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不是很热闹,两位新人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新娘回屋坐着,新郎在场坝里招呼客人。
席面简单,唯一的肉菜是白萝卜炖肉,当然白萝卜居多。
这样的席面,村里人见怪不怪,家家办席也都是这个标准。
张佳花吃着红薯,静静地观察着二壮:
一件衬衫加军绿色裤子,一套不是新装,但也干净。
可能是今天大喜日子,喜气罩头,二壮黝黑的皮肤略微泛红,举手投足间像一位故人——石头。
对于红霞来说,是石头像二壮吧。
上一世,原本以为石头是红霞人生中的主角,没想只是一块边角料。
“红霞回来了,在外面挣钱了啊!”同一桌的大婶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佳花。
这表情张佳花懂,明里暗里意思:“红霞”挣的不是干净钱。
“我婶见笑了,在食堂帮人做饭,能挣几个钱?勉强糊口罢了。”
食堂工资再低,挣的也比村民多,碍于王有才家的成分,张佳花低调解释。
杨晓春却听不出那婶子的嘲讽,嘴巴边进食边叭叭炫耀:
“那可不,食堂工作轻松,吃得又好,每个月又有工资领,还是张佳花有本事有关系,一般人还进不去,这可是大单位,那可不差,比咱们公社不知强多少倍。”
这些人还真吃杨晓春这一套,原本想嘲讽“红霞”,却被杨晓春这一通炫耀给封了嘴。
杨晓春正得意,殊不知她刚刚的话得罪了隔壁桌吃饭的两供销社大嫂。
供销社大嫂:“我记得二壮喜欢的是红霞,怎么没见他俩成,可惜啰!”
另一个胖一些的大嫂阴阳怪气附和道:“哟,那可不,杨大婶家发财了,怎么会看得上二壮呢。”
不知杨晓春是真傻还是假傻,听不懂好赖话,炫耀得可来劲了:
“哼,我红霞生的漂亮,又能挣钱,哪是什么人都能配的上的,城里的子弟挑都还挑不过来呢!”
别人没当回事,二壮却听进去了,明面上是在其他桌敬酒,心思却在这一桌。
张佳花这一桌没有男生,二壮还是要走过场,来这一桌招呼一声。
二壮不知道是张佳花,眼睛不敢直视她,涨红着脸客气一圈。
受够了杨晓春炫耀的嫂子可逮着劲了,拉着二壮开起了玩笑:
“二壮,今天结婚了,可要敬红霞一杯,也要敬杨婶子一杯,他可差点成了你丈母娘。”
原本是想洗涮杨晓春的,却把二壮弄得面红耳赤,端着土碗不知所措,尴尬着应付几声想要离开。
“敬一杯,敬一杯。”
几个女人推搡着二壮,土碗里的酒被晃洒在张佳花衣服上。
张佳花小手一拍,厉声道:“有病啊你们,我是张佳花,敬我干什么?”
现场消停了。
见场子被张佳花压下来,杨晓春得势,亮着嗓子说:“我家红霞那可是——”
“你给我闭嘴。”张佳花丝毫不给杨晓春面子,喝住她。
“是我把红霞带出王家村的,红霞在外面过的什么日子我最清楚,每天起早贪黑,洗碗洗菜,手都泡发了,就为了挣那几两碎银。”
“苦点累点没关系,指望能挣几块钱补贴家里,家里人能填饱肚子,红霞就满足了。”
“还有,红霞挣的钱和在座的一样干净,谁要敢造她的黄谣,我连人带话把你告到上头去,牛棚蹲不死你,不信你试试。”
张佳花声音不大,气场却足。
在杨晓春的宣扬下,全村的人都知道林顾城是她女婿。
万一张佳花来真的,动用林顾城的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那几个煽风点火的大嫂也安静下来,老实吃饭。
好在人多事杂,这场小小的风波很快就被压下去。
回来的路上,杨晓春还不服气,责怪张佳花不给她面子。
“你有什么面子,整个王家村谁把你家放在眼里?”
张佳花好气。
“你是图嘴上开心了,红霞的名声你是一点都不要了,现在红霞好歹还能帮你挣几块钱,你要是无休止的夸大炫耀,人家在背后告你一嘴,造谣说红霞来路不正,红霞也别想出门挣钱了,你还要把她给你的钱全部交出来,那会儿你就安逸了。”
杨晓春被吓住了,一步跨到张佳花身边,拽住她:“真要把钱还回去吗?”
钱都被她花光为王富王华筹备彩礼了,哪还能拿得出来。
热进冷出的事,搁谁也不愿意。
红霞的名声以及红霞整个人,杨晓春是一点不在乎。
只关心那点钱!
张佳花简直被气死了,不想理她,气冲冲回家。
十二点了,红霞的屋还没有动静。
杨晓春气不打一处来:“生了一帮懒鬼,全是来要债的。”
在张佳花那里吃瘪,找根竹条准备拿红霞出气。
张佳花眼睛一瞪:
“你要是把她打出个好歹来,她挣不了钱,王富王华娶个屁的媳妇,你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杨晓春无法,一跺脚,气冲冲回屋,“砰”,重重把门砸上。
张佳花白了她一眼,轻轻来到红霞的小屋。
红霞还没起!
红霞不是睡懒觉的人。
张佳花心里一惊,两大步走到红霞床前,用手放到红霞脖子处。
还有温度,还有脉搏。
红霞轻轻翻身,张佳花长舒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薯递给红霞。
吃席的时候,大家都在抢着夹肉,没人会在意张佳花多拿一个红薯。
“红霞,吃饱了再睡。”
王红霞轻轻摇头,张佳花也不勉强,现在她的要求很低,红霞活着就行。
“佳花,我们回北城吧。”
“嗯?……好啊。”
红霞睡了一天,杨晓春骂了一天。
次日,张佳花早早去开介绍信。
回来时,一家人沉默不语,王有才吧嗒着烟杆,杨晓春不住地抹着眼泪。
张佳花一脸困惑:朱天凤死了吗?
杨晓春起身走来,张佳花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还是被杨晓春一把抱住:
“佳花,我的娃。”
张佳花更懵了,却见红霞红肿着眼睛冲她笑了一下。
事后才知,红霞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给了杨晓春,说是张佳花省吃俭用的私房钱,因为要面子,不好当面给,所以请红霞代为转交给他们养老。
“红霞,你拿你的钱给我充面子?”
“咱俩就不用分你的我的了,我不可能说自己藏着一半,那样娘会打死我。”
有道理,张佳花把介绍信递给红霞,小心翼翼地问:“不去找二壮问清楚吗?”
王红霞摇摇头:“没必要了,我们都体面一点。”
太赞同,张佳花麻利地收拾行李,杨晓春给她们煮了几个红薯做盘餐。
与上一回不同,这次出村时,红霞并没有回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脚步轻快。
张佳花不经意回头,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站在石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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