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伊甸园

西方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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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结局一】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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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港城每年都会下雪,是雪的国度。连着下几天就会像童话世界里的冰雪王城一样。”

知安坐在宽敞舒适的沙发椅上,一双圆润水盈的大眼睛亮亮地望着窗外洁白绵密的云层,天空触手可及,掠过风和阳光的痕迹,她像只鸟儿在空中翱翔。

面前的小几上摆着茶水和精致甜点,身侧是举止优雅,戴一副白手套,高大英俊的侍从举止优雅地为她添茶,再拿起一瓶古典红酒给客人鉴赏一番,熟练地开瓶,猩红酒液贴着杯壁倒入、旋转。

“mr.Su,what else do you need?”

(苏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沙发上的男人身着一件黑色大衣,单手搭在桌边,骨节分明,淡青血管隐现,领口处的纽扣微微解开,敞出里面手工缝制的衬衫,笔挺整齐,样式虽简单,但明眼人能一眼看出这件衬衫的昂贵。

侍从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询问眼前的客人,这位面貌深邃昳丽的客人光是坐在那里不说话,哪怕并不刻意与他对视,眼尾泻出的疏离孤冷和压迫感就能让人望而却步。

那是双凉薄又温柔的眼睛,冷淡的余光淡淡扫过角落的外人。

偏偏那笑容纯美的东方女孩察觉不到这份刻入骨髓的冷漠,看不见剥离柔和假象后的寒冰,或许被他真正注视的人,早已深陷入温柔专注的目光,头脑晕眩,窥不得完美皮囊之下的寡情淡漠。

苏先生礼貌地回绝侍从,深邃的眉眼温和而俊美,音调优雅得体,又带点不易察觉的距离感,叫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侍从行了个标准的手势礼,随后推着餐车离开,给两位客人留下独处空间。

舱门合上前,他看见那个单纯秀美的女孩用叉子插起甜点上饱满的樱桃果,杏眼明亮,笑着依偎到苏先生怀里,分开双腿跨坐到男人腿上,语气是泡在糖罐里般的甜蜜,柔软蓬松得像一捧纯白云朵,“阿樾,试试这个,很甜的。”

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肢。

再之后的场景,便被隔绝在舱门之外。

剩下那点细碎的声音像昏暗朦胧的一点光,消失在飞机的嗡鸣中。

*

去往港城的路途遥远,气候温差大。但舱内提供适宜的暖气,绒毯,就不会觉得冷。

飞机即将降落,侍从站在门前按铃,在得到示意后停顿几秒才抬步。他目不斜视地走进去,视线落到铺着薄毛毯的沙发床,一双纤白的脚踝半露,女孩长发蓬松的脑袋埋在散落的枕头里打着盹儿,耳根雪白,侧颈柔美,像只漂亮脆弱的瓷娃娃。

坐在她身侧的男人仅穿着衬衫,袖口挽起,腕骨苍白劲瘦。脱下的黑色大衣盖在女孩身上,几乎将人遮得密不透风。

侍从不敢再往上看去,垂着头低声询问这位尊贵的客人。

准确来说,是这架私人飞机的拥有者。但另一位客人似乎并不知晓它的归属权,当她拿着两张类似中奖券的机票登上飞机,被提前告知的侍从团队面不改色地接待她,还有事先准备的甜品,水果,表演,几件方便换洗的女士衣服。

“mr.Su,we will be landing soon at airport.because of the temperature difference,those who wish to change clothes,please get ready.”

(苏先生,我们即将抵达机场。由于温差较大,请您注意更换衣服。)

酣睡在沙发床中央的女孩翻了个身,乌黑长发散落,露出一张睡得红彤彤的脸蛋,卷翘的睫毛乖巧地伏在下眼睑,面颊染着桃色,嘴唇红润,如春水盈盈的樱桃般饱满艳丽。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身侧的位置,指尖触摸到男人的衣角,攥紧,微蹙的眉眼舒展,偏过脑袋蹭到他腿上,将脸埋向腰腹,仿佛一只家养动物嗅到了熟悉安心的气息,再次陷入沉睡。

知安没有张开眼,朦胧中听到细微响声,轻轻抓住身旁的东西,迷迷糊糊地询问:“......阿樾,是到了吗?”。

侍从眼看着她握上男人的手,困倦迷茫的神情透出不自知的依赖,而被她握住手的人则垂眼拂去粘在她脸颊的发丝,抚向纤白柔弱的脖颈,骨感的指节抵着青色筋脉,一分一寸地往下滑动,动作慢条斯理,带着怪异的亲昵,却更有若隐若现的侵略感。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宛若含了点情感,又带着温柔的笑意,“还没有,安安再睡会。”

知安含糊应了声,枕着他的腿又睡过去。

苏先生似乎是注意到侍从看过去的目光,那乌睫下的眼眸微微一转,外泄的薄凉寡淡顿时令他寒毛耸立。

那一瞬间,不像是人会拥有的眼神。

*

薄白的雪雾中,港城的霓虹灯光重叠交错,串联成一条条潮湿斑驳的色带,长长袅袅,升到半空化作虚无,透过遮光板向下望去,满眼都是人间烟火。

飞机降落前,知安方才转醒。踏下飞机,耳边传来远处的繁华喧嚣,便离这烟火气息更近了点。

专车运送两人的行李到酒店。连坐了数小时的飞机,知安兴致不减,拉着苏樾坐上提前等候在机场的车,司机是他提前安排的,专门负责他们在这边的出行。

知安瞧着外面的夜景,不由将下巴压在车窗边沿,黑发软软耷拉在额前,遮住干净秀美的眉眼,衬得眼睛圆而亮。色调奇异的路灯投在她脸上,把那张白透的脸增些柔软的暖色。

降下半指车窗,细碎的雪花在瞳孔中飞舞,还有周围热闹的欢笑声,知安呼出一团温暖的白汽,不禁被氛围渲染,也跟着笑起来。

异国的街头已下起大雪,白昼短暂,夜变得漫长。

街边橱窗的招牌纷纷挂起精致小巧的灯,饰品店前立着一棵缀满金色铃铛和礼物盒的圣诞树,缠绕的灯泡闪闪发亮,高耸的圣诞树遮住橱窗里流泻出来的光。

苏樾站在长街对面,他看着那扇透明的玻璃窗里时而闪过女孩的身影,时而又藏进圣诞树的阴影下,仿佛一个淘气顽皮的孩子。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人群喧嚣如流。他像流光溢彩中唯一静止的漆黑雕像,细雪如羽毛般伏在肩头,光影迷离。

店门被推开,知安上好厕所走出来。她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绒服,帽子上圆滚滚的一圈兔毛,耳朵挂着毛绒绒的耳罩,颈间是苏樾来港城前几日给她定制的羊绒围巾。

秀丽的黑发被她用珍珠发夹箍在脑后,卷卷的刘海搭着额头,松散的碎发落在脸颊两侧,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瓷白娇小的雪人,舒适又随性。

知安把手揣在暖呼呼的口袋里,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在距离男人只有几步时突然张开双臂如欢乐的小鸟般奔向巢穴。

苏樾把这只归巢的小鸟拥入怀里,敞开大衣将人裹进去。

他的身材很好,腰窄腿长,比例极佳,属于脱衣有肉穿衣显瘦的类型,此刻穿着裁剪挺括的深色大衣,里面一件灰白薄绒高领,长裤笔挺整洁,显得劲瘦高挑,气质矜贵。

反倒衬得她成了个胖墩墩的雪球。

靴底陷入酥软的细雪,知安微微抬着脑袋,像是在感受港城的夜风,薄薄的雪花缭绕在她四周,一束霓虹灯色打在她的脸颊,附上一抹温暖的光。

她在异国他乡,在亲自围起的一寸之地亲吻自己的爱人。

他们漫无目的地沿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往前走。

古堡式的砖石建筑,鲜艳夸张的酒馆招牌,面包店门一开一合涌出的香气,路灯洒下的暖调光辉氤氲了屋檐和人们的发顶。

车水马龙,肩踵磨肩,知安站在角落望着五彩缤纷的夜晚游行会走神了半晌,直到胳膊被一个牵着爱心熊气球的小女孩猝不及防撞着,才察觉到什么,偏头往身旁看了看,只有一面满是涂鸦的艺术墙壁。

她停下来,踮起脚尖寻找他。

冰凉的雪花成为深不见底的湖水将她吞没,四周喧哗全数静寂湮灭,淅淅沥沥的飘雪遮掩人们的脚步,独独缺少属于她的弦乐。

不过她总能寻到他的踪影。

在汹涌的人潮里,苏樾也是极为显眼的存在,五官在影绰的空气中鲜明且具有侵略性。

骨相优越,眉眼是欧洲人的深邃,轮廓立体清晰,好似神秘古老的希腊神话,却又在某些时刻带着东方的温和含蓄,特别是用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静静地注视她时。

两者揉杂不显突兀,融合得近乎完美,也让他与周围那些人分明地割裂开,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他在众人惊艳羡慕又带着祝福的目光里向她走来,身后飞扬的飘带彩花落入白茫茫的雪地,一眼仿佛望不到尽头。

苏樾递给她一个双球冰淇淋,底下是脆脆的卡其色蛋卷。

雪变大了,男人的肩头覆上一层薄雪,他的睫毛很长,纯洁的雪色偶尔驻留在深邃漂亮的眉眼间,有种惊心的美。

知安仰头凝视他几秒,忽而弯眼笑笑,眸光水凌凌的。她接过冰淇淋,低头舔了舔,是香草和草莓味的,上面撒了几颗坚果,蛋卷内侧似乎还抹了香甜的奶油蜂蜜。

她喜欢在冬天吃冰的,身体从未有过不适,苏樾不会制止她,却也不会买太多。

说来奇怪,她的体质似乎比以前好了不少,准确来说是比第一次在现实苏醒时健康很多。自此还没生过病,四肢丰盈,脸蛋白里透红,气色再好不过。

不过仔细想想,这并不奇怪,苏樾把她养得很好。

今夜路上行人很多,不方便边走边吃,知安怕不小心碰坏了冰淇淋,再加上走得有些累了,腿脚酸软,就在附近找到一家甜品店坐下。

店内暖气很足,空间开阔,悠扬的乐声飘扬,知安专注地解决手上没吃完的冰淇淋,再慢点就会融化成水滴到指尖。

等她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欣赏着外面套在玩偶服里跳舞的路人,转头时,眼前桌面忽然落下小巧玲珑的盘子,里面盛着一块大小适中的草莓夹心蛋糕,盘边点缀色泽鲜艳的花朵,接着是手帕,叉子,最后一杯清香果茶被递上来。

“美丽的女士,这是您先生点的甜品,请慢用。”

知安道过谢,抬眸去看对面的男人。

老旧的店门被推开,寒意涌进温暖的甜品店,轻轻吹起他的发梢。

港城的夜晚似连风都是浪漫的,此时缱绻的风将这份浪漫送到了她面前。

他的手像窗外的雾,带着水汽的淡淡凉意,轻轻抚过知安柔软的脸颊,倏忽间散去。

“阿樾,我都要变成一只猪了。”

话是这么说着,知安还是拿起叉子慢吞吞地吃起来,细嚼慢咽,眼眸亮晶晶的,嫩白的腮帮子鼓动,像只抱着栗子的仓鼠。

苏樾没有说话,静静坐在椅子上,冷白漂亮的指节搭在桌面,注视她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温柔,叫路过的行人不禁侧目脸红。

他微微偏过头,眉眼低垂,目光所凝之处的角落——知安,因店内的座椅有些高了,鞋尖堪堪擦过地面,纤细小腿轻轻摇晃,蓬松的裤腿上卷,肌肤在耀眼的光线下雪白透亮。

这双脚总是不分时刻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楼梯,厨房,宽敞的床尾,淋湿的浴室地砖,无人知晓的墙角。

吃好甜点,服务员将餐盘撤下,知安又坐着休息了会儿,她支着下巴瞧窗外的景色,时不时被外面的场景逗笑,圆亮清澈的眼眸一弯,泻出欢悦笑意。

港城的雪景格外迷人,美好得不真实。知安的思绪恍若随着纷飞雪花飘到了遥远的地方,她想起了很多关于以前的事情,那些被遗忘的过往。

副本崩塌之后,知安昏迷半个月后才在医院苏醒,睁眼时就撞入一双温柔漂亮的桃花眼,一如记忆中那般深情纯粹。

真好。

他们一起......回来了。

她把他找回来了。

苏樾只比她早醒几个小时,连病号服都没换下,就在病床前守着直到她醒来,她抓着他的手久久都没有松开。医生检查一遍知安的身体确认并无大碍后,苏樾就带着她出院了。

知安花了几天时间整理思绪和调查情况,发现系统终端已经被清除掉了所有数据,同时关闭了登录入口。

“逃杀领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此外,除了她和苏樾之外,其他人似乎都失去了对全息游戏的记忆。就连曾经声名显赫的苏氏集团也淡出了公众视野,在网络上搜索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那座神秘的海岛、岛上的秘密实验室以及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都如同一场梦境般渐渐模糊,直至消散不见。

还有,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人。

是在游戏里遇见的玩家吗?

或许是强制融合系统关停终端的后遗症,没有完全失忆已经是万幸了。关于副本的记忆场景在一点点淡化,很快她就会将这段记忆埋藏在时间洪流里。

仿佛过去那些痛苦悲伤是一场虚幻的白日梦。

这样也好。

记忆中的建筑物陈旧而古老,一张张模糊的人脸,增添了黑白滤镜,显得雾蒙蒙的阴潮湿冷。

只有失而复得的爱人始终鲜活地跳跃在她的回忆里。

等外面的游行会落幕,知安收回思绪,喝完最后一口果茶,摇摇杯底,解决几颗剩下的果粒,“阿樾,我们走吧!”。

她站起身,上前想去挽住苏樾,他的手一抬,在她怔愣的视线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再拿起落在椅旁的围巾,低头仔细地帮她围起来,只露出翘挺的鼻尖和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无辜地仰视着他。

像猫儿似的。

知道自己这是差点忘了东西,知安摸摸鼻子,藏在围巾下的脸颊微红。

苏樾系好围巾后就牵着她离开。

他们进去的时候天还下着雪,这会儿反而停了,颇有晴夜之色。

走出门,天空离得那么近,抬手就能摸到。一盏盏灯遍布在苍穹下,漏着金色暖光,照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身上,镀了金,显出黄昏默片般的宁静。

*

他们在港城待了几天就准备赶往下一站,日卡谷。

离开的最后一晚,接连飘雪的夜难得静谧下来。

港城纬度很高,夜晚的天空黑得不彻底,寒冷澄净,群星闪烁,延绵覆雪的屋顶折射宇宙散落的光芒,染成神秘的克莱因蓝。

在餐厅用过晚餐,知安挽住身旁人的胳膊摇了摇,“阿樾,我想去赛维尔湖畔看烟花会,就我们两个人开车去。”

听说这是港城一年一度的冬日烟花会,今年恰好赶在他们离开的前一晚,知安也想去瞧上一眼过过瘾。

烟花啊,美丽易逝的东西。

赛维尔湖畔的夜风温柔,他们的车停在不起眼却能观赏到整个湖畔的地方,车窗降下,能听到不远处的嘈杂喧嚣。

随着人声阵阵如浪涛响起,一颗颗蓝色烟花在夜幕里绽开,映得水面波光粼粼,烟火滞留空中半晌,化作一朵镶缀钻石的纯白玫瑰闪耀星空。光芒缓缓晕开,数簇烟花砰然炸开,花瓣无数碎星宛若晶钻洒落,在湖面上方凝成一捧盛开的花,像落下帷幕前的梦幻舞蹈,星光坠落散入湖水,浪潮破碎烟花的倒影。

知安望着再次归于沉寂的湖面,神识恍惚了一下,再睁眼时目光落在一旁玻璃倒映出来的身影。苏樾那侧的车窗降落大半,左手撑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窗沿,面容与逼仄又幽昧的光影相嵌,从高挺鼻梁处划开一道交际线,只能教人窥见半面清峻的额骨轮廓。

他不知在看些什么,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像是在单纯地发着呆,思绪随散落消逝的烟花沉入水底。湖上灯光闪烁,光线和波澜夜色在他脸上静静交织成难以捉摸的神情。

有那么几秒钟,知安搁在膝盖上的手都止不住颤动几下,痉挛似地攥紧手心,掐出惨白残缺的月牙。良久,她轻轻开口,眼睛眨得异常缓慢,声线却趋于平稳,还带着亲昵的埋怨,“阿樾,说好一起看烟花的,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知安刚出声,苏樾似乎就从那种无法形容,脱离世外的状态里醒来,他收回落在虚空的视线,侧头缓缓向她望去。

流水般的光辉落于长睫,消弭了含在眉眼间若有似无的冷意,柔化为一滩粼光闪烁的浅浅海滩。此时那双眼里沁着赛维尔湖畔的浮光,还有她的身影。

他温柔含笑道:“只是在想,安安喜欢烟花。我在别墅前建一片人工湖,以后,安安想看烟花的时候就能随时见到了。”

这些声音就如同方才湖上烟火般滋生在黑夜,湮灭于车外不知何时下起,扑簌簌的夜雪里。

知安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面前的人,整个空间都是安静的,唯有冰凉寒冷的雪气在悄无声息地流动。

她看着那双在梦中无数次亲手勾勒填充的桃花眼,温和深沉,仿若蓄着她永远都看不懂的内容。

微凉的手指缓慢地抚摸上他的眼角,久久不曾动弹。越是宁静,越是想念。

被轻抚的人垂下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嗓音温沉,似带着纵容的笑意,“怎么了?”。

夜已深,烟花落幕许久,湖畔边人声渐远,湖水依然奔流,路灯散发昏黄幽光。

知安伸手越过他摁下其中一个按键,随而是舒缓柔和的音乐前奏在车内响起,伴着车外薄薄的雪雾,江风寂寂,她低头,轻声道:“阿樾,我是喜欢陪我一起看烟花的人。只要你在身边,我见何物都欢喜。”

“不要说话,就这样陪我一会儿吧。”

两人都没再出声,而是安静地将歌听完,循环一曲又一曲。知安坐了很久,最后昏昏沉沉地靠着窗,迷蒙地半睁着眼,偏头出神地远眺沉睡的湖面,“我们回去吧,阿樾。”

*

日卡谷四季如春,繁花盛开,与港城拉开三十多度的温差。

知安一下飞机就脱了外套,里面是件个性休闲的t恤,明亮柔和的光线照得她脸颊犹如水盈盈的蜜桃,连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美好鲜活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回他们住的不是酒店,是类似于私人民宿的独栋别墅。

这处地点的确很美,从高处俯瞰如海的碧水湖泊,绿色原野在地势流淌,星点房屋散落其中,犹如书中所写的世外桃源。

提前候着的住宿管家为知安准备了几道开胃小菜,营养调理的佳肴。知安窝在花园秋千椅里遥望风景,背后垫着柔软的毯子和枕头,桌旁放了甜点,饮品,夜幕落下,埋在花园里的星星灯纷纷亮起。

在静谧的氛围里,她不免昏昏欲睡,正要陷入梦中时,听到车驶入前院的声音。

过了会儿有脚步声靠近,她勉强睁开眼看去,是负责他们出行的司机,躬着身,手里正拿着包装精美的盒子。

“是先生让我先拿回来的。”

知安清醒了几分,直起身来,眼里升起迷惘之意,“阿樾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先生还有点事情要处理,马上就回来。”

她没再多问,接过盒子放到腿上,指腹蹭着圆润精巧的边沿,沉默片刻,“好,我知道了,麻烦你。”

待人走后,知安摸索了半天才将外盒打开,内盒包着高贵典雅的黑色内衬,一看便价值不菲。里面是一件粉色的裙子,面料光滑柔软,触手生凉,可以想象出穿在身上的舒适感。

小心翼翼地拿起一角看看,底下是两层清透的薄纱。

一看就很适合她穿的连衣裙。

苏樾给她买过的衣服不少,时常会有人送到她面前,都是他挑选的,每件都很衬她的气质。

知安回房泡了花瓣浴,再试了试裙子,每一寸都极为贴身,腰段纤细。

镜中少女生一张娇俏粉白的脸蛋,散着潮湿的黑发,瞳眸乌黑澄澈,沾了水光的唇瓣亮晶晶,身形柔软得像一尾鱼,温暖朦胧的水汽蒸成热雾弥漫,半掩窈窕线条。

她注视镜中人半晌,才慢慢褪去裙子,叠好。穿上放在一边的睡袍,腰带系得随意松垮,就这么躺进被褥间,蜷缩着身体闭上双眼睡去。

知安没能深眠,遗落在荒芜的梦境碎片撬开意识,如坠黑暗,海底深处的浪潮涌来席卷口鼻,冰冷的窒息淹没感官,有如藤蔓缠绕四肢,令她呼吸不稳,忍不住仰起脸喘息,眼角飞起一抹绯红,睫毛都挂着泪珠。

像有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进滑凉如水的丝绸睡袍,从胯骨触摸到平坦柔软的小腹。她的肚皮很温暖,单薄脆弱的皮肤护住脏器,随着呼吸轻微起伏,只要一点外力就能轻易击碎这层弱不禁风的屏障。

知安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脸颊透红,细腻的瓷白生出鲜动色彩,眼皮颤着,却始终没有醒来。

*

休息了一夜,知安换上那件漂亮的裙子,享用完管家准备的丰盛早餐,兴致勃勃地拉着苏樾走出别墅踏上景点。

出门就是一望无际的白哈月湖,长风吹散云朵,高空的阳光穿过层面落在粼粼湖面。

他们逛完几处游玩圣地,正是饭点,周边饭店没有空余的位置。知安抱着试试的心态挑了家当地好评颇多的店,门前摆着几盆郁郁葱葱的矮树,接待他们的店小二是个热情好客的姑娘。她看了看两人,含羞的目光多半停留在男人身上,然后招呼着另位店员硬是凑出一桌空位,带他们到清净点的角落坐下。

两人一落座,在知安看菜单的功夫,苏樾用纸帕仔细地擦了一遍桌子,烧开的热水烫杯,再倒上香喷喷的麦茶递给她解渴。

知安一连喝了两大杯茶,直到后面才慢慢品出麦子的清香,地道的茶味萦绕在舌尖。

她翻着菜单勾勾选选,眉头蹙起,“听说这里的鱼味道很好,是招牌菜......不知道会不会有腥气?我还是想吃阿樾做的鱼,不过可以点一道试试口味,难得来日卡谷玩一次嘛。再来盘清爽点的凉菜,还有这个粉丝肉丸,炸虾,阿樾还想吃点什么?”。

苏樾口味清淡,她没让厨子在菜里放辣,就单独点了份辣椒粉蘸着吃。勾选好几道菜,他只轻笑着说这些够了,便将菜单转递给店员。

他的食欲好像一直都处于可有可无的状态,世间再美味的食物都得不到他半分注目。也就她有时会塞几口才愿意吃下去,但她不敢塞多了,怕撑着他反倒不舒服。

菜没过多久也上了,店员红着脸,脚步飘飘地挪过来,双层的大盘盛着酥脆的炸虾,腌制鱿鱼,棒骨鲜香四溢。热腾腾的砂锅端到了桌子上,汤汁在边缘沸腾,噼里啪啦。

蒸汽掠过对面男人的脸,他挽起袖口,露出劲瘦白净的手腕,细细地把鱼刺剔了,鲜嫩的鱼肉夹到她碗里。

苏樾本就长得好看,线条并不过分冷硬而是精致流畅,不笑时是冷漠疏离,气质显赫矜贵,让人觉得难以靠近。可温柔地笑起来便是另一副模样,眼尾微微上扬,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饱满而漂亮,轮廓昳丽,活色生香。

知安捂着嘴笑了笑,拿起挂在脖间的相机,调出摄像聚焦,对着他来了张随手拍,温和俊美的面容就此定格在画面中。

这顿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吃得人直冒热汗。知安捂着肚皮出门,在附近买了把漂亮的绣花遮阳伞打在头上,刚蹦跳了几步就被牵住,握着的伞也换了个方位转到苏樾手里。

“饭后不宜剧烈运动。”

知安晃了晃他的衣袖,“知道啦,我就跳了一下嘛。”

他们围着斑驳不平的道路消食,遇到一些当地人坐在门槛上,用锄头支起下巴,戴着陈旧的大红头巾谈笑风生。穿着民族衣裳的牧民站在牛群中,身后是绿汪汪的草原,浓郁的人文风情裹挟热浪扑面袭来。

阳光正好,云层纯白无瑕。色泽鲜艳的降落伞在空中飞过,向着更远的方向下滑落。

知安欣喜地指着那个方向转头对男人笑道:“阿樾,是降落伞!他们在玩跳伞!这里还能玩跳伞吗?我想试试!”。

她穿着他买的裙子,裙摆被风吹得层层叠叠荡漾,摇曳不停,她沿花田里的石子小路奔跑,未扎的长发在背后随风摆动,明媚又活泼,然后回过头朝着他挥手,眉眼弯弯似月牙,“那边是大海!我想去看海!”

*

“美丽的小姐,这是一套新的休闲服,方便您待会儿跳伞。我们会安排三名专业跳伞员为您服务,请不要担心,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

“还有免费的甜品供您选用,这里有观光梯,直达顶层。”

工作人员笑意吟吟地迎上前,视线扫过这对相伴而来的男女,控制着不算冒犯的度打量男人身上熨帖整齐的手工大衣,露出的里衬一眼便知其昂贵,长裤笔挺,锃亮的皮鞋鞋尖亦是矜实。

再看那身侧站着欢笑的女孩,只是稍稍流转一周,心里就有了个大概,该讨谁的欢心。

“谢谢,我们只是来体验一下跳伞项目。”

知安接过套装去换衣间穿好,原先那条裙子则被她叠好暂时放置在托管处,“请帮我看好它。”

“请您放心,我们会妥善保管在单独的地方,祝您有好的体验!”

在工作人员格外殷切的关照下踏上直升机,地面飞速远离,日卡谷的苍穹之下蔚蓝如洗,直升机朝海面飞去,阳光驱散云层上空的寒冷,照得海面金浪滚滚。

跳伞教练说着一口她听不懂的语言在和苏樾交谈,知安猜测应该是一些注意事项,便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候。

待他们交流完,教练往旁边走去,苏樾俯身替知安检查装备,再垂眸给她扣上安全带,护目镜,并在手腕额外戴上一块心率表。

直到苏樾带着她站到舱前,机舱门打开,他的身影抵挡住风和刺目的光,知安才后知后觉,慢半拍道:“阿樾,你和我一起跳吗?不带教练?”

直升机轰鸣嗡嗡,机翼旋转,卷起风与尘土,她额前和耳畔的黑发被猎猎冷风掀起,露出的鼻尖红红,眼眸如水。

知安专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张清隽冷白的脸在高空雾气衬托下显得通透,低垂的眼睫长而黑,明亮的阳光跃入其中,沾着海水的颜色,顷刻引人失足深陷。

他换了一副黑色皮手套,裹着修长骨骼,能看见微微凸起的指骨,凌厉、骨感,防护帽皮革束带扣在下颚骨,延伸至耳后,与他的面部骨相完美契合,生出近乎强势压迫的错觉。和这份压抑控制不同,他的语气堪称温和:“我考过证,可以带安安一起跳。”

苏樾就站在她身后,身形高大修长,腰身瘦削,轮廓冷峻而富有力量的美感,肩膀、手臂、胸膛和大腿紧紧贴着她,仿佛每块骨头和肌肉都与她紧密地结合,化作了她的翅膀。

身体变得轻盈,双腿失去知觉,灵魂都虚浮得要飘离出体,脚下是遥远无际的大海,浪潮起起落落,海鸥随风掠过。

她抬目遥望广阔的地平线,似乎有冰凉的雾气刮过皮肤,天空触手可及,流泻的云烟在指间穿梭。降落时手指好像能碰到蓝色的天空,蓝得让人想流泪。

知安恍然地看着天地之间的风景,感觉自己变成一只飞翔的小鸟,脱离了大地的束缚,拘禁在肉体里的灵魂得以解脱。

来之前似乎还见到几个下滑的降落伞,这会儿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这片唯美如幻境的天地之间仿若只剩他们向海的摇篮坠落。

安全落地,知安摘下护目镜和手套帽子,被风吹得微凉的脸颊回温,白里透红,眸光水亮,她站在日卡谷的蓝白屋前欣赏片刻前飞过的大海,与辽阔的碧蓝海洋隔着磅礴无声的时间洪流遥遥相望。

早已候在降落点的工作人员没有贸然上前打扰,等她转过身才连忙迎上来,“我带您去换衣服。”

“阿樾,我马上回来!”

跳伞前苏樾只脱了大衣,里面那件衬衫被海水微微打湿,薄软的面料贴着肌肤,甚至能清晰看到起伏劲瘦的肌肉线条。

他接过一名工作人员递去的毛巾,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擦拭溅落的水珠。

“monsieur, avez-vous besoin de changer de vêtements ? Nous avons ici des vêtements spécialement préparés pour les invités VIp, je peux vous emmener......”

(这位先生,您需要换套里衣吗?我们这里有专门为VIp客人准备的衣服,我可以带您去......)

这里的人总能掌握一些她听不懂的语种,就像加密信息一样,虽然在她面前很少有人会说外国话,基本都是和苏樾说话才会使用本国语言。

知安是长着一张辨识度很高的东方面孔,弧度柔美,五官小巧。苏樾的骨相就显得深邃立体许多,偏西方面貌,比例优越完美,英俊得夺目,即便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都能惹得数道目光。

即使她并不担心他会被外面的莺莺燕燕勾走,也还是忍不住停步杵着不动。

她看着被搭话的男人垂下眉眼褪去防护套,冷白漂亮的指节滑落一滴水,错开工作人员试图接毛巾的动作,语气谈不上淡漠,也不算温柔,“Emmenez ma femmeà se changer.”

工作人员呆呆地站在原地,转过头看了眼知安,又怔愣地看向男人,神情失魂落魄,最后回过神来往知安的方向走去,恢复礼貌热情的微笑,嘴角弧度有些许牵强。

“我带您去换衣间,请跟我来。”

知安跟着走了,仍三步两回头地去看身后的人,他已经穿上外衣,静静地坐在沙发里,身形颀长挺拔。她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他仅存的耐心,整个人都显得很冷,毫无温度,往日尚且温和的眉眼染上某种深谙寡淡的情绪,镀上近乎凛冽的冷性,无人再敢接近。

“他刚刚说了什么?”

知安进入换衣间前,实在没忍住好奇地问了一嘴。

她知道苏樾会的东西很多,只是没想到他能掌握得如此全面,他们出来旅游,连翻译都不用带。特别是他的声线很适合各种发音,磁性低沉,再带点舒缓的情绪,就会显得很温柔。

工作人员沉默半晌,脸上维持三分笑意,用她听得懂的语言回答道:“带我的太太去换衣服。”

“......啊。”

冷不防听到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知安张了张嘴,圆亮的乌黑杏眼微微睁大,跳伞时扎起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染上嫣红的耳垂,还有一丝滚烫的热度。

她迟疑地眨眨眼,乌泱泱的睫毛上下颤着,一时间什么都顾不得询问了,跑进换衣间,关门,紧紧捂住胸口靠着墙壁平复砰砰乱跳的心脏。

他说她是他的太太......

虽然他们的关系的确比情侣更亲密,可以说是伴侣了,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在外人面前对她的称呼。她听不懂刚才的语种,连基础发音都变得模糊万分,却只觉得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动听。

室内有配备独立浴室,知安不习惯在外面洗澡,只简单地洗了个脸,重新换上那条裙子,对着镜子擦擦补补,涂抹好一层唇膏就走出去。

等在外面的工作人员换了张和善亲切的新面孔,一看到她出来,就开始嘘寒问暖,顺便介绍另外的游玩项目,温泉山庄,观光梯,环海缆车......

知安笑着拒绝,只说自己跳完伞有些疲惫,等下次有机会再来体验其他项目。

工作人员也就不再推销,倒是推荐了几处日卡谷值得赏玩的景点,又赠送两杯清甜的果茶和一套纪念品给她。

知安被逗得开心,边走边笑,路过展览大厅时忽然像察觉到什么,向侧方的角落望去,刚巧和一位妆容精致的女人对上视线,女人挎着真皮包,一袭修身黑裙,鞋跟高又细,走起路来身姿袅娜,风情十足。

女人像是没料到朝她会突然往这边看来,抬手挽了挽鬓边碎发以示遮掩,余光落在她脸上,再划过锁骨,手臂,接着是她身上的那条裙子。

红唇盈目,面色红润娇美。腕间的珍珠链设计独特,在太阳下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齐踝的长裙行走间似粉色花海浮浪,漂亮的裙摆下是一双款式简单的凉鞋,外露的脚趾玲珑圆润,没有涂乱七八糟的甲油,像一颗颗雪白的贝壳。

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娇养着的女孩。

被人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知安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侧头轻声询问工作人员:“我衣服上有什么东西吗?”

工作人员围着她仔细绕了一圈,笑道:“没有,您的裙子和您一样完美漂亮,非常般配,凡是看到您的人都会被吸引注意力。”

“您先生在那边等候,我现在带您过去。”

知安没再看那个女人,听到这个称呼,揉了揉泛红的耳朵。

“Linda,你在这儿干什么?入口不在这边。听说包场的客人马上离开了,区域刚刚才开放。”

不多时,女人的同伴找来,见她久久站立望着无人的角落,面色怔忪恍惚,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Linda喃喃道:“那你看到那位包场的客人了吗?”

“这哪是想看就能看见的,这里的人个个都机灵,隐私做得不要太好哟。不过我听他们偷偷说是一对年轻夫妻刚玩了跳伞项目,特别是那位先生,长得不要太好看......怎么样,等会儿有机会的话要不要去认识一下?”

同伴抓着Linda的胳膊越说越兴奋,没注意到女人愈发僵硬的神色,嘴唇都泛起白,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度恐惧的事情,Linda一把拉下同伴的手,吐出的话语因无力而轻飘飘,“不,不要去。”

“Linda,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是怕拿不下那位先生吗?居然也会有让你退缩的人存在,你对自己的魅力......”

“......艾拉,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回酒店了,改天再约吧。”

Linda扯出一点笑,“还有,劝你不要随便招惹他们。”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东方女孩。

但女孩穿的那条裙子,却是她第二次遇见。

间隔时间不长,就在前夜荼尔街一家私人设计师开的店。

她正要去酒吧赴约,坐上计程车等候红绿灯时瞥见街头一抹身影,何为惊鸿一瞥,单是那高挑的背影就叫她心跳加速,推了约,付好车钱,下车,收拾被风吹乱的头发,摆出最勾人心弦的姿态一步步靠近他。

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在隔着橱窗看里面的展示物。

“mon amour.”

喔,镇店之宝。没有标价。

她知道这家店,坐落于黄金地段,店主是位鼎鼎有名的华裔设计师,随便一件衣服拿出来都贵的咋舌,更不论是这条被称为镇店之宝的裙子。

一条嫩粉色的无袖连衣裙,上身与腰肢束得很贴合身段。裙摆略显蓬松,两层的设计,底层是偏深点的面料,上面还有藕粉色的手工绣花,外层淡色的薄纱,活泼可爱。

是给小情人买的吗?还是妹妹?

如果是妻子,那就不太衬他的气质。

“先生。”

Linda心思百般流转,巧笑倩兮,刚走近几步,正要试探着去触碰男人的衣袖,他却像感知到什么,侧身准确避开她的手。再偏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往旁边靠一步。

那张脸没有多余的情绪,美则美矣,却冷漠到极致,眼睫鸦黑,疏离冷漠,看她的眼神仿佛神袛俯视众生蝼蚁般的睥睨。

背着灯塔的光,她仿佛看到从他染起的一股冰冷气息,似吸入了冬日里灰蒙蒙的雾。有那么一刻,她觉得他会毫不犹豫地拧断那条伸出的手臂,然后再绞裂她的脖子。

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想法和动机,无处可遁。

几乎瞬间激发出人遇到危险物种的战栗本能,Linda腿脚发软地缩回手,没再发出任何声音,逃回身后的汹涌人流寻求庇护,等车辆鸣笛才后怕地回过神,浓妆都遮不住惨白脸色,摸摸脖颈,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后背也打湿。

万劫不复的深渊在凝视她。

*

继日卡谷之后,两人又去了不少地方游玩,等回到家已过了一月多余。

这栋别墅在苏樾的私人名下,并不属于苏氏房产。

装潢风格是现代艺术,大厅通透明亮,几何吊灯从头顶悬挂而下,墙上别具心裁地挂着装饰和图案。手工织毯厚重繁复,铺得整齐干净,顺着大理石螺旋扶梯直上顶端。午后恬淡温暖的光晕下,放着一张藤艺躺椅。

知安常躺在上面晒太阳,翘着腿吃小甜品,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就在卧室的大床上,暖和的被窝里,外衣被褪去,叠好了,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视线转向窗外,可以瞧见大半庭院。不知何时,年前种下的花种都渐次开了,特别是那几丛玫瑰花开的正好,沿着木栏开了满院。花团锦簇,微风轻轻拂过,灼灼红焰,几乎摧枯拉朽地烧到外边儿。

她想起了苏樾蹲在这里种玫瑰,修剪花枝的背影清瘦又温柔。

知安回到卧室洗了个热水澡,再把两人旅游时的衣服都整理了一下,还没收拾好就困倒在床上,她抱着枕头淹没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点脑袋。地上放着摊开的行李箱,里面都是零零散散的东西,几乎一大半都是她的。苏樾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占用的位置没有四分之一。

他们的衣帽间宽大时尚,她的裙子、首饰、包包等一系列东西在里边儿塞得满满当当,最外那一侧是男人的衣服,挂得一排整整齐齐的西装衬衫,裤子在另外的柜门,领带有单独的收纳盒,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衣物了。

她的衣服基本是苏樾准备的,有设计师专门定制的款式,或是他们出门逛街时被她多看了几眼的漂亮裙子最终都会出现在这里。

等她下楼时,就闻到从厨房飘来的香味。

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形状古朴的砂锅里慢慢煨着食物,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用毛巾轻轻掀开盖子,香气扑面袭来,奶白色汤汁煮着炖化的鱼头,还有肥美的香菇、雪白的豆腐,底下是鲜嫩的冬笋和白菜,半点腥气都没有。

男人腰间围着深色饭兜,灰白的高领毛衣勾勒出宽阔的肩背线条,正敛眸一根根地挑着葱,动作从容又细致。修长漂亮的手指沾染了些泥土,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指骨和青筋犹如冷峻而典雅的浮雕艺术品。

等他择完,在案板切好嫩绿的小葱撒进锅里,再加了几颗枸杞,关火搅匀,用白玉瓷碗装了一碗鲜美的鱼头汤。

知安捏着汤勺跟在他身后迫不及待地候着,拖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像只欢快活泼的小尾巴。

苏樾给她盛好一小碗汤放到餐桌,等温度没那么烫了才让她喝上一口。知安捧着碗底咕噜噜地吃起来,吃得粉白的脸颊晕出薄红。

在她喝汤的功夫,男人又端着几盘菜上桌。时鲜,蒜蓉虾仁,鱼香肉丝,两碗黑芝麻点缀的软糯米饭。虽然都是家常菜,但碗碟和摆盘都格外的精致秀美,盘边还放着沾露的鲜花搭配。

吃好饭,苏樾在书房处理工作。知安切好水果摆了个像模像样的果盘送进去就退了出来,没有打扰他。

她不清楚他具体的工作内容,只知道他在做一个和科技医学相关的项目,但每天都会回家陪她用晚餐。

回到客厅,知安找出了花瓶和剪刀,走到楼底花圃,咔嚓几刀,深绿的花枝落下来,尖刺剃去,把这几朵玫瑰放到花瓶里摆到客厅,点缀两条亮晶晶的蝴蝶细链,充盈甜蜜的芬芳。

*

苏樾给她配了个司机方便外出,不过她单独出门的次数并不多,偶尔兴致上来会绕城市游玩一圈,吃点路边摊,看看路边的风景。

平常家里是没有佣人的,每周会有固定的钟点工来打扫清理,知安从一开始被称呼为“太太”时的羞赧到如今的坦然接受。

直至最近家里多出一个新型机器人接替钟点工的活,也没人会笑意满满地在她耳边叫太太了。

苏樾告诉她这是科研内部人员实验发明的一款管家型机器人,不过暂时并不对外开放。它能够很好地处理家务,甚至连复杂的指令都可以完成。

知安将它们放置了两天,在摸清功能后尝试启动程序。

“滴——”的一声,电子眼亮起跳跃的明澈蓝光,将面前人的影像映入。

“嗨,晚上好,美丽的女士。cK0001竭诚为您服务,目前已升级至最新系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

知安看着那双幽蓝的“眼睛”,与它对视,沉默了几秒,又欢快地笑起来,“那就帮我拖下地吧。”

“好的,主人。”

*

这天,知安在外面逛完街,提前半小时回家。此时夜幕尚未落下,别墅外的草坪亮起一串串静谧灯光。

接送知安的司机把车停在别墅前,她拎着购物袋下车走过台阶,刚到门口就见花架上放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不像是家里种的,倒像是从哈洛北空运来的,花瓣鲜嫩,凝着晶莹水珠和淡淡的香气。

知安抱起花束走进大厅,刚换下鞋子,就见cK0001举着两条机械臂直立立地站在玄关,上面横着一个打了蝴蝶结的长方形礼物盒。

她愣了两秒,让机器人把盒子放到地上,再抱着花蹲下来,轻轻扯去蝴蝶结。拆开礼物盒,里面是一艘不知用什么材质雕刻而成的月亮船,抛光打磨得雪白剔透,雕工精巧,在光下显得尤为梦幻。

知安缓缓抚过月亮船的细节纹理,凹与凸,再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重新系上蝴蝶结,连带着那束玫瑰花一同抱起来。

客厅没开大灯,只有几处角落亮着温暖的灯,像极了黄昏时夕阳将落未落的色调,柔和浪漫。

楼下没人,知安来到楼梯旁,又遇见一只包装精美的洋娃娃,淡金色长卷发,发顶镶嵌珍珠皇冠,华丽的公主裙边绣着几朵小花。

洋娃娃。

知安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国外旅行的某天,那日去洗手间擦洗了下蹭到灰的袖子,等她出来,转头就看见他站在道路两旁的其中一家门店前,似乎在专注地凝视着什么。

她咽下冲到嘴边的呼唤,静悄悄地挪到他背后,发现这是一扇挂满白色蕾丝装饰物的玻璃橱窗,往里看去是穿着各式各样的复古华美礼裙、种类繁多的精致洋娃娃。

是她在街边多看了两眼的娃娃。

......

知安把洋娃娃抱到怀里,一路上台阶,每走几步就会遇到大大小小的礼物盒,数也数不过来,捡得满手都是,cK0001尽职尽责地跟在后面捡起掉落的盒子。

知安抱着满怀的礼物走进卧室,门口摆满娇艳鲜红的玫瑰,在冷白色的地砖盛放得妖冶。

窗外夜色深深,草地上星星般的彩灯牵起一片光点,与湖水交相辉映。暖色灯光落在窗台圆桌,酒柜的红酒此刻已经被拿出来放在桌面,白玉瓶里插着的鲜花照红了高脚杯。

光线渲染出电影柔光似的错觉,将场景拉得朦胧唯美。

灯光倒映在酒杯中,红色液体微微晃动,光彩缤纷,仿佛要将世间浮华都倾倒在里面。

一时没收住力,鞋底踩在花瓣上,知安忙收回脚,后背却撞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人。

“......阿樾,你要吓死我啦!”

“喜欢吗?”

他忽然俯下身,鼻梁蹭过她光滑柔软的侧颈,下巴停在极为靠近锁骨的位置,冷淡的气息混着沐浴露的味道缓缓蔓延包裹在她的鼻腔周围。那看似没有侵略性的动作却令人紧张地不敢动弹,就算低下了头,却仍是居高临下但十分靠近的姿势,她稍稍抬眼就能见到那漂亮清晰的高眉深眼。

眨了两下眼,知安压下跳得有些厉害的心脏,想要转过身和他面对面交流,可被一手扣住了肩膀,那修长的指节不轻不重压着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知安突然就想起了这只蕴藏着能轻而易举捏碎怪物头颅的恐怖力量的手,曾无数次温柔地贴过她的肌肤。

此时那另一只手缓慢抚上她的脖颈,带着凉意的指腹顺着颈部线条向下,知安觉得有点冷,抬手轻轻去探他的指尖。

苏樾感觉到了,似乎垂了垂眸,又复抬起眼,上目线扫过她不太自在的神情,没有移开放在她脖间的手,也没有其他举动。

“......阿樾。”

知安被他盯着,脸蛋逐渐绯红起来,说不出的发烫,她贴着他的胸膛,转过脸望着他笑,轻声道:“喜欢,很喜欢。”

在仰起头想亲吻他下巴的那一瞬间,他却先一步垂首吻上她的下颚线条,虎口重重抵住颚骨。

礼物盒坠落在地毯,静静滚落一旁。灯光晃过知安的眼睛,她半睁着眸,微微抬起脸,迷离朦胧的光影在她瞳孔中飞舞。

......

潮热起伏,酒香四溢,云翻覆雨。知安被抱着清洗完,昏昏欲睡,睁着水雾雾的杏眼,打缕的睫毛还湿漉漉挂着水珠,她疲懒地趴在苏樾胸口缠着他讲故事。

“今天不用华国语言,我想听别的......就我们上次去日卡谷说的那种......”

他刚沐浴过,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袍,腰窄肩宽,肌理分明,若非是衣领间露出的深红抓痕,只看那张温柔俊美的面容,不像刚经历过情事的模样。

微凉的手指抚上她仍带着热意的脸颊,眼眸低垂,饱满漂亮的桃花眼里写满笑意。

一篇枯燥乏味的哲学文章从苏樾嘴里念出来,就像一个梦幻的国外童话,每句话的停顿和语气都被拿捏得十分到位。

知安很快就睡着了。

但睡得并不安稳。

晕眩,仿佛有沉重的锤头砸在头骨上,意识和身体分崩离析,逐渐衍生为另一种难言的痛苦,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重到她感觉自己被挤压成一团不成型的气流。

梦中幻影变得如海市蜃楼般影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淡若飘烟。心跳时而像彻底停滞似的,时而又砰砰砰地失控乱跳,有潮湿的水泅在眼角,刺进眼睑,莫名的疼痛难忍。

知安无声地张着嘴,急促地呼吸,浑身仿佛都要燃烧起来,模糊发昏,她无法停止颤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化作实质性的液体打湿她的脸颊。

她没有发出声音,他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呼唤。他缓慢转过头来,身穿五彩斑斓堪称怪诞的小丑服装,浓重的黑色眼妆被晕染,乌黑浓稠的泪滴顺着病白的脸庞流淌至嘴角,如涂抹朱漆的嘴角像被看不见的傀儡线缓慢提起,朝她咧开一个古怪吊诡的微笑,夸张的弧度近乎裂到耳根。

她只觉得面前这张脸说不出来的陌生,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谁。

是泠泠而生的晦涩幽灵,扎根于漆黑沼泽,浑身都在腐烂溃败,令人不寒而栗。

*

月色透过窗帘缝隙散落在房间地板,室内的温度不是很高,被子外裸露的手臂微凉,白皙肌肤下的青色血管与表皮暧昧绯红的烙印交织。

知安窝在被子里,嘴唇饱满湿红,未褪去的潮红沁在细腻皮肤里,眼睫阖着,湿答答地落在下眼睑。从噩梦中迷迷瞪瞪地醒来,纯黑的瞳仁还有未散去的迷茫。

往身边一摸,没碰到熟悉的触感。她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撑着床面坐起来,圆润肩头落着凌乱长发,纤细柔软的身躯拢在稍显宽松的丝绸吊带裙下,露出的皮肤丰盈嫣红,失焦的目光在卧室里来回望了一圈,夜风拂动,光线影绰,一道静立在窗前的背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阿樾?”

窗纱被长风吹起一角,将零落的月色切割,男人腰间系着黑色睡袍,背线颀长挺拔,似是察觉到爱人的苏醒,他侧过身向她望来,裸露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脖颈锁骨还有她留下的痕迹。

他盯着她,缓慢眨了眨眼,露出熟悉的温柔笑容,长长的睫毛阴影在朦胧深夜下如月光般柔和皎洁。

“安安。”

“你怎么站在那里呀,不冷吗?快点上床来睡觉,明天还要......”

知安重新缩回被子嘤咛撒娇,又大又圆的眼睛像是黑葡萄水盈盈地望着黑暗中的身影。

男人躺回床上搂住她,知安在被窝里温热软滑地贴着他,四肢骨肉匀亭,浑身松弛,像没骨头似地任由在苏樾搂着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靠在他胸口感受呼吸间的起伏,知安正要再次睡去,却在某一瞬间突然想起刚才怪异荒诞的梦境,心头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促使她忍不住唤了声:“阿樾?”。

“嗯”

微凉的指尖顺着发顶滑到耳侧,耐心地将一绺绺碎发勾到后面,再向下落至她的颈窝,轻轻划过皮肤底下跳动的青筋,挑开垂落的乌发,在背脊上漫不经心地游弋,仿若在拨弄一张漂亮的琴。

他在她耳边温和道:“我就在这。”

“等以后我们一起去北国看极光好不好?”

他的下巴支在她柔软蓬松的发间,仿佛无意识地摸上她纤弱的脖颈,随后摊开手掌按住那颗鲜活生动的心脏,“我会陪安安去任何地方。”

“我的时间都属于你。”

知安抽出他系在睡袍的腰带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阿樾,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讲甜言蜜语了。不,以前谈恋爱你就是这样的,总会说点让我开心的话。不过那是很久之前了,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已经熟悉不怎么爱说话的你了。”

以至于对现在的他生出恍然入梦的错觉。

“当时我们做了对戒,都准备订婚的......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能躺得更舒服,陷入回忆的嗓音温柔低哑,似含着淡淡的笑,“安安想在雪天结婚,在洒满红玫瑰的教堂里披上白婚纱。”

“那等天气没那么冷了,我们就举办婚礼吧。”

“好。”

其实几个月前她和苏樾已经领证了,定做的婚戒在前两天收到,现在已经被她戴到了手上。戒指款式简洁又不失美丽,一圈白金小钻中央镶嵌明度极高的蓝钻,在自然光下看去仿若流动的蓝色湖水,折射无数细碎夺目光点。即使在夜色中,变成神秘华丽的蓝紫色,是落幕夜空中璀璨的繁星。

他们还在秋季拍了几套婚纱照,最令她满意的一幅就摆在两人的卧室里——女孩穿着洁白如雪的高定婚纱亲昵地挽着一袭黑西装的男人,长发盘起镶以晶钻,颈间带珍珠链。明眸善睐,裙角飞扬,她手里还捧束灿烂艳丽的红玫瑰,全身似乎都散发着幸福耀眼的光芒。

一系列流程都是由苏樾经手的,为了拍那几套照片,他还找了专业团队,听说是国际知名的婚纱摄影,每年接拍的名额有限,哪怕提前两年预约都不一定能排上号。

苏氏名下集团的所有企业都被封停收购,房产拍卖。不知道苏樾哪来这么多钱和人脉,知安深思不得其解后询问过,作为独子,苏樾自然有一笔庞大的资产支撑他度过余生,且他非平庸之人,不与苏氏挂钩的私人财产也是不小的数目。

而她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他身边,根据摄影师的引导摆姿势,做个单纯美丽的新娘就好。

......

最后,知安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问着,杏眼迷蒙又混沌,“阿樾,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他亲吻她的额头,指尖描摹她弯月似的眉毛,沿着鼻梁慢慢往下,像在抚摸精美易碎的艺术品,停在红润的嘴唇缓慢摩挲,俯身侧头,唇畔贴着她的耳廓,口吻轻缓柔和,“当然,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手指落在她的脖颈,那枚冰凉的婚戒抵在颚骨上,温热流淌的血液在压力下跳动着,喧嚣着脆弱又富有生机的生命力。

酣睡中的人似是感受到危险的压迫感,眼皮颤了颤,却是没睁开眼,鼻尖嗅到熟悉心安的气息,想将脑袋埋进男人怀里,最终只是把纤细脖颈更贴近他的掌心。

知安就着这个姿势沉入梦乡,虚浮的灵魂好似要飘离肉体,她听到了遥远而又仿佛近在咫尺的声音,近得就像有人凑在耳边低声说话。

那是一道冰冷机械的语音播报。

【游戏系统升级重启中】

【欢迎进入逃杀领域,正在为您读取当前世界信息——】

【已生成数据】

【当前副本:文明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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