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夜未眠，顶着浓浓黑眼圈的张栋，怒气冲冲地赶到刘家大宅内，跨步直往后院刘继维所住的主房奔去。
“哟，这不张大人嘛？这么大早就过来寒舍做客了？”房门大开的主房内，坐在茶桌边端碗喝粥的刘继维看了眼怒冲冲赶来的张栋，意味深长地调侃道：“啧，张大人这黑眼圈可真够吓人的，这是怎么了？昨晚上没睡好？”
“我睡你亲娘！”张栋破口大骂，一脚将身后的房门踹合上，宛若失控野兽般探出两爪，提溜起刘继维的脖领子，情绪失控道：“我真是日你亲娘了，刘继维，你这个老逼灯太阴了！”
被张栋提溜起脖子，双脚悬空的刘继维也不生气，只一个劲地摆手微笑：“哎哎哎， 张大人，咱们都是读书人，还都是朝廷官员，说话要文雅些，怎能如此粗鄙呢？”
“我去你娘的！”
张栋用头猛朝他脑门磕了一下，怒不可遏道：“就你这老毕登干得那些个缺德事！我怎么骂你都不为过！”
刘继维呲着牙摸了摸受击的额头，用力扯拽开张栋的双手，淡淡地说道：“行了，气也给你撒了，你老张也不是半拉孩子了，再跟我一个劲地置气也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接受现实的好，你说是吧？”
闻言，张栋阴郁的脸色有所缓和，但看着刘继维一副没事人模样，继续喝粥吃饼的轻松模样，他就觉着憋得慌；气不过下，他干脆抢过摆在刘继维面前的肉饼，一把送入嘴中，开始用力啃咬起来。
“要我说，你老张该感谢我……”
“唔……我感谢你个屌……”
“要换别人，我还不用花这么大得劲劝反呢……”刘继维语气诚恳道：“你站得位置比我低，所以许多事看不清楚，现在大势的走向已经愈发明晰了，跟东宫相比，三皇子是没有什么胜算的。同他们一条道走到黑，你只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张栋瞪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我还能有什么话好说？”
“尽心尽力帮他们做事后，会沦落成什么下场，你也见到了。”刘继维伸手一指自己，自嘲道：“我，就是最鲜明不过的例子。”
张栋闻声沉默，好一会儿后，他才抬起头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联系上东宫的？之前你跟我说，二皇子那边曾在京城里抓到过你派去联系杜敏英的人，你也向他们承诺过，派去联系杜敏英的人确是你留的后手没错，那……东宫这边，你又是什么时候搭上线的呢？”
“只有出人预料的准备，才叫做后手。”刘继维云淡风轻道：“等你什么明白，鸡蛋不能光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这个道理，你就能坐上封疆大吏的位置了。”
面对他的装逼话语，张栋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只听刘继维继续道：“正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我刘继维会与东宫共事，所以，我冒险攀上东宫这条大腿，才能算是奇招。”
“触目所及，皆无生路之局，惟有出奇招才有可能找到求生之法，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张栋沉默片刻，脸上浮现出唏嘘之色：“帮东宫做事，也不见得会比三皇子好多少……”
“但东宫做事会讲规矩，起码要脸！”
刘继维说出这句耐人寻味的话后，张栋也跟着笑出声：“对，这话说得中肯。”
顿了顿后，张栋又自嘲道：“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我俩又得一起共事了，只不过，这一回，主子却换了人，想来还真是有够讽刺的！”
拉他上贼船的刘继维很不要脸地说道：“这不正说明我俩是天生搭档嘛！”
张栋呲牙骂道：“去你的吧！认识你这老阴货我就没有好过！”
刘继维笑得前仰后合，倒是不恼。
“闲话也扯完了，咱俩聊聊正事吧，太子殿下那边，找你摊牌的人，可有提供什么新的线索与指示？”
张栋捏起下巴回忆道：“殿下想让我把黑水的口子开了。”
刘继维了然点头：“嗯，确实该如此，据我所知，柳远、张故、李行三之流躲在禺山上集结的人众已高达五千有余呢，得趁着他们还没举旗之前，绝了他们发动民变的心思！”
刘继维口中的柳远、张故、李行三便是一年多前苘山煤矿中遇难者的亲眷代表，这三人因矿难事件后对黑水当地官府极度不满，在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集结矿难遇害者的亲眷家属们，公然与官府唱反调多次。
这期间，刘继维这位黑水布政使也不止一次地采取怀柔态度选择认错赔偿，可以这三人为首的遇难者家眷亲属们仍旧不满意。
一开始，柳、张、李三人聚集这帮遇难者的亲眷家属们向官府施压，目的是很单纯的，只想着尽可能地争取到多得赔偿罢了，可随着他三人掌控着这帮遇害者家眷的时日一久，一些个从前没有，或者不敢有的心思就慢慢滋生出来了。
老话常说权力是毒药，一旦沾上就再难舍弃，这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适用的。
显然，柳、张、李三人初尝集权带来的好处后，就再难摒弃这种滋味了，以至于他三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一直到现今集众上山，欲以屯粮购置兵甲，大举反旗的地步。
客观来说，以柳张李三人为首的矿难遇害者家眷们是切实的受害者没错，但当他们准备举起反旗，发动民变的那一刻，对错在国家面前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掌权者或许会关心升起反旗的原因，甚至会以此为戒加以改正，但，是绝不会姑息举起反旗之人的！
“你也知道，黑水都司指挥使颜竞是三皇子的人，因为你的事，现在他把大量兵力都花在濮南府上了……所以，朝廷想趁着这时候调兵入黑水，不算什么难事。”张栋冷静分析道：“只是，大量的兵力突然进入黑水，人颜竞也不瞎不聋，肯定是会听到风声与动静的……”
刘继维淡笑道：“你放心吧，颜竞还没胆子拦朝廷的兵马。”
张栋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颜竞终归是三皇子的人，而且……不一定与朝廷来的兵马合心，东宫那边害怕他会添乱，所以，等朝廷兵马一到黑水后，就该撤他的职了。”
刘继维眨了眨眼，说道：“所以，殿下的意思是，颜竞被撤职后，由我这个名义上的黑水布政使来暂调黑水都司的兵马？”
“差不多这个意思，到时候让你兼个平乱副帅，这样调动黑水都司的兵马更加名正言顺些。”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那……他们有说这次来黑水平息民乱的兵力吗？带队之人，又是谁？”
“总计三万兵，六千飞虎骑精锐，一万虎啸军步卒，四千弓兵与五千神机营火铳手，还有在京各大营中抽调出的三千多精锐，率军主将为义勇将军杨少英，副将为信勇将军宗仁达。”
“杨少英和宗仁达？这两人都是新锐武将吧？”刘继维有些惊讶地张大嘴：“看来东宫那位是有心培养新将，提前建立好自己的班底呐……只是我没想到的是，这宗仁达也跟东宫抱一块了，若我记得没错的话，宗仁达他老子宗新庆是杜阁老那一脉的吧？”
张栋笑着点头：“他亲弟弟宗艺卓跟杜兴初那位杜大公子掰了，他宗家想换条更粗的大腿抱抱，也在情理之中。”
“你这么说也没错……只是，这派出新锐武将过来平息民乱，会不会……不稳当？”
听到这话，张栋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是，就让人来平个民乱，难不成你还想让人东宫把龙凤双将安排过来？”
刘继维嘴角一抽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担心这俩年轻人不靠谱……”
“人杨少英不比那位威虎将军周齐差多少，他也算闫国公半个关门弟子，打起仗来心狠着呢！”
一听这位杨少英还有着这背景，刘继维的心瞬间放回肚子里边去了，“你早说他是那位杀神的弟子不就得了！害老兄我担心半天。”
“与其担心杨、宗二人能不能打赢仗，我们更该关心自个的处境。”张栋抹了把脸，有些头疼地说道：“相信你也能看明白，当初三皇子把灭你口的差事交到我头上时，还派了别的人在我身边……”
刘继维摊手道：“几个小喽啰还不好解决？”
“昨晚上，东宫那边与我联络的人，已经把他们除掉了，但……我找不到好的借口上报，你明白吗？”
“这不是难事……你随便编几句瞎话不就成了？”这话刚一说出口， 刘继维便拍起脑门，好似想起什么似得蹭地站起身，“诶，这事还真不能编瞎话糊弄过去，这样，你得把这几个人的死……引到别人头上……”
浑身长满心眼的张栋是一点就透，眨巴着眼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是要把这黑锅往二皇子头上扣？”
刘继维坏笑道：“对！这两不都一个劲地嚯嚯我嘛？我刘继维也他娘的不是吃素的，是该从他俩身上取点利息了！”
张栋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撇嘴道：“奶奶的，得罪你这个老阴货的人都没好了！”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对了，扯了半天，你最关心的事我还没跟你说呢……”
“昨儿个与我联系的东宫来人说，你家人的安全，暂时不会有问题了。”
刘继维眉头一皱，有些不安道：“什么叫暂时安全了？”
张栋呵呵一笑，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一阵。
听完张栋的讲述后，刘继维格外震惊地瞪直了眼：“咱们这位太子……还真是敢想敢干啊……”
感慨完后，他又有些慌张地来回踱步，“不过，这么大的事，他们拿我家人的安危做赌，我……我心里也不踏实啊……”
张栋面色严肃道：“老刘，这我得说句公道话，倘让东宫从二皇子手里硬抢你家人，同样是有风险的，现在这法子，风险性反而要比从二皇子手里硬抢来得小，你说对不？”
“理是这么个理……但……”
“……害……殿下就猜到你心里还是会慌，所以，他派的人让我再给你透个底，负责看押你家人的那群人里，也有……也有咱们东宫的自己人，这样说，你能舒服点没？”
刘继维闻言一怔，眼中闪过浓浓的震撼之色，“所以，这位太子爷从很早开始就大概知道黑水的一些动静了？”
张栋摇头道：“不是，那负责看押你家人的内应，从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看的人是你的家人。”
闻言，刘继维缓了口气，但眼中的震撼之色仍旧未消，“不过，能从这么件事寻到细枝末节之机博大，这位太子爷……也真是有够恐怖的。”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张栋，笑问道：“说老实话，老张，你是不是在知道太子的这个计划后，才彻底决定向东宫倒戈的？”
张栋意味深长道：“……这个原因确实占大头，说句真心话，老刘，在知道太子这项计划后，我心里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你小。”
停顿片刻后，张栋伸了个懒腰，撇嘴道：“也只有知道咱这位太子爷有多生猛后，我才明白，那些个想同他争的皇子们都不识数啊！他奶奶的，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争个屁啊！”
闻言，刘继维也不禁笑出声来：“对，这话说得好！”
“东宫把你身边的麻烦处理干净了，绕在我身边的苍蝇，你就得盯好了。”
“……嗯……那个杨军头是吧？”
“对，他之前跟我说过，与他接头联络的地点与暗号……”
张栋边听边点头，“你是怎么个意思？”
刘继维狞笑道：“等朝廷的兵马一入黑水，他们肯定会惊了，所以，我的想法是，你从颜竞手里借些人，盯好他们，等朝廷兵马一入黑水，你就等着颜竞被撤职之前拿下他们！必须快准狠！”
张栋坏笑道：“你这老丫挺的太损了！这是拼了命地想让二三两位皇子斗起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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