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思嘉明亮的眼眸凝视着秦羽梦，她心里无数遍在默念着：
她需要冷静。
只有冷静了，才能让大脑指挥她做对的事情，毕竟她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
她必须得稳住。
相比之下，刚才发泄过一通的秦羽梦，眼神倒不如她来的坚定。
郝思嘉直白的眼神令秦羽梦不自觉地朝后退了半步。
“来找我？”秦羽梦一脸不屑。
郝思嘉点点头，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是啊，我就是来找你的，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有话要问我？”秦羽梦冷笑了一声，“问我什么？跟顾逸舟有关吗？”
“不是的，跟他无关，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
“我们俩？”
郝思嘉没有立刻回答。
她又望了一眼她来的方向，虽然光线太暗，视野极差，但她清楚地知道，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顾逸舟在那里。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估计他也都听见了。
她知道他正在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就跟那天从马伟强的手里救下她一样，他甚至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那么她也绝对不能拖他的后腿。
虽然她已经犯了错，孤身赴约是件愚蠢的事情，但她也实在没有想到秦羽梦会有枪。
只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如果说他们营救有困难，那么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为他们争取多一点的时间。
还有，尽量不要激怒秦羽梦。
尽管她现在看起来几近崩溃。
郝思嘉突然想起秦羽梦以前的温柔知性的模样，与现在相去甚远。
在这一刻，她感觉她好像第一次认识秦羽梦，原来这才是她的内心世界吗？
自卑，紧张，恐惧，羞耻……
她将这些全部裹藏在她那副温柔的皮囊之下。
郝思嘉想到方才她说到关于她继父的事情，四肢不住地颤栗起来，但她还是将郁结在心底的那股闷气压了下去。
她得稳住！郝思嘉心想。
她现在必须得尽量转移秦羽梦的注意力。
她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照片是你发的？”
“为什么？”
“你就不怕暴露了自己吗？”
秦羽梦挤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说：“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暴露了，警察很快就要来抓我，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我傻吗？”
“所以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赶在那一切之前——”郝思嘉顿了顿，表情有些悲哀，“把我解决掉吗？”
秦羽梦咬牙切齿地说：“没错。”
“即使从始至终我都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
“是啊。”秦羽梦苦涩地笑了笑，“那并不妨碍我恨你。”
郝思嘉叹了口气，“那万一我不来呢？”
“不，你会来的。”
郝思嘉问：“为什么？”
为什么？怎么又是为什么？
秦羽梦感到莫名的烦躁，明明现在她才应该是掌控局势的那个人，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接受郝思嘉这种莫名其妙的逼问。
“少废话，你觉得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郝思嘉皱眉，“怎么没有？你不是说我死到临头了吗，那你跟我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看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了。”
此时她整个人几乎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整个人靠在了旁边的水泥石墩上，确实无法反抗了，甚至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但秦羽梦又想到这个顶楼还有别人。
“本来我也是想跟你聊一聊的，可是谁让你喊了别人来，你一定很开心吧，那么多人来救你，我马上就要被警察抓走了。”
郝思嘉很是无奈，“都说不是我喊的了，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懒得跟你争这个了。”
“就算那么多人来了又怎样，你手里有枪，现在还指着我，反正你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大概率是要走在你的前面了。”
她看着这十层的高楼，头一次发现这里的夜晚这么凄清寒冷。
她甚至可以看见远处山头淹没于黑暗中的废弃工厂，那兴许就是曾经繁盛一时的凤南化工厂，它像是一头被遗忘的巨兽，静静地躺在荒芜的山间。
秦羽梦冷“哼”了一声。
“就算要走，你也让我走得明白一些不好吗？”郝思嘉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来？”
秦羽梦有些头痛，她扶了扶额头，这个虚弱到只能躺在地上的郝思嘉，竟然像一头小牛一样倔强。
不过，这种缠着人不放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秦羽梦无奈地笑了起来，“我也不清楚，下意识地就发了过去，因为我觉得你看到那个就一定会来。”
“下意识……”
秦羽梦思考了几秒，又说：“或许我了解你的性格吧。”
郝思嘉追问：“我什么性格？”
“你很勇敢，这点我不得不承认。”
秦羽梦又想起了她们俩那短暂的友谊。
即使是名校汉默斯，也会有不学无术的人渣存在，那些人有权有势，甚至更加恶劣。
她记得有一天晚上放学的时候，她因为一点事情耽搁了，等她离开学校的时候，楼道里的人都走空了。
她来到一楼，突然就被几个校园恶霸拉到角落里。
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知了她是顾逸舟家保姆的女儿，就出言侮辱她，问她多少钱可以买她的一晚上，她应该很缺钱吧。
秦羽梦挣脱不了，那些男生就开始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她吓坏了。
后来是郝思嘉救了她，拿着一个扫把就冲了出来。
那会儿的郝思嘉才上初中，甚至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子都没长，像个小豆芽，可她却丝毫不畏惧，还有她那个姓胡的好朋友，紧跟着就拉着老师就赶了过来。
两个人把秦羽梦救了下来。
后来那几个恶霸受到了处分，再也没人敢骚扰她了。
秦羽梦一直都觉得，郝思嘉是仗着她是江州首富的千金才敢这么为别人出头，但她不得不承认郝思嘉一直都是个勇敢的人。
在顾逸舟的问题上也是一样，郝思嘉从来不避讳她对顾逸舟的喜欢，即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敢表白她的心迹。
秦羽梦苦笑了一下，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她说：“原来是这样啊……”
郝思嘉疑惑：“什么？”
秦羽梦望着她说：“仔细想想的话，其实刚开始我把顾逸舟那张照片发给你的时候，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来……所以我就又补充了那一句话。我总觉得凭你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你一定会来。最后，你果然来了。”
“是啊，我来了。”
“那你来之前就不怕吗？”
“怕啊，但是我确实控制不住自己，那几天我的病犯了，一直都不敢出门，不管内心怎么建设，最后我都迈不出那一步，但就在我知道那些照片是你放出来的时候，我就突然好了。”
郝思嘉的语气很是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和一位相交多年的老友对话一样。
秦羽梦很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一座迷雾林里找不到方向，心里徒有怒火，却怎么也燃烧不起来。
或许在她把剪刀刺向刘天庆的时候，她的怒火就已经燃烧殆尽了。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一直以来，刘天庆才是她真正的敌人，但是她却只敢把矛头对准郝思嘉。
可真是懦弱啊……
她应该早一点把他扎死的，那样她也能痛快许多。
郝思嘉接着说：“但我始终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甚至让你不惜一切地置我于死地。”
秦羽梦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今天想要问我的问题吗？”
“是。”郝思嘉点头。
为什么？
秦羽梦恨了郝思嘉太久，最开始或许是因为顾逸舟，因为嫉妒。
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就是纯粹的恨，因为每当她回忆那段痛苦的经历时。
她都能想起郝思嘉那张灿烂的笑脸，格外刺眼。
不过，今天她终于想明白了。
“因为你一出生就站在我一辈子都抵达不了的终点，你轻轻松松就能获得我怎么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一件碍眼的事情，会让我的人生看起来就像是个笑话。”
一阵西北风呼呼地吹过，空气中响起树叶舞动的簌簌声，等风停下来的时候，夜晚又重归寂静。
郝思嘉能感觉到有人正在不断地靠近她们。
秦羽梦似乎也察觉了，但是她却一动不动地坐在她的身边，除了一直抬着手臂举着枪，她什么也没做。
郝思嘉突然叹了口气说：“是三年前开始的吗？”
秦羽梦又是一愣，“什么？”
“关于你的继父。”
秦羽梦苦涩地笑了一下，她没想到事到如今了，这些心里话竟然会说给郝思嘉听。
“是啊，三年前，我刚去新加坡没多久。”
“你为什么不回来？”
“回来？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来？我可丢不起那个人。而且，你以为刘天庆是吃素的吗？他会那么简单就放我回来吗？”
“你可以跟我或者顾逸舟说，我们总能有办法的……”
“告诉你们？那我还不如直接去死好了。”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把自己的伤疤揭露给别人看，但她又不甘心。
她又想起马伟强，他曾经劝过她，不要再执着于仇恨，他们一起离开江州，离开新加坡，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
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有能力让汤丽萍不受刘天庆的威胁，可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为了那口气，她失去了马伟强，很快，她又要失去自由。
她回头望了一眼天空，下弦月孤零零地挂在枝头，跟她一样孤单。
就在秦羽梦失神的片刻，郝思嘉用余光捕捉到旁边的石墩后面突然窜出几个人影。
她突然就从怀里掏出了那根电击棒，猛地朝秦羽梦持枪的那只手臂戳了过去。
“就是现在，上！”
秦羽梦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电击棒打到身上的时候，她感到一阵酥麻，随即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
郝思嘉似乎也用尽了全力，整个人倒在了秦羽梦的身上，两人一同朝后倒了过去。
秦羽梦的手枪也从手中滑落，她倒在了地上，眼中的世界也随之颠倒。
天边那轮弯月此时已经调转了方向，现在就像人的笑眼，似乎也在嘲弄她：
失败的人啊，你的人生就要终结了，你什么都没了。
下一刻，她听见了一阵哄闹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朝她涌了过来，有人把郝思嘉从她身上扶起来，她如释重负，然后冰冷的镣铐就套上了她的手腕。
她感觉好累，她好像安稳地睡一觉，她紧闭双眼，任由旁人将她押送着离开这个地方。
顾逸舟将郝思嘉紧紧地搂在怀里，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直到他感受到从郝思嘉身体传来的真实的温度，她的呼吸不均匀地拍打在他的脸上，她的心跳跟他的一样热辣滚烫，她的喉咙传来呜咽声。
他原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顾逸舟轻轻抚摸着郝思嘉圆呼呼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安抚地说道：“好了，没事了。这下没事了。”
他是说给郝思嘉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大约晚上八点钟，一大批警车终于从凤南夜总会离开。
郝思嘉坐在顾逸舟的车上时，正闭着眼安静地睡着，等他们到达警局，顾逸舟才轻轻拍醒她，两人一同下了车。
秦羽梦被押解着走在最前面，她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脸上漠无表情，被一群警察簇拥着带进了警局，他们紧跟其后。
张警官领着秦羽梦一路走到了审问室，她又坐到那个熟悉的座位上。
张警官依旧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除了她的手上多了一副镣铐，一切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张警官拉开椅子坐下，神情严肃地说：“秦小姐，在处理今天发生的劫持案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新案子需要处理。所以，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秦羽梦抬起手喝了一口茶，她一动，安静的审问室里就响起叮铃啷当的声音。
她想应该是刘天庆的事情，他们应该发现她杀了刘天庆。
她淡淡地说：“我人已经在这了，还不是随你们处理，想问什么就问吧。”
张警官点点头，“好，那么我想问你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在什么地方？”
“在刘天庆的别墅里。”
“哦？所以案发的时候，你就在那儿？”
秦羽梦挑了挑眉，“当然了。”
“那么在你母亲汤丽萍捅死你的继父刘天庆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在现场？”
张警官怕她听不清楚，故意放慢了自己的语调。
“当然在现场了。”秦羽梦很是不耐烦，下意识就回答了一句。
但刚回答完她便觉得很不对劲，张警官说的话似乎不太对，她有些诧异地问：“你说谁捅死了刘天庆？”
张警官一字一句顿着说：“你的母亲，汤丽萍。”
秦羽梦神情忽然呆滞了起来。
他继续说：“她在今天下午四点左右，用一把剪刀在你的继父刘天庆的胸口捅了数十刀，大部分都是致命伤，等我们赶到那里的时候，你的继父刘天庆已经死亡……”
她想起几个小时前，汤丽萍给她打来电话，她声音颤抖地跟说：“羽梦，妈妈对不起你。”
她没有回答她。
汤丽萍还说：“别怕，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感觉她的心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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