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脚底窜到天灵盖。
林桑看到人牙子拖着小姑娘，一根根掰开她拉着门框的手时，寒冷全化作了愤怒的火焰。
大儿子小东还在跟对方撕扯，却像没吃饭似的节节败退。
一大早，家门口还聚了一帮吃瓜的乡邻。
“造孽啊，这钱大嫂子日子过不下去，终于要卖闺女了。”
“这有什么稀奇，反正丫头本来也讨她嫌，卖了还能换粮食。”
婶子大娘们津津乐道，但也有持反对声音的。
“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可村里卖孩子的她还是头一个——”
林桑黑了脸，小西冲上去抱住妹妹，回头流着泪求她：“娘，求你不要卖了妹妹……”
小女儿一见娘亲也哭得更凶。
“娘不要卖了我，我听话，以后我多干活，我不喝粥，只挖野菜吃……”
可林桑刚才那一下冲得太猛，一阵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小西见娘亲不说话，又改求道：“娘你卖了我吧，留下妹妹，我年纪大些，能多换粮食。”
大儿子也哗地哭了，他放开牙子，一通跪在娘亲面前，仰头求她。
“娘，不能卖小西啊，也别卖小北，粮食我会想办法的！”
林桑还晕着，可眼泪突然下来了。
她想到自己的身世，想到福利院里跟她一样的孤儿。这时她也缓过劲来了，抬脚走向人牙子。
人牙见到她暂时松开手，走进堂屋来。
“东子娘，你出来了，那正好，丫头我带走了，呶，三斗米给你。”
顺着人牙指的看过去，门边确实放着一小筐糙黄的米，但林桑眯起了眼睛问人牙：“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卖女儿？”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如果她的员工见了一定知道这是林霸总到了暴走的边缘。
可惜人牙不懂，他讪笑着道：“你忘啦，前两天在你娘家，你娘说让我今儿一早过来带走四丫头的。”
这具身体依然虚弱，但昨天垫了些吃的，总算恢复一些元气。
她厉声呵斥：“放你娘的狗屁，你娘才卖孩子。谁说的你找谁去，别打我孩子主意！”
这态度，何等义正辞严，吃瓜乡邻都惊呆了。
这还是东子娘吗？
又一阵惊异的窃窃私语，林桑对同样呆愣的长子喝道：“小东，将你妹妹抱回来，让人牙带着他的三斗米滚蛋！”
这话掷地有声，心头一宽的姐妹俩又哇一声哭了。
这一下突变，小东傻傻张大嘴，大儿媳小桃反应过来，一把抢过小北，搂怀里哭起来。
憨憨小东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下来了底气。
他一边推搡人牙一边嚷嚷：“听见没听见没，我娘说不卖妹妹，快带着你的东西滚！”
他这两天只喝了口菜粥，脚步虚浮，手上没力，人牙只是趔趄了一下又站住了。
他沉下脸不客气起来。
“东子娘，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天你娘说卖孩子时，你不也没吭声？”
什么！
原主真存了这个心思？
她心中一紧，几个孩子也纷纷向她看来。
人牙还埋怨上了：“说好的六斗粮，谁家出的也没有我多。你娘已经收了一半，今天这丫头你不卖也得卖！”
这顿打脸林桑挨得莫名其妙，但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她只好硬着头皮骂：“你说的什么鬼话，没吭声就是不答应，现在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卖，听不懂人话吗！”
暴脾气上来看，林桑一脚踢翻粮筐，已经冻得麻木的脚一阵钻心地疼。
这让她表情更加狰狞几分。
“给老娘滚远点，哪个不要脸的收了你的米你就找谁去！”
大米倾泻而出，人牙都呆了呆，想不到一介妇人这样彪悍。转念一想到手的生意要飞，他也发了狠。
“你娘家收了粮，今天这人我要定了！”说着又一把夺过小北。
林桑顿时火冒三丈。
心想老娘撕得过渣男斗得过奸商，还怕你个旧社会的人贩子？
可自己这会手无缚鸡之力，对方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林桑掂量了一下，转身奔向屋里。
又是一阵凌乱的抢夺，看热闹的再度炸开锅。
“看见没，钱大嫂还是怕娘家，这又躲回去了。”
“哼，那个林家贪得无厌，一家子都不是好人……钱秀才一死，这个家算是过不下去喽……”
就在孩子们的哭声，还有吃瓜群众亢奋又悲戚的议论声中，林桑举着把刀风一样卷出来。
她瞄准位置，一刀向人牙劈去。
“狗日的，谁抢我孩子，我砍死谁！”
面上虽然癫狂，打脸真香的林桑心里却在流泪。她这就入戏了吗，会不会快了点儿？
人牙迅速后退，胳膊上还是挨了她一刀，杀猪一样喊起来。
任谁看见一个蓬头垢面、额头乌青、眼睛发红，还一副不要命架势的悍妇向自己挥刀都会发憷。
不仅能他被吓到，围观人群“嗡”地一声立即散开。
林桑作势又要劈，人牙终于怂了，边退边喊：“别这样别这样，这，这买卖我不做了还不成吗？”
喊完他顾不上洒落的米粮就要跑路。
林桑也松了口气，但她又喊：“站住——”
孩子们心里又“咯噔”一下，人牙却是一抖。林桑举着刀吩咐他：“在这里等着！”
他还真就不敢动。
刚才厨房找刀时林桑算是领略了小东昨天那句“米不多了”的精髓，确实不多了，一眼数得清的粒数。
看来这家实在弹尽粮绝，原身才回娘家讨粮，可是有什么卵用？
不仅米没要到一粒，自己送了命，小女儿还差点被卖。
她回屋一趟，托了个布包走出来，问人牙：“你看这个值多少？”
对方胳膊上还挂着伤，望着她的大刀哆哆嗦嗦。林桑一瞧，赶紧收到身后，将布包塞给人家。
人牙白着脸打开一看，瞬间抬头吃惊地望来。
林桑蔑然一笑。
这是她旅行时带回的一对藏银镯子，不值什么钱，但是镂刻精美，绝对能闪瞎对方狗眼。
果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好物事的人牙震撼了。
这一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不敢相信：“你，你真要卖？”
真叫人刮目相看，乡下妇人手里竟然有这好东西。
林桑叹气：“这是孩子爹从前送我的，一直舍不得戴，要不是旱年……说吧，值多少？”
人牙犹犹豫豫：“一、一石米——”
林桑劈手夺过：“看来你不想要，那算了。”
“别呀——那你说多少？”人牙顾不上手臂的刀伤喊起来。
“五石！”她干脆利落。
“你疯了，一对银镯子要我五石！”
喊归喊，看得出他相当心动。林桑咬死不松口。
“不收拉倒，反正我也舍不得卖。”说着她转身就要进屋。
对方果然急了，一闭眼一咬牙。
“好，五石……就五石！”
就等他这句话呢，林桑立即吩咐孩子们去人牙的独轮车上搬粮食。车上绑着好几框，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去嚯嚯谁家闺女。
老二小南欢呼了一声，带头去解绳子。
其他几个孩子表情还像在梦里：“家里真的要有这么多粮食了？”他们不可置信地解着草绳，还偷偷掐自己一把。
没想到娘今天这么厉害，不对，娘平时也爱发脾气，尤其是对女儿和儿媳。
再不然就是跟人争吵，邻居、阿奶，还有两位婶娘，为了一点小事能吵个没完。
但不知为何，今天娘亲的厉害他们特别受用，还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周围邻居重又聚了上来，又开始唠八卦。
“没想到啊，钱大嫂这次宁可卖了定情信物，也不卖小闺女？这是吹了什么风？”
“谁知道呢，可秀才就是秀才，送的信物也值钱。看到了吗？结结实实一对银镯。”
“可不是，上面的花纹好看的不得了，也亏她舍得。”
林桑最烦听这些，一双凤眼扫过去。
不怒自威，婶子大娘们赶紧闭嘴。
人牙也就这么走了，完全忘记挨了一刀的事。换到后世都够得上报案拘留她了，但这个时代显然没人有相关意识。
他走的时候一路用衣角擦着银镯，又欣喜又肉痛。
车上粮食几乎搬了个空，得，今天也不用收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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