腥味——不是血腥,是水腥混着某种草药的味道。
他捡起一片落叶,叶子上沾着黏稠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暗绿色。
“是尸油。”
萧辰低声说,“他在里面,而且布了警戒。”
李罡也下马凑过来:“强攻?”
“不。”
萧辰摇头,“他既然布警戒,说明伤得不轻,不敢硬拼。
我们人太多,进去会触发机关。
你带八十人守在外面,堵死所有出口。我带二十人摸进去。”
“太危险了!”
“他在疗伤,这是最好的机会。”
萧辰站起身,“挑二十个身手最好的,要会轻功,会用弩。”
很快,二十个人选出来。
都是神机营的老兵,脸上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很稳。
每人配一把短弩,弩箭箭头上涂了青凤给的麻痹散,在月光下泛着蓝汪汪的光。
萧辰带头,贴着山壁,悄无声息地滑进山坳。
坳里比外面更黑。
月光被两侧山壁挡住,只能照进来一线,像把刀子劈开黑暗。
溪水在右侧流淌,水声掩盖了脚步声。
走了大概五十步,萧辰停下。
前方三丈处,地上有几块石头,摆得很整齐——太整齐了,不像天然的。
他捡起一颗小石子,屈指一弹。
石子打在石头上。
噗。
一声轻响,石头缝里喷出一股黑烟。
烟很快散开,但经过的草丛立刻枯萎,草叶卷曲发黑。
“毒障。”
萧辰压低声音,“绕过去。”
二十人分成两队,贴着山壁继续深入。
越往里,那股草药味越浓。
还多了种声音——像喘气,又像漏风的风箱,呼哧呼哧的,从坳底传来。
萧辰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伏低身子。
透过草丛缝隙,能看到坳底的情况。
那是一小片平地,中间生着一堆篝火——火是绿色的,烧的不是木头,是一截截白骨。
火堆旁坐着个人,正是尸尊者。
他比白天看起来更狼狈。
黑袍破了大半,露出下面干瘦的身躯,皮肤是死灰色的,上面布满黑色的血管,像爬满了蚯蚓。
胸口有个洞,碗口大,边缘焦黑——是被萧辰那一箭射穿的。
洞里没有血,只有黏稠的黑液在缓慢蠕动,试图修补伤口。
他面前摆着三个陶罐。
陶罐里各泡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像未成形的胎儿,但太大了,每个都有婴儿大小。
它们在黑液中沉浮,偶尔抽搐一下,罐子就跟着晃。
尸王胚胎。
尸尊者正用手蘸着罐里的黑液,往胸口伤口上抹。
每抹一下,他就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
但伤口确实在缓慢愈合。
萧辰眯起眼。
他看到尸尊者身后,还站着十几个“人”。
不,不是人。
是尸兵,但和战场上的不一样。
这些尸兵穿着完整的衣物,有的甚至是绸缎,虽然破烂,但能看出生前身份不低。
它们站得很直,眼窝里的绿火很稳定,像在守卫。
而且,它们手里拿着兵器——刀、剑、甚至还有长枪。
兵器上没有锈迹,显然是经常保养。
“是亲卫尸。”
旁边一个老兵低声说,“幽冥宗高层才有的待遇,用生前武功高强的人炼制的,保留部分战斗本能,比铜甲尸难对付。”
萧辰数了数,十三个。
加上受伤的尸尊者,不好啃。
但必须啃。
他打了个手势:弩箭准备,先射尸尊者。
那些亲卫尸反应快,一旦尸尊者中箭,它们会第一时间扑过来,到时候再用炸药招呼。
二十把短弩同时抬起,对准火堆旁的身影。
萧辰竖起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放!
二十支弩箭破空而出,在黑暗里几乎看不见,只有箭头上那点蓝光划出细线。
尸尊者在最后一刻察觉到了。
他猛地抬头,纯黑的眼洞里绿火暴涨,左手一挥,面前一个陶罐飞起,挡在身前。
噗噗噗!
七支箭射进陶罐,罐子炸开,黑液和那团胚胎血肉溅得到处都是。
但剩下的十三支箭,有三支射中了尸尊者的肩膀和右腿。
箭头上涂的麻痹散立刻起效。
尸尊者身体一僵,动作慢了半拍。
就这一拍,够了。
萧辰已经冲了出去。
止水剑在手,剑身上的紫红光芒已经暗淡到几乎看不见,但还有一层佛力金边。
他速度极快,三步就跨过十丈距离,剑尖直刺尸尊者咽喉。
尸尊者怒吼,右手法杖横挡。
铛!
剑杖相击,火星四溅。
萧辰虎口一震,伤口又崩开了,血顺着剑柄往下流。
但他没退,左手从腰间抽出青凤给的竹筒,拇指弹开塞子,朝尸尊者脸上泼去。
麻痹散的粉末在空气里散开。
尸尊者闭眼后仰,但还是吸进去了一些。
他身体又是一僵,虽然很快就用尸气压住药性,但动作又慢了一分。
就这一分,萧辰的剑已经刺进他肩膀。
不是要害,但剑上的佛力顺着伤口灌进去,像烧红的铁钎捅进冰里,嗤嗤作响。
尸尊者惨叫,法杖横扫,逼退萧辰。
但萧辰不退反进。
他硬扛了这一杖——杖身砸在左肩,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
但他右手剑已经抽出,再次刺出,这次目标是心脏。
尸尊者想躲,但麻痹散的药性还在,动作迟缓。
剑尖刺入胸膛。
入肉三寸,被骨头卡住了。
尸尊者咧嘴,露出满口黑牙:“你杀不了我……我已成半尸之身……心脏早就不跳了……”
“我知道。”
萧辰也咧嘴,笑得比他更冷,“所以这一剑,不是杀你的。”
他手腕一拧,剑身在尸尊者胸腔里搅了半圈。
然后抽剑,暴退。
退的同时,左手从怀里掏出墨凤给的保命丹——不是自己吃,是捏碎了,撒在伤口上。
丹药里含有大量至阳药材,对尸气是剧毒。
尸尊者胸口伤口顿时像浇了滚油,黑烟狂冒,皮肉滋滋作响,迅速溃烂。
他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法杖胡乱挥舞,但已经没了章法。
那十三个亲卫尸扑了上来。
但李罡带的八十人,也冲进来了。
炸药包点燃,扔进尸群。
轰轰轰!
爆炸声在山坳里回荡,震得山石簌簌落下。
亲卫尸虽然强,但毕竟是尸体,被炸药近距离一炸,还是断胳膊断腿。
混战。
萧辰没管那些亲卫尸,他的目标只有尸尊者。
那老鬼已经跌跌撞撞退到溪边,胸口溃烂在蔓延,半边身子都快烂透了。
但他还在挣扎,法杖指向溪水,口中念诵邪咒。
溪水突然变黑,水面翻涌,一只只惨白的手臂从水里伸出来——是水鬼,被尸气浸染的水鬼。
“垂死挣扎。”
萧辰冷笑,从背后取下长弓。
弓是普通的三石弓,箭也是普通箭。
但他搭箭时,右手在箭杆上一抹——抹的是自己的血。
血里混着残存的帝经金光,虽然微弱,但足够。
拉满,松弦。
箭离弦的瞬间,箭头上绽开一点金芒。
像黑暗里突然亮起的火星。
尸尊者想躲,但溃烂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金芒在瞳孔里越来越大。
噗。
箭从眉心射入,后脑穿出。
箭上的帝经金光在他颅内炸开,像在密闭的罐子里点了把火。
尸尊者的身体僵住。
然后,从眉心伤口开始,裂纹蔓延开来,遍布全身。
裂纹里透出金光,越来越亮。
最后,哗啦一声。
整个身体碎成一地黑灰。
风一吹,散了。
只剩下那根法杖,当啷掉在地上。
萧辰走过去,捡起法杖。
法杖入手冰凉,杖头镶嵌着一颗黑色的珠子,珠子里有雾气流转。
他运起一丝帝经金光注入,珠子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符文——是地图,北狄的地图,其中一处标记着血狼谷的位置。
还有一行小字:血月升时,萨满王醒。
他收起法杖,转身。
山坳里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十三个亲卫尸被炸死了八个,剩下五个被围住,正在做最后的反抗。
李罡带人用渔网和绊索把它们放倒,然后用浸过佛经水的长矛捅穿眼窝。
“清理战场,”萧辰说,“把这三个陶罐带走,小心别打碎。
还有,溪里的水鬼全部超度,一个不留。”
“是!”
萧辰走到溪边,看着尸尊者化成灰的地方。
那里只剩下一小撮黑灰,风一吹就没了。
结束了。
但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沉。
因为法杖珠子里的那行字,像诅咒一样烙在脑子里。
血月升时,萨满王醒。
他抬头看天。
天际那抹暗红,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像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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