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火车狭窄又漆黑，轰隆轰隆的声音吵不醒车上的旅人。车厢内呼噜声，梦中的呓语，小孩的哭闹此起彼伏，可这都不是让林昊睡不着的原因。
“是空调吧。”
点背的林昊买到了上铺的火车票，尽管他努力把自己裹成一团，但这火车上夏夜的空调依旧吹得他有些发抖。
火车依旧颠簸着前行，林昊索性不再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他从包里拿出那枚戒指，戒指借着微弱的光线依旧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林昊把戒指戴在手上，又拿出手机胡乱翻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他就是想做这样无意义的事。
隔壁床的大叔突然打起呼噜，林昊思绪也被这突然的声响干扰了一下。
“林昊，你睡觉怎么会皱着眉头啊？”一个声音在林昊脑海里响起。
“草！”林昊小声骂了一句。
林昊平躺在上铺，头上的空调似乎更足了。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又继续无意义地刷着手机。
“你看你今天这么使唤我们，这不得给我两辅导专业课吗？”这是刚才程孟两人在他们三个人的群里同时发的消息。
“那必须的。”林昊回复时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点。
“昊昊，我的英语和数学就交给你啦！”
“我他妈！”林昊为自己突然又想到他再次感到不爽，他把手机放在一旁，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可是回忆一旦撕开口子就再也愈合不上了，那些有关岳少阳的记忆一股脑全涌进了脑海。
从琥珀色的糖画，脸上的狼与兔子，他带着自己重返课堂，休息室里的吻到宿舍门口那一次偶然，这些就像一颗颗珍珠散落在林昊的回忆里，而岳少阳用他的阳光与温柔串起这一切，他就用这样一条串满珍珠的线引导着林昊一步一步走出过去。
回忆在脑海中肆虐，它不仅占据了林昊的思维，还在逐渐侵蚀林昊的五感。指尖慢慢涌起独属于岳少阳的温度与触感，他的声音逐渐萦绕在耳旁，他的脸庞慢慢浮现在眼前，一切都失控了。
空调在头顶肆虐，它与回忆狼狈为奸，一点一点抽走林昊的体温，林昊进一步蜷缩着身子，听着火车的轰隆声艰难睡去。
林昊睁开眼，自己彷佛躺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海水温柔地包裹着林昊，却也在极速地蒸发着。林昊惊慌地看着飞快下降的海平面，他伸出手拼尽全力才护住一抔海水，他就这么捧着这最后的海水漫无目地走着，可海水最终还是顺着指缝一点一点流逝在林昊走过的路上。
当最后一滴海水流尽时，林昊彷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他瘫坐在地上，身后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一起走吧昊昊！”
岳少阳穿着他的作训服，站在林昊的面前冲他伸出手，林昊看着岳少阳伤痕累累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握了上去。就在握上去的时候，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射出的子弹打在岳少阳的后背上，鲜血浸透了他的后背，他却只是闷哼一声，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岳少阳拉着林昊向前走，林昊就这么感受着一颗颗子弹擦过自己身体全部打在岳少阳的后背上。蓝白色的作训服早已经被鲜血浸染，疼痛也使岳少阳的脚步越来越慢，但他依然紧紧地握着林昊的手。林昊回过头，两人走过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条血路，而自己正是踩着岳少阳铺就的血路才得以前行。
“够了！放开我吧！”林昊呐喊着。
可岳少阳只是转过身，依然笑着对他说：“我没事……”
可岳少阳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呼啸而过，林昊惊恐地伸出手想抓，却已经来不及了。子弹正中岳少阳的额头。岳少阳倒下了，飞溅的鲜血模糊了林昊的视野，他疯了一样地冲上去，可不知道哪来的鬣狗和秃鹫抢先一步，林昊拼了命想保护岳少阳，可他每多拼命一分，这些禽兽撕扯的力度便大了十倍，最终林昊只能看着岳少阳被他们啃食得只剩白骨，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林昊颤颤巍巍抬起手，可当他触摸到岳少阳残骸的一刹那，一阵风吹过，指尖的白骨顷刻间随风飘散。林昊张着嘴，但声音嘶哑，他甚至连无法发出挽留岳少阳的声音。
“快醒醒，马上到站了。”
乘务员的话把林昊拉回现实，林昊又看了看手机，快五点了，不错的，他就该凌晨五点到。
他跟乘务员换了票后，有些无力地半靠在上铺，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干涸，连灌了几大口水下去都不见好转，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大概率是被空调吹感冒了。
收拾好东西，林昊来到车厢连接处。此刻正是破晓时分，阳光才刺破黑夜把他的温暖洒向大地，林昊看得失神，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
“嘿！哥们，借个火。”
相同的话语伴着记忆中相似的火车轰鸣，林昊充满期待地回过头，可身后却不是四年前的那个少年。
林昊捏了把口袋里的火机，又摇摇头似乎平静，却又像在诀别：“对不起……我，我不抽烟。”
男生悻悻离去，林昊也转过头看着窗外的朝阳。他的手搭在窗户上逐渐握紧，如果四年前自己也能这么说，自己也许就不会在岳少阳的人生里横插一脚。
火车到站了，林昊取下手指上的戒指背朝着缓缓升起的太阳离去。一出火车站，林昊就被县城人民的“热情”吓了一跳，但他拒绝了他们的热情，他只想在沉睡的城市中一个人走走。
林昊带着行李慢慢走着，他感觉脑袋越来越沉，在昏昏沉沉中他想到了过去，想到了赵玥和李沉暮的分别，又想到了秦澈。
“结果最后，我还是做了和你一样的决定。”林昊自嘲地笑笑，笑着笑着悲伤的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
秦澈，这个遥远的名字，此时此刻想起来竟然有些怀念，也不知道他在部队过得如何。林昊拿出手机，可最终还是没勇气拨通秦澈的电话，或许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不应该打扰他。
林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走到了老邓头他们下榻的旅店，自己也不好打扰他们，想着他们没一会就出发了，他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太阳的光辉逐渐洒满整座小县城，看着小县城从冰冷的黑夜中醒来。
“真好，一切本该如此美好。”
“你小子还敢来找我？又想气我是不是？”首长看到岳少阳一大清早就在办公室门口蹲守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报告！我想来要回我的违约申请。”
“哟！当时我怎么劝你都没用，现在怎么后悔了？”首长打开门，岳少阳也小心翼翼地跟着进来。
“报告！昨天的氛围打动了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不愿意放弃。”
“行，你就编吧。”首长从抽屉里拿出他的申请，“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不过以后做决定之前还是考虑清楚，以后去了部队那可就是一句话一个钉子，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谢谢首长！”
“你等等。”岳少阳拿过自己的申请，冲首长敬了个礼，正准备出门时又被首长叫住。
“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岳少阳停下脚步，疑惑地转过身。
“没什么，就是让你保护好你的眼睛，都红成什么样了。”
岳少阳下意识揉了下眼睛，谢过首长关心后便离开了办公室，首长看着岳少阳刚才憔悴的样子心情也沉重了许多，他靠在椅子上无奈地笑笑说：
“老了老了，还要干这种缺德事。”
随即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电话后没过一会，便对电话那头说：“没什么问题了，你那边等着接人吧……你放心，你那边要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有数，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保证亏不了你。”
首长放下电话，眼睛却凝视着桌上的合影，那是年轻时候的他和他带的第一届国防生。这么多年里，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说实话，像岳少阳这样有能力却放弃的他见得多了，并不是每一个他都会挽留。可是岳少阳又与别人不同，他从开学第一天就能感受到岳少阳对这个身份的热爱，哪怕经历了四年的打磨，他的心中这份热爱甚至愈演愈烈。他实在没法看到这样赤诚的一颗心，在他即将踏上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时被一把捏碎。
他走到窗前，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嘴里喃喃道：“去吧！去追寻你的人生吧！我相信没有那个男孩的桎梏，你一定可以飞得更远。”
从办公室出来，岳少阳没想到一切会这么顺利。他看着手上的申请，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当时下了多大的决心，结果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人根本就没在乎过。
“一个家而已，原来没有，以后有没有也没那么重要了。”
岳少阳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手中的申请，就这么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吞噬洁白的纸张。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两人的初遇，一起去酒吧喝酒，还有老乡会那天自己装醉偷亲他的时候。
“如果没有那一次装醉，我们也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吧，也只会是朋友吧。”
火焰燃尽，刚才还洁白的纸张现在只剩下黢黑的灰烬。岳少阳站起身向前走去，而一阵风却卷着地上的灰烬追随着他的脚步，岳少阳看了一眼，耳边又响起了那句口令。
“立定！”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站得笔直，可灰烬并没随着他停下，而是跟着风一直往前一直往前，那句“立定”的命令下也第一次有了新的指令。
“齐步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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