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讨论没什么特别的结果，但至少大家明确了方向——多陪陪冬雅，多和她说话。
但这实际上并不容易，冬雅的睡眠时间太长了，并且经常深夜醒来，真正白天能和众人说上话的时间其实很少很少。
所幸黑蛇不需要规律的睡眠，冬雅什么时候醒，黑蛇就什么时候陪着她，一连几天均是如此。
黑蛇不善于说话，因此他与冬雅常常在夜里大眼瞪小眼。
“你和她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完全可以把之前冒险的经历细细说给她听嘛。”
当黑蛇向伊芙琳说起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她显得十分无语。
“道理我懂，但把那些故事全都串起来，总觉得难以说出口……”黑蛇解释道。
“难为情了？”
“倒也不是……”
“我看就是吧。”伊芙琳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说都没得说，我陪伴她的时间太短，甚至还不及你分毫……”
“还是我来吧。”一直沉默不语的父王终于开口，“我知道她心中一直有个结，刚好趁这个机会和她讲讲，兴许就能解开。”
由于冬雅清醒的时间很不规律，因此父王让黑蛇蹲点，等夜里冬雅醒来的时候就告诉他。
黑蛇很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是夜里，父王却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连几天冬雅都在凌晨醒来，黑蛇实在不忍心这个点叫醒父王。毕竟他岁数大了，身体状况也一直不好。
直到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冬雅醒了。
黑蛇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叫醒父王。
“来吧，跟我来。”
黑蛇和冬雅跟随父王走出部落，来到部落附近的一片池塘。
清澈的池塘倒映着月亮，那种森林里独有的清新气息令人格外舒适，林蛙还未从冬眠中苏醒，昆虫也还在蛰伏，池塘月夜唯有寂静。
“真是个好地方。”黑蛇不禁感叹。
“冬雅一直都很喜欢来这里，你在萨加部落待的时间不长，事务又繁多，她或许还没带你来过这里。坐吧。”
三人在池塘边坐下，这熟悉的场景似乎令冬雅有所感触，黑蛇发现她的神情有细微的变化。
“冬雅，把你的荷路神像给我看看。”
冬雅犹豫了一会，最终从怀里掏出神像，郑重地交给父王。
或许是冬雅时常摩挲神像进行祷告，或许是它确实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木制的神像已经磨损得厉害，只能勉强分辨头部和身体。
“还记得这个神像是谁送给你的吗？”父王问道。
冬雅摇了摇头。
“是你第一次参加试炼之前，我送给你的。从你出生以后，我就开始制作这个神像，寻找比石头还硬的木头、打造合适的工具，再一点一点地将它雕出来。直到你参加试炼前夕，我将它送给你，告诉你祂会一直庇佑你，护你平安，助你战无不胜。”
冬雅的眼神依旧迷茫，这些事对她来说似乎很陌生。
“你那时问我：荷路神真有这么神通广大吗？我回答你是的，我们萨加部落世世代代信仰并侍奉荷路神，祂给予我们力量，庇佑我们的部落生生不息。那时的你还小，你问我信仰是什么。”
“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冬雅问道。
“如同大多数大人回答孩子的问题一样，我回答你，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冬雅笑了笑，不置可否。
“或许是很敷衍，但我必须承认，我确实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你在人生的好几个阶段都问过我这两个问题——信仰是什么？荷路神真的存在吗？但你每一次问我的时候，我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
“那么现在呢？”冬雅笑道。
“6岁那年参加的试炼，让你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性命不保。当时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所有巫医都束手无策。”
“就在我们痛哭流涕的时候，一队迷路的科考队误打误撞进入部落，他们带来了消炎药、狂犬疫苗、破伤风血清，还有现代医疗知识，经过他们的救治，你奇迹般地痊愈了。”
“所有族人都在感谢荷路神的恩典，感谢祂派来使者救你于危难之中。但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考虑一个问题——真正救你一命的，究竟是荷路神的神恩，还是现代科学的力量？”
“我对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恐惧，萨加部落世世代代信奉荷路神，这种念头必然是大逆不道的。但我更不愿像前人那样，一味地否认客观真理，盲目信奉神明和奇迹。”
“另一次是在不久前，就在去年部落遭遇灭顶之灾以后，你将佩林押回神树前谢罪，之后你又问了我相似的问题——如果荷路神真的存在，那么在屠杀发生的时候，祂为什么不显灵救助我们？”
“这些问题我思考了很久，黑蛇将你们在康弗萨的历险完完整整地告诉我，这堪称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你们做到了。”
“你可以归功于荷路神的祝福，也可以为你们的不畏艰险、流血流汗的付出感到骄傲。现在的你遗忘了往事，那么我想问你，当你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时，你认为哪一方为胜利做出了更多的贡献？”
冬雅愣了愣，关于在康弗萨的历险，前几天黑蛇和伊芙琳都和她说了很多，虽然她记下了事情经过，但由于记忆的缺失，这段经历对她而言就是在听故事，毫无代入感。
而如今父王提出这个问题，让她以旁观者的角度评价这段经历，答案是很明显的。
“我认为这必然归功于黑蛇和我的努力，或许荷路神一直在眷顾我们，但这体现在我们的幸运上，如果没有我们的行动，那肯定无法使佩林伏诛。”冬雅回答。
“你说得对，我和你的看法一致。你还记得我们部落的死战祷告吗？我们总认为进行过死战祷告的战士会更加勇猛，这也源于荷路神的眷顾。但事实上，战士们战无不胜的关键在于‘死战’，而非‘祷告’。”
“当战士们执行过死战祷告之后，他们相信荷路神与自己同在，从而拥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因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人们因为信仰而坚定信念，从而激发主观能动性。”
“所以，冬雅，荷路神并非全知全能，信仰也不一定会让你战无不胜。但可以肯定的是，信仰会让你更加坚定。”
“做成一件事的关键在于着手去做，荷路神是否存在与你是否决心做一件事并不矛盾，当你决心完成一件事的时候，祂存在也好，不存在也罢，都不会影响事物的客观进程。你可以寄希望于祂的眷顾，但却不能停止自身的努力。”
冬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仿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父王拍了拍黑蛇的肩膀，示意他离开，黑蛇刚想说些什么，父王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回到部落，父王才开口对黑蛇说：“我知道你担心她的安全，不用怕，她从小在这里长大，没有什么能伤害她。”
黑蛇点点头，送父王回他的木屋。
“冬雅需要独处，我相信她解决了心结之后，就能很快恢复记忆。”
黑蛇在部落附近转悠了几圈，他仍然不放心冬雅，于是又折返回去看看。
冬雅依然在发呆，偶尔随手捡一个土块丢进池塘里。
黑蛇就这样躲在远处的树上看着，避免打扰她。
长夜渐深，只见冬雅打了个呵欠，从池塘里掬一捧水洗了洗脸，而后起身返回部落。
黑蛇远远跟在后面，直到她返回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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