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爹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关心知青的事？”
孟若水挠挠脸，她还关心很多呢，只是从知青入手比较方便罢了。
“其实和知青关系不大，主要不是看咱们村好不容易来了这么多知识青年嘛，又是免费劳动力，只上工做农活不是浪费了嘛，他们农活又干不过咱们庄稼人。”
孟老爹动摇了，以前知青少，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够人手，这次来了一大批，况且女娃子还比男娃子多，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根本做不了多少活，可到了年底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分粮，是该想个妥善的安置办法。
孟若水继续说道，“农活肯定要干，就轮流来，毕竟双抢的时候人手越多越好，能上工的都上工，其他时候，干些村民干不了的，教孩子识字是一个工作岗位，如果我们能有食品加工厂，就能有许多岗位，我也权衡过了，一样给工分，这是最公正而且最不惹人眼的办法了。”
给工分？
孟老爹点头，“倒是个好主意。”
气氛缓和了不少，大娃也开始了一贯的“呼啦呼啦”吃法。
真好，还是小姑厉害，刚才那种冷冰冰的气氛，吃得他越来越饿。
孟若水趁热打铁，“那天知青都在，很多细节我不能多说，不然容易让他们分心，不肯踏实干活。其实供销社定期会有物资进来，咱们就利用这些渠道流通村里的食品出去，进账的款项通通用于村里的建设，当然啦，工分怎么记，审核怎么做，证明怎么开，这些我都会写在计划书里，大致框架出来以后，再做细节规划。”
孟老爹冷硬的脸庞终于柔和下来，“三花，你真是长大了，这些东西研究了不少日子了吧。”
想来这孩子早就开始思考了，根本就不是从知青来之后才开始琢磨什么计划书的，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罢了。
不然那天在饭桌上也不会对焦知青的工作问出那么多问题，还顺势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孟若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庆幸原主原本也爱往高中跑，没事会带一本伟人语录和其他书一起回来看，家里谁也没去仔细过问过书的内容，现在都当她是一直在研究了。
晚饭后，孟若水跟着她娘到了厨房，见秦桂菊忙着洗碗根本不理她，心里不是滋味。
“娘，我承认我以前过于鲁莽了，我现在懂得照顾自己身体了，你相信我好不好？”
没反应……
“娘，我答应你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好不好？”
还是没反应……
“娘，你这样我很难过的，今天饭都吃少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秦桂菊把手里的碗往池子里重重一放，还没来得及张嘴，孟若水扁起嘴开始装委屈。
“娘我错了，你别骂我，淑华嫂子都让你别骂我的，爹今天还夸我长大懂事了呢，娘你可不能和群众唱反调，娘我最喜欢你了，你别骂我。”
一顿输出终于把生了一整天闷气的老母亲逗笑了。
“我哪儿敢骂你，你看看你，我还没说话呢，你噼里啪啦的就差把全村人都拉上了，还唱反调，我看你就是不着调！”
孟若水一把抱住老娘的腰，“嘿嘿，就知道娘你最疼我了。”
哄好了老娘，孟若水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
“萌萌，替我想个办法吧，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至少不能让我娘第一时间冲过来看到我最不要命的时候吧。”
孟婆思考了一下，郑重其事道，“嗯，以后我直接弄晕她，等你没事了再让她醒。”
孟若水：“……”
也行吧，也是个办法，不伤身体就行。
半夜，因着孟若水白天吓到了全家人，心情起起伏伏的，孟家今晚全都早早就睡了。
除了孟老爹独自坐在院里吹风，拿出了十几年没碰过的烟，也不抽，就这么点着。
今天又去了一趟县里，这两天要分给他们村子几个被斗下来的，白天被三花救人的事一打岔，倒是分散了注意力，这会儿夜深人静的，又给想起来了。
听说里头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
思绪飘到了他回村前那段至暗时刻，他眼睁睁看着他们连长被诬陷，被折辱。
那帮不成器的东西，记恨连长平时的严厉，嫉妒他的成绩和优秀，勾结了红袖章里的亲戚，想把他踩进泥里。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顶天立地，子弹穿过身体都不曾叫过一声痛、不曾流过一滴泪，被他们押到众目睽睽下，要他低头，要他弯腰。
他亲眼见到连长被绑在栓牲口的木桩上，几天几夜不给解绑，他们要他当着众人面忍不住排泄，然后放声嘲笑。
一直到满身污秽却依然不肯求饶的举动激怒了这群小人，他们竟然把连长的妻女摔到了他面前，要给她们灌粪水。
后面的一切，孟老爹觉得自己甚至不敢再回想。
他瞠目欲裂，想冲上前拼了这条命，想和他们同归于尽，喉中嘶吼被几个年长几岁的同伴死死按住。
一直喊着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他们，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在压抑的呜咽中无声流淌。
……
眨去眼中水汽，看着朦胧的月光，记忆的最后，是他们溜进了关押连长一家的地方，没有多说话，也没有多看一眼他的狼狈，只悄悄扔过去一把来路不明的枪，转身离去。
身后，是连长的一句听不真切的感谢。
第二天，坏分子一家畏罪自杀的消息传到耳中，孟老爹甚至记不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如今，多少年过去了，身边人逐渐失去消息，他们约定过，要无视彼此的结局，哪怕下场较之前更为惨烈。
要活着保护家人，要活着等待黎明，要活着为了有一天可以替永远留在黑夜里的人除去一身莫须有的污名。
孟若水静静望着老爹阴郁且沧桑的脸庞，不知怎么打破他周身的悲戚。
可能世上有些痛苦，哪怕可以想象，也无法真正体会其中万一。
“爹，该睡了。”良久，孟若水轻柔的呼唤打破寂静。
“咳咳，是三花啊，爹马上睡，你快进屋，别着凉。”
孟若水坐到孟老爹身边，状似不经意地指着天空，“爹你看，快天亮了，哪怕现在的夜晚再冰冷刺骨、再伸手不见五指，也很快会出现第一缕光刺破黑暗，跟着，就会是照耀大地的暖阳。你在黑夜里坐太久了，回屋等日出吧。”
孟老爹不由怔了怔，半晌沙哑道，“好，都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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