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在推辞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想着——我们无亲无故的，为何我要这样！”武老板哀伤而怜惜地看着尹秋岩，“人吧，也是该讲点缘分的，打第一回见到你，算起来这都是几年前了，你刚来这传媒学校吧？我就觉得你可亲可爱的，控制不住地将我那过了世的孩子和你比对——他从小也就喜爱舞蹈，每回那音乐一响，浑身跟充了电似的，你别说，那小胳膊小腿舞得，可真好看！”武老板尽情地回想着往事，脸上的色彩跟着也是美好的了，迷人的了，尹秋岩不忍心打断他，仔细地听下去。
“我还记得和你一起同来的两个男生，虽说他们也是一样跳舞的，可我瞧着他们就不会有那种可爱可亲的感觉。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有些事啊，真的，没办法的......”
“——可，可就算这样，我也不能接受啊！更何况，你啥都好好的，这不是咒自己吗？”
“不，这里面的疼痛我清楚的，等不到血团化开的那一天，我先疼死了！”武老板用手掌心摁了摁头。
“——”
“还有，这店转成了你，我心里也没啥放不下的了。就算死不了，我也能图个潇闲了，等着你给我赚上养老费，安享晚年！”
“呵——”
“咱明儿个就去把手续啥的都办妥了吧！”
“这么急吗......”
“还等啥，早一天就能让我多安心一天，不好吗？”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无话可说！能让你少操点心，快乐一些，我也是一百个情愿的。”
“谢谢你，小尹！”
“谢我？呵——我该怎样地无地自容了。”
“还有哦，你是法人了，往后的利润你好好盘算盘算，只要给我一点养老费就可以了。一辈子要到头了，也总该明白，钱这个东西——有的时候真是寡淡无味的，不近人情的......离财远点，说不定我的病还能早点好呢！”
“只给你一些养老费？我没听错吧——你不单把店给了我，赚的钱也给我？......不不，你这样让我很难理解，武大哥，我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绝不能接受！”
“......”武老板莫名地感觉到尹秋岩的难堪，他忽然意识到，这样地对一个人好，对方不是和势利之人，难免伤到了他的自尊......转而说道，“好吧，小尹，大哥我不逼你！其实要论起年岁，我不能算你大哥的，该是你父辈才对——以后称我武叔吧！大哥大哥的，我反正觉得挺别扭！”
“呵！好啊，没问题，武叔！......原本想着，喊你哥不显得你年轻气盛嘛！——”
“年轻气盛！呵！好一个年轻气盛啊！——可惜，我早过了那样的岁月......”武老板的心头一阵惆怅，募地看着尹秋岩说道，“你以后一定要把这店经营下去，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到头了，你权当为了我......”
“嗯，我会的。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尹秋岩用力地点头，他模糊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一生中有着多少的不得志，不痛快，他不想去问，不愿去探究，他感到自己现在唯一能帮他做的，就是牢牢地记住他的诉求。
第二天的下午，武老板到底还是催促着尹秋岩将舞吧的法人改了过去。回来的路上，尹秋岩没有说话，武老板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一路沉默着抵达店内。
“不高兴吗？”忽然武老板的一句玩笑打破了沉静，黄昏里的残阳从窗户照射进来，那直直的光线似乎也被这声音猛然惊扰，微微颤抖了一下，荡出了弯曲的波光，冷莹莹的，黄涔涔的......
“呵！高兴。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天下从不会掉馅饼，可偏偏我捡到了一块，一大块。”尹秋岩不看武老板，跑到台上去，拎起一把别人的吉他，蹲在那里弹奏起来，哀哀的声音流淌在屋子的每个角落。他的心里总是有些悲伤，悲伤得没有根本，没有尽头，无边无际。他不知道他的悲伤是为了谁——
当夜，谁都没有料到，武老板命绝于此——寂静的，悄然的，而又迅速的。
谁又能将一个生命的死亡怪罪到一只塑料盆或是一只狗的头上。
夜里，睡梦中的武老板被一门之隔的串串狗叫声吵醒。或许是为了赶走流浪狗好继续入睡，或许是想收留了进来，便拿起手边的外衣披着身子，抹黑走到了门外。微弱的街灯因着树叶的遮挡，他只能朦胧的感觉到些些的光亮，足够了——瞧，它蹲在那里，可怜的，凄惨的。微光下，冷寒的夜风吹在身上，吹得人瑟瑟地发抖，武老板伸出手臂去环抱。它也是聪明的，一点都不反抗，任由了他的动作。
推门回屋的一瞬间，谁又能猜测出流浪狗的想法呢？它猛然地从武老板的怀抱里犟起来，试图窜开去，屋子里是黑暗的，一个没留神——武老板偏偏踩空在地上搁着的塑料盆上，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桌角。或许老天就是等着惩罚一些人吧，一些惜命如金的人？太荒谬。
继而迅速地，猛烈地，脑袋中的血团受到足够的震动，爆了——血浆在脑袋里乱窜，像是开了阀的细而有力的水管。不用猜测的，之前医生的手术顾虑就是怕血团爆裂，殃及生命。现在......终于实现了！不过是换了个方式罢了！
那只见证他死亡的狗，像是一个肇事逃逸者，当夜就从门里跑得无影无踪了。命运就这样和他开了个玩笑！
天慢慢亮起来了！后厨的门就这样敞了一夜。晚上才开张的店，这会儿不会有人进去过问什么。更何况，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
尹秋岩此时也不过是在自己的租屋里，思考着晚上的舞蹈。今晚，他想表达一种别样的希望——绝望里的希望。他就是武老板的希望，绝望里的希望。
奇迹！那只狗回头了！谁知道它这一夜在哪里混的。
或许天底下真有冥冥之中互相牵绊的事——人与人，人与兽，兽又与人！它为他而来！昨夜在事发的当时，它是在场的。现在，它为他哭泣了，悲伤了，嚎叫了......
很多人停下脚步，拐弯走了进来。
“呀，老武怎么躺地上了？”一个人惊讶。
“快快快，扶起来。”蹲下身的同时，“哎呀，身子冰凉冰凉，没一点温度的。怎么像是......”说着，用最原始的方法验证了自己的怀疑。
“死了？”其他人睁大了眼睛瞧着，问着。
“不管了，先送医院吧？说不定呢？咱又不是医生——”
七嘴八舌地，“我看行！”
就在这时，人群中跳出一个男子，“别忙，我来看下。”后来，大家知道他是这附近医科大学的研究生。
“还是别瞎忙了吧！他的一切生命表征都终止了。”
“啥意思？”
“——死亡了。”
“啊？老武就这样……？——真不敢相信啊，昨个还好好的！”一个两个地开始叹息起来，“哎，这么好的人！——”
这样的时刻，他们只记得他的好了。
到底！在死神的面前，哪怕最凶残的杀人犯也都是善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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