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各县委常委反馈回来的消息，都很令人沮丧。不做工作还好，一做工作，反倒变得群情汹涌，甚至有胆子大的代表当面质疑县领导，刘伟鸿那么好的干部，为什么就不能选？我们拥护上级领导的指示，但上级领导也应该听听我们的意见。不然叫我们来开会干什么？
原先还只有夹山区和荆湾区的代表们态度坚决，一定要选刘伟鸿上去。现在几乎所有区镇的代表，都态度坚决了。最令慕新民意想不到的是，上坪区的群众，居然都支持刘伟鸿当选。
上坪米家，是整个林庆县最大的宗族，而米家的“族长”米克良，就是被刘伟鸿送进监狱的。照说上坪区的群众，对刘伟鸿的意见应该很大才是。谁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米姓代表，毕竟只是少数。多数上坪区的代表，都很支持刘伟鸿。米贤华亲自去做工作，结果就被一个曾经种植过苹果树的代表径直顶了回去。那一回的苹果树种植，若不是刘伟鸿坚持顶住，揭穿了黄海骗子的骗术，他们一个区三十万的苹果树苗款，加上两三年的辛苦……就要血本无归。没有朱建国和刘伟鸿，他们被骗的钱，休想要回来。米克良身为上坪人，却伙同外人一起来欺骗乡亲，最终还是刘伟鸿这今年轻的夹山书垩记，帮他们搞回了钱。这样的好干部不选，选什么人？
米贤华被驳得哑口无言，讪讪而归。
“现在怎么力？”
在张平安的豪华套房里，慕新民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下午就要选举了。
张平安气坏了。
这个林庆县，还真是不消停，这是要失控了吗？
郁闷了好一阵，慕新民无可奈何，不得不承认事实，又试探性地问道：“张书垩记，你看是不是把选举推迟到明天？”
张平安没有吭声。就算推迟到明天又怎么样？现在这个局面明显控制不住了，代表们就好像进入了一种奇妙的亢奋状态。上边的领导越是不让选刘伟鸿，他们就偏偏要选他上去。什么人来做工作都不顶事。而且，那些县领导们是否真的做了得力的工作，也很难说。不过眼下自然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张平安无奈之下，只好走进卧室去给曹振起打了个电话。他和慕新民一样，以前都是在条条里工作慕新民在宣传系统，张平安在纪委系统。块块里的工作经验不足。曹振起却是从镇长、镇委书垩记、县长、县委书垩记等职务上一步一个台阶升上去的，基层工作经验十分丰富。眼见得局面失控，张平安只能向曹振起求援了。
曹振起的答复很简单，两句话，微笑着说的。
第一年话，马上向陆书垩记汇报；第二句话，对付一个人比对付一群人要容易得多。
听了这两句话，张平安恍然大悟，对曹振起又多了几分佩服之意。不怪当初方东华书垩记要力挺曹振起出任浩阳地区的书垩记，人家就是比自己高明。
陆大勇不是明里暗里的在关照刘伟鸿吗？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交给陆大勇自己去处理吧。你的——小兄弟不遵守规则了，你自己看着办！
于是张平安马上又给陆大勇拨了电话。
“陆书垩记，你好，我张平安……对对。陆书垩记，林庆这边的选举，出了点小问题，我想向你做个汇教……啊，是的是的……”
张平安尽力平复自己的心态，以一种比较谦和的语气向陆大勇汇报了眼下的局势。
陆大勇在电话那边很严肃地说道：“平安同志，这是很严肃的问题。组织意图必须贯彻，但是，代表们的工作一定要做好，不能惹起更大的事端。我是很相信你的，也相信林庆县委的同志们，一定要能把这个事情处理好。嗯嗯，林庆的人代会，必须要圆满完成，这是政治任务。平安同志，我等你的好消息！”
张平安顿时就郁闷了！
原以为曹振起出了个妙计，可以将皮球给陆大勇踢回去。不料陆大勇也不是吃素的，三言两语就将皮球提了回来。
嘿嘿，想跟我玩“移祸许昌”的把戏，门都没有。既然林庆县的换届选举，是你张平安在指导的，你就得把事情办好。堂堂地纪委书记，不会连一个县里的工作都处理不好吧？那你老张也未免太无能了。
张平安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嘴里恨恨地咒骂了几句，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曹振起刚刚吩咐的第二句话：对付一个人比对竹一堆人要容易。
对啊，是这个理！
到目前为止，大伙想着的都是给代表们做工作，却还没有一个县领导，主动去接触过此事的当事人刘伟鸿。只要刘伟鸿自己退出选举，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代表们有选举刘伟鸿做副县长的权力，刘伟鸿也有退出选举的权力嘛！
看来曹振起老早就想到了陆大勇可能会有的态度，给他留了后手在这。如果陆大勇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自然最好。万一陆大勇不上当，那就只能从刘伟鸿身上想办法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张平安从卧室里出来，对兀自在客厅里团团乱转的慕新民说道：“老慕，我们去找刘伟鸿谈谈。叫上邓仲和一起去！”
说这话的时候，张平安神情还是比较镇定的。怎么说他也是地委领导，慕新民的上级，必要的气度还是要保持的。如果也惊慌失措，那成何体统。
“找刘伟鸿谈？啊……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叫邸仲和过来！”
慕新民微微一愣怔，随即便明白过来，连忙跑了出去。
望着慕新民的背影，张平安摇了摇头。祝联盛一省之长，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家伙了，还专程将他放到林庆县来？真正面临大事的时候，全无一策。不过在心里讥讽完慕新民之后，张平安也有点汗颜。他张书记碰到这样的事情，还不是一样搞不定，得去请示曹振起？
哥俩半斤对八两，大哥不说二哥。
不一刻，邓仲和与慕新民一起过来了。
“走，我们一起找刘伟鸿同志谈谈，看看他是怎么个想法。”
张平安吩咐了一声，率先出门。
地县领导们来到刘伟鸿所住的房间，发现刘书垩记正好整以暇地看书。房间里就他一个人，邱德远不在，估计吃完中饭，出门会友去了。
见了张平安等人，刘伟鸿微笑问好，抱歉地说道：“张书垩记，慕书记，邓县长，呵呵，房间小了点，只能委屈各位领导坐在床上了，真是不好意思。”
张平安这会子又满脸笑容了：“没关系没关系，坐床上也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双人间里毕竟还有两张椅子，刘伟鸿便请张平安和慕新民坐在了椅子上，邓仲和坐在床上，又给几位领导泡了茶水，这才在床上落座，面对张平安和慕新民，与邓仲和略略拉开了一点距离。
“伟鸿同志，看的什么书啊？”
张平安瞥了一眼刘伟鸿放在床头柜上的大部头，笑着问道，很是亲切。
刘棒鸿答道：“呵呵，资治通鉴。中午休息，打发一下时间。”
“嗯，资治通鉴是好书啊。以史为鉴，读史可以明今。伟鸿同志不愧是刚刚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这个爱学习的习惯，一直都没有丢下。这个很好嘛……”
张平安的笑容和语气益发的亲切了，似乎早就忘记了刘伟鸿曾经顶撞他的诸般不愉快，地委领导的身份拿捏得很走到位。
“是，谢谢张书垩记表扬。
刘伟鸿也很客气地说道。
扯了几句闲篇，张平安开始涉及到正题：“伟鸿同志，你在夹山区工作有一年了吧？”
“是的，一年了。”
“嗯，据我所知，你在夹山区的工作，还是很出色的。建工厂，修路，搞养殖，都是好门路。领导群众发家致富奔小康。这个很不错啊。党员干部，就是要为群众实心实意的办事。”
张平安笑容可掬，对刘伟鸿的工作，给予了很高调的肯定。
慕新民与邸仲和亦是频频点头，显见得对张书垩记的表扬非常赞同。今儿过来，是想要人家刘伟鸿主动放弃副县长的职务，这几句好听的话，总是要说的。至于往后，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谁又能记得张平安书垩记今天说了什么话？
刘伟鸿微笑说道：“谢谢张书垩记。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我还做得很不够，请领导们多多批评指正。”
其实今天中午，刘伟鸿一直没有出门，就是在等着张平安。就在刚才，陆大勇还和他通过电话呢。张平安他们因何而来，刘伟鸿心知肚明。这一番闹的动静，有点大了。
在后世，非候选人当选，也并不十分罕见，各地的人大选举，在所多有。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况发生得很少。只有前两年，中原某省有一位年轻官员，被人大代表们由省会城市副市长候选人推举为副省长候选人，最后成功当选。
但这样的例子，是不能随便援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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