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接待
这天下午，墨冉正在休息室喝茶等约钟，陈晓静带了名女同事来到她跟前笑嘻嘻地道，“墨冉，这位是我们家新来的医生林念初，你有空和她讲讲我们的服务流程。”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温和地道，“你好，我叫林念初。”
墨冉忙起身笑着道，“你好，你是何玲的师妹吧？我是墨冉，你要喝水吗？”
林念初怔了怔，她听何玲说墨冉是才女，便把她想象成那种气质清冷身材高挑的女孩，就好像大多数小说电视剧里的才女一样，气质高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当她抬眸仔细打量才发现她中等个头，身材偏瘦，皮肤白皙，一张可爱的娃娃脸上总带着比天边的流霞还要灿烂温暖的笑容，心道这样的女孩倒更加像小家碧玉，于是收敛心神道，“谢谢，认识你真高兴，不过我暂时不渴。”
陈晓静见状微微一笑，“墨冉，林医生是个半盲，我已经将《员工手册》给她了，今天前台有人休息，我得去帮忙，就劳烦你和她讲讲我们的企业文化和服务流程吧，她就住你们小房间。”说着又转向林念初，“墨冉是我们手道的才女，她既细心又耐心，你有什么问题多向他请教。”之后见对方会意点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林念初，跟我来。”墨冉说着就朝电脑室走去，林念初赶紧跟上了她的步伐。尽管墨冉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此刻休息室凡是有点视力的人一定都把目光集中到了林念初的身上，甚至部分男士已经有些按耐不住要和她打招呼套近乎了。毕竟一个半盲女孩的到来势必会引起单身男子的关注，然而陈晓静交代的事情也不能不放在心上，况且还有陆涛与何玲的嘱托，她便将她带到了电脑室，想这里说话总比嘈杂的休息室方便。
“请坐！”墨冉发觉她旁边的位子是空的便招呼林念初坐下，之后又从电脑桌下拿出一瓶酸奶和一块面包摸索着递到了她手中，“我听何玲说你上午就去公司了，一定等了很久，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这些你先拿去对付下，再过一会儿这里就要吃晚饭了。”说着，又拿了个饭盒对她道，“你的日用品还没买吧，晚上先用我的。这是我的电脑桌，等下你也可以在这里上上网。”
林念初见状忙接过饭盒充满感激地道，“好的，你想得真周到。”
墨冉想得赶紧利用闲暇时间和她讲一下手道的服务流程，但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外一个浑厚的声音道，“墨师妹，我们店是不是来新的小姑娘了啊？你可得帮师兄留意着点，看她适不适合我呀！”话音落，就听到那人已经来到了电脑室，接着就传来了他“咕咚咕咚”的喝水声。
“胖子，你能别这么吼吗！小心吓着人家。”墨冉道。
那胖子喝了几口水后做了个生呼吸，之后才转身用微弱的视力环顾四周，最后发现墨冉身边竟然坐着个女孩，只好干笑两声好奇问道，“这位是？”
“刚来的新同事林念初。”墨冉说着拍了拍林念初的肩膀，“这是我们这的胖子朱峰, 他人很好，也非常风趣幽默。”
“你好！”林念初说着礼貌地和朱峰握了握手。而胖子似乎觉得自己之前太过失态，和林念初打招呼后就赶紧对墨冉说了句“点钟来了”便匆匆出去了。
接着，墨冉就听到喇叭里喊她和朱峰点钟，于是冲林念初笑道，“对了，刚才陈经理把你安排在了我们宿舍，你先在这里歇一会儿，等吃完晚饭经理会派人陪你去附近的超市买日用品，晚上如果不忙我就早点报停，陪你回去收拾一下。”
林念初看了墨冉一眼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却在对上她温暖美丽的笑容时心中升起了一丝伤怀。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一直在笑，她本该是眉目如画的江南女子，却因为一双永远无法睁开的眼睛从此和这个词语失之交臂，即使“眉若远山”，却永远也不会有“目若秋水”了，就好像自己，从发生了那场意外开始，就再也配不上夏恒曾经称赞她的那句“目若星辰璀璨生辉”了。想到这，她说话的声音也低弱了几分，“好的，谢谢你。”
墨冉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不客气，有人托我好好照顾你呢，我先去忙了。”说着起身离开了电脑室，也许是因为对环境熟悉的原因，她走得很快也很自然，不但没有碰到桌椅，更没有表现出有些盲人特有的盲态。
所谓盲态就是只有盲人才可能具有的特殊形态特征，特别是很多全盲独有的特征，例如走路时喜欢将双手伸向前方，或者边走边摸，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自己被障碍物撞倒或绊倒。再例如没有方向感的左右乱窜，还有低着头哈着腰喜欢用脚先试探着路径的。这样做的目的是想最大限度避免摔跤。
墨冉和朱峰被服务员领到包间才知道点她们的是手道的VIp客户易新。他今天还带了女朋友过来。两人一进门他就赶紧拉过朱峰笑道，“胖子，你给我推，你这又高又肥的模样我们杜婉一看就害怕。”说着转向墨冉道，“墨冉，杜婉怕痛，上次来这边被杨医生推过之后回去酸了好几天，你今天一定要温柔点，不然她下次就不敢来了。”说完，爽朗地笑了起来。
墨冉将治疗巾扑到杜婉身上微笑道，“老易你放心好了。”之后又低头问趴着的杜婉，“美女，您可有什么地方比较疲劳的？”
杜婉轻轻一叹，“今天去选婚纱了，吹着空调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浑身酸痛。”
“好的，我知道了。”墨冉道。
“易总啊，您太太都去试过婚纱了，你们是不是很快就要请我们吃喜糖了啊？”朱峰问。
易新淡淡一笑，“快了，我们的婚期定在八月二日，之后会去日本度蜜月。”
朱峰好奇道，“您怎么会选择八月办婚礼的啊？这时候出去玩是不是太热了啊？”
易新轻叹一声，“我得为我们家领导考虑啊，谁让她是幼师呢？下学期又是带大班，她舍不得那帮小朋友，不想国庆后休婚假，所以就把婚期放到暑假了啊！”
墨冉闻言立刻赞道，“不错，易太太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杜婉抬头笑道，“我和这群孩子相处两年多了也有感情了，况且我又是主班，总不舍得修长假。”
“易总，你们打算去日本的哪些城市玩啊？”朱峰又问。
易新笑，“初步计划打算去东京、大阪、北海道和名古屋，到时候再具体看时间安排。”
朱峰也是个爱玩的人，接下来便和易新聊了许多旅游方面的话题，一小时倒也过得很快。只是，这天晚上东华路的生意超级忙，墨冉吃过晚饭后连续上了五个钟，一直忙到下班才闲下来。于是连忙换下工作服和许珊珊一起领着林念初回宿舍去了。
当几人走进东华路分部的女生宿舍的时候，墨冉就听到林念初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她知道这个刚出校门的女孩一定是嫌这里的环境太过艰苦。毕竟，这座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到处都放着九十年代学生宿舍里最常用的铁质的上下铺，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客厅还被改装成了房间，房间里更是住了十几个人，床与床之间的过道狭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床头的铁栏杆上随处可见她们的衣服和毛巾。墨冉想这样拥挤的环境怕是任何人看着都会难过，所以，即便平常母亲不待见她，但是上次她来宁都，她还是不忍心带她来宿舍，深怕她看了这里的环境后唉声叹气。
林念初大概是真的被惊住了，只听她不可置信的低声问，“墨冉，你们一直都住在这个地方吗？”
墨冉苦笑一声道，“对啊，三年了，早就习惯了，以后你也会慢慢适应的。”
“那个，我先去上个洗手间。”林念初说着就推开了卫生间的门，然而眼前的景象却把她吓了一跳。几个女孩子站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洗澡，她们的身边却只有两个电热水器，旁边还放着一个没有盖子的抽水马桶，基本是你擦沐浴露我冲水，条件之艰苦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的。
“谁开的门啊，赶紧关上！”里面的人感觉门突然被打开便没好气的嚷道。
“林念初，你等下洗澡的时候再去上厕所吧！”墨冉道，“我们平时都这样打算的，不然别人在洗澡，进去太不方便了。”
林念初下意识地摇摇头，连声音都带了一丝无力，“好吧，我知道了，可是这也太……”
墨冉握了握她的手，可爱的脸上神色淡然，“念初，我知道你一时半会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但是时间久了就习惯了，就好像我当初也不能接受，但是想想毕竟是在外打工就忍忍吧，这一忍也过了三年了。”说着拉着林念初熟练地打开了她们房间的门道，“进来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要学着慢慢适应这里，还有适应我们这些新的室友。”
墨冉的话让林念初原本彷徨的心感到了一丝温暖，便随她进了宿舍，接着帮她拿行李的许珊珊也跟着进来了。
“林念初，你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沉？累死我了。”许珊珊说着将箱子扔在了这间宿舍仅有的一块空地之上，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床上。
比起之前那间客厅改造的宿舍，这里显然要小得多，拥挤的房间里放着三张上下铺，除了靠窗的一张上铺空着外，其余的都住了人，因为林念初的到来大伙儿便将空床上的物品挪开，而她则打开了箱子拿出从洛城带来的锅巴挨个的分给了大家。
许珊珊主动将她现在占据的下铺让给了林念初，听说这是陈经理定下的规矩，即明眼人必须让盲人睡下铺，虽然林念初还不能称之为全盲，但她仍然享受了这种优厚的待遇。
“念初，你先把床铺收拾好，等下卫生间空了之后我们就去洗澡。”墨冉一面叠衣服一面嘱咐着，“对了，你来了之后我们房间也满员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她们，你上铺的姐妹是推拿部的叫许珊珊，我的上铺是足疗部的李菲，我对面这张床，下铺是新来的姐妹严晓蕊，上铺是前台的沈雪，你都记住了吧！”
林念初闻言立刻道了谢，之后便和许珊珊一起收拾起床铺来，大概是还没有上班的缘故，即便已经到了凌晨时分，她的动静依然很大，一会儿铺床套被子，一会儿挂蚊帐整理衣物，直忙到一点钟左右才安静下来，墨冉又陪她去洗了个澡，这才安心地躺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墨冉就被电话吵醒，电话是张远打来的，说他已经上车了，等下来宿舍接她。墨冉想起林念初要去店里参加岗前培训便让他直接去店里等她。她们来到店里时，张远已经在前台等候多时了，见她进来，亲密揽过她的腰柔声道，“墨冉，我今天又给你带来了新一期的《家庭》，咱们到清凉山公园去，我读给你听。”
墨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搞得很不自在，顺手推开他低声羞涩道，“在前台呢，别胡闹。”说完便将左胳膊伸向她。
张远只得叹息着挽过她的胳膊无奈道，“咱们走吧！”
墨冉虽有些不情愿，可见他如此热情便不忍让他扫兴，只得和他一起去了清凉山公园。六月的上午，公园里微风轻拂阳光和煦，张远情绪高涨地给她读了两个爱情故事之后又给她念了段情诗，听得她心里直发麻。不可否认张远是个体贴的男友，知道她酷爱文学和写作就经常给她读书。可是每次给她读的都是那些大同小异的爱情故事，她觉得这些文章太俗气，和文学似乎扯不上一点关系。而他念情诗的那种语调更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加之临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她终于无法忍受地开口了，“张远，这太阳越来越大，我有点闷，我想先回店里去。”
然而张远并不知晓她的想法，闻言顿了顿才试探着道，“好，我马上就送你回去，不过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嗯。”墨冉答应着，却盼望着能快点离开。
“墨冉，我们相处也快两年了吧，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了解了吧！”
墨冉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远见状拥住她唯唯诺诺地道，“那你可不可以考虑把你彻底的交给我呢，要知道我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了呢，这大夏天的，你身材又这么好，可真够考验我的。”
墨冉闻言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下意识推开他，“张远，你说过你会尊重我，不会勉强我的，所以请你再给我点时间。”
张远脸上划过一阵不悦，但依旧用商量的口吻道，“墨冉，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尊重你，希望你能明白，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我会慎重考虑的。”墨冉认真地回答。
张远见她额头直冒汗只好无奈地将她送回店里。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只要一想到张远想占有她就心神不宁。一直以来，她总想用另一段感情抚平心中的伤疤，可是每当他想与她亲密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个不该想的人，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永远只属于他，因此与张远虽然交往了将近两年，却从来没有让他碰过她。但是想想张远平时对她体贴入微的样子，心中就颇为愧疚。
三天后的晚上，张远又给墨冉打来电话，说想马上见到她，墨冉当然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立刻以第二天要值早班为由拒绝了，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回宿舍的路上更是由于心神不宁差点儿摔了一跤。许珊珊和李菲见状赶紧拉住她，并问她怎么回事，她只好说头有点晕，她们以为她是因为工作太累没吃好饭，便提议去吃点夜宵，还不容分说地拽上了林念初。于是四个人便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手道旁边的一家麻辣烫店里。
麻辣烫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见四个人来，忙擦桌子倒水的十分殷勤，想必是她们经常光顾的原因。当四碗热腾腾的麻辣烫端到面前的时候，那诱人的香味顿时令大伙儿食欲大开。
“你们说那个技术部的任杰是不是有点少有啊，虽然长得斯斯文文，却喜欢刁难人。”饭桌上林念初一脸不满地道。
“怎么了？大小姐！”许珊珊不解地问。
林念初皱眉，“我们好几个分布的新员工一起培训，他竟然找我的麻烦让我给他做了一小时的手法，还挑刺说我的手法太硬，力度太轻，这也就算了，毕竟我才毕业，可能暂时确实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可他却只让我一个人给他推了一小时，而其他人都是草草了事，你们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李菲闻言不急不慢地道，“你是不是培训的时候没有认真听讲得罪他了啊！”
林念初想了想恍然道，“他讲的那些理论我在学校刚学过，所以培训时就把更多的时间用来翻企业手册了，不会是因为这个吧，那他也太小气了。”
许珊珊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哎呀，你太大意了，要知道那个任杰特别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毕业于北京中医大就想在公司独挡一面，所以特别喜欢别人敬重他巴结他，可你竟然拿他不当回事，他自然不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叶董也不是很器重他，重要的事情还是会交给王总监。”说着又鼓励她道，“对了，你们洛城大学的手法是业内一致公认最好的，你怕什么呢？”
林念初一叹，“我们学校的手法是很好，可是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没有花多少时间练手法。哎，完了，难怪他最后还丢给我一句话，说什么半年后如果点钟无法达县是要重新培训的，看来我是惨了。”
李菲连忙笑着道，“你别紧张，据说这个人说话就喜欢添油加醋，再说，我好像听说洛城大学毕业的人点钟都上得很快的。”
林念初闻言紧张的情绪得到了一丝缓解，但是想想自己刚出校园又不无担心地道，“他还说这边的顾客和其他推拿店不一样，说我们推之前一定要诊断，哎，我就怕我刚毕业诊断不清楚好多病情。”
许珊珊连忙安慰，“别听他胡说，哪有那么严重，不过有时候碰到需要治疗的顾客诊断的确挺重要的，你要是想加强这方面的经验就多向墨冉她们学习，他们宁都中医大的理论在全国可是无人能比。我看我们这边只要是来自他们学校的人治疗都很厉害的。”
林念初无奈地叹道，“看来我要学习的地方还很多啊！”
墨冉原本因为心中较为烦乱不想和她们闲聊，然而听林念初说起这些事情觉得她那随性且叛逆的性子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加之想到陆涛与何玲的嘱托还是语重心长地对她道，“林念初，你现在还没有上班呢，千万不要想太多，不然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会影响你的发挥的。经验可以慢慢积累，但你的心态一定要调整好，你要记住，刚毕业的人不可能开始就会做得很好，都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每一个顾客，然后多做总结多钻研。对于任杰，你也要多个心眼，如果下次考核碰到他，尽量做得更完美些，因为我听说他这人挺喜欢记仇的。”说完，用力地握了握林念初的手。
墨冉的手很细腻很温软，如果不是因为那几个变形的关节真可以用纤纤玉手来形容，林念初感受着她的温度听着她温暖的话语，心情渐渐舒展了，微笑着说道，“嗯，谢谢你墨冉，昨日已去，明天一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好一个昨日已去。”墨冉重复着，大概想借此不让自己总沉静在往日的回忆中，她特意问老板要了四瓶饮料，故作轻松地道，“各位，为了念初，也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咱们干一杯！”说着率先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
其他几人不知她此时的心境，一听这话都高兴地举起饮料相互碰杯，一时间小小的麻辣烫店里就传来了愉快的欢笑声，只有她的心中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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