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五分钟，最大的会议室坐满了人，前几排是公司高层，还有十余位高级别建筑师和工程师。全公司两百多名员工都到齐了，济济一堂。
纪兰清把剩下的一点工作紧急处理完，才赶往会议室，来晚了，一个人默默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
分公司成立至今已八年，除了一年一度的总结表彰大会会集体召开，平时都是各部门之间自行例会。前董事长是个英国人，每年不定时来南市一两次，很少召开全体会议，即便要跟所有人见面，也都会提前几天通知，从不会像今天这样临时起意，搞得大家神经紧绷。
就在上个月，有新的资本注入蓝图事务所，收购了其他股东手中超过半数的股权。此后，董事会投票一致通过，选举出新一任董事长——那位全公司最大的股东。
但是这位新董事长从未露过面，包括伦敦的总部也没有人见过他。作为总部曾经的一员，纪兰清不怎么关心这件事，反正换了董事长之后，薪水涨了不少，至于领导层的格局怎么变化，谁会去在意。
没有让众人等多久，很快有人来通知，董事长已经到楼下大厅了。果然只给了十分钟准备时间，分毫不差。
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一些人霎时噤声，全体肃然危坐，暗自惊叹大老板的雷厉风行。
总经理走上主席台，对着话筒说：“亲爱的同仁们，让我们一起欢迎白先生。”
一个伟岸的身影走进来，墨蓝色手工西服，这样典雅的颜色在他身上，化去了忧郁，平添几分冷静和严刻。
纪兰清只抬头看了一眼，就倏地低下头去。
分别了几年的人。
以为这辈子再也没可能见到的人。
那个人，那张脸。
就这么毫无防备，落进了眼里。
他负手站在主席台上，介绍自己：“我是白辰。”低淳，磁性，声音犹如质地上乘的乌木珠滚过。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威严和距离感。
会议持续了十多分钟，至始至终，她没有再抬头看过一次，耳边全是他的声音，却分辨不出一句完整的意思。
那些早已埋葬在生命最深处的灰烬，从沉寂中惊醒，叫嚣着，翻腾着，亟待从天而降的那一丝火星。
思绪纷扰，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不安过，她不由自主屏息静气，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又缩小，只希望他全然不曾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他确实没有留意，严格讲，他根本没有留意任何人。
终于，总经理宣布散会，纪兰清隐在一群高大的男同事身后，从会议室后门离去了。
回办公室的路上，隐约听旁边人在聊着，大多是女孩子们欢快的声音。
“他可是白辰啊！天啊，白辰居然是我们的老板！我们究竟走了什么狗.屎运！”
“白先生接下来真的要常驻分公司了？那岂不是可以经常看到他了！”
“可不是吗，他既然要把南市分公司做成智能产业基地，估计会在这边呆很久了。”
“天啦，我突然爱上工作了！”
嘻嘻哈哈的声音渐行渐远。
回到设计部，大家的议论还未平息下来，陈桥过来通知，说白先生刚才叫人事部把公司所有员工资料交给他，他会随机抽取一部分人去谈话，旨在跟员工迅速建立交流和传达企业文化。
众人又炸开了锅，纷纷祈祷自己被好运砸中，能够被老板抽到。
全公司两百多人里，有三十个人一个接一个被叫去顶楼。
那些从顶楼办公室回来的人，和没有被点到的人，相互打听与董事长的谈话内容，大致都是关于职业规划什么的。
同事们更多是在讨论那位几乎不在公众媒体上出现的白先生，大家因为能跟这样一位传奇人物近距离对话而感到不可思议，他们谈论着他的威严，他不可企及的身份和地位，必然，还有他出众的外表。
那些声音离纪兰清很遥远，整个下午她一直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做一套很复杂的图纸。
“纪小姐，”陈桥来通知，“董事长有请。”
当纪兰清最后一个被点到名，已近日暮时分了。
“好。”她面容平静。
保存文件，关电脑，整理桌上的资料，锁上抽屉，走出，关门。
几分钟之后，纪兰清站在紧闭的董事长办公室门前，那两扇门像两座大山一样，又高又重。
她曾想过无数次，这辈子再不会跟白辰见面了，也想过无数次，她和他会在怎样的情境下重逢。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想过是这样的情形。
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门打开，站着一个人，纪兰清认出是杨策。
他现在已经是董事长身边的秘书长了，再不复当年戴着眼镜老实巴交的生涩模样，如今俨然一身的严整和干练。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纪小姐，请进。”杨策侧身在门边，垂眸而立。
待纪兰清进门，杨策步出办公室，将门关上。
顶楼是一个大平层，巧妙地分割成数个功能区域，其中面积最大的就是这个办公室。
空旷室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纪兰清看向窗边，白辰坐在宽阔的办公桌后，身着纯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
他的身形好像比以前更强壮了一些，考究的白色布料贴合着他臂膀的线条，显现出深浅有致的光泽和阴影。
他正在看一份文件，夕阳金色的余晖斜斜投射在他英挺的轮廓上，浮起一层微淡的澄光，她忽然觉得这个画面有些不真实。
走到桌前站定，等他发话。
却迟迟没有动静，她默默掀起眼睫看他，还在翻文件。
这几年偶尔能在新闻里看到他，在那些极有限的画面里，只感到他比以前更成熟了。然而，此刻当他真实地坐在眼前，才觉得并不单单是成熟，而是一种越发冷峻沉敛的气度。
他的衬衣领口挺立，微敞，麦色的皮肤被夕阳镀上浅淡光泽，鼻梁挺直，眉目沉稳，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他看过来。
目光深不可测，纪兰清的视线没有一点准备，堪堪与他撞上，仿佛被一瞬间看了个透，有些无措。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眸，正想着要说什么，一道高大的阴影向她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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