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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十五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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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书肆途中,胥姜又去了趟书塾。她没惊动其他人,只找林红锄问了林夫人的饮食情况,听林夫人醒了又断续用了两碗鸡汤,且没吐,才放心下来。

“过后我每日清晨将汤送来,你看着她吃,顺带问问陈大夫什么忌口的,记下来,方便我避开。”

“我省得了。”林红锄盯着她,又要道谢,让胥姜捂住了嘴。

“别说我不爱听的。”

林红锄点了点头,待她松开了手才又问:“肆里还请人么?”

“暂时不了,待年后再看。”

“姐姐不必顾及我,要请最好早些请,你一个人,我也不安心。”

林红锄至少三四年内不能回书肆。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若林夫人仙去,林红锄便要依制守孝三年,她知道胥姜念着她,怕她心头不好,才不请人。

可书肆看着清闲,活儿却不少,且离不得人。肆里若只得胥姜一人,她采买、谈买卖或是去赴宴,都只能闭门谢客,那得悔失多少客人。

见她这般为自己着想,胥姜便知这个妮子没白疼,遂忍不住搂过来捏了捏她的脸,轻声安抚道:“放心吧,年后便托人物色。”

“嗯。”林红锄露出笑容,随后想到楼云春,不禁叹道:“还好还有楼大哥,要不然我走了姐姐得多孤单呀。”

胥姜捏了捏她的鼻子,“没有你楼大哥,那么多年我不也过来了?”

林红锄想起最初见胥姜时的模样,又比了比她遇到楼云春后的模样,摇了摇头,“不一样。”

胥姜好奇地问:“哪里不一样?”

林红锄搜罗半晌才从脑子里揪出一句话,“姐姐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在怕。”胥姜一愣,随后又听林红锄说:“可姐姐同楼大哥在一起后便不怕了。”

“胡说。”胥姜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我怕什么。”

林红锄也说不清胥姜在怕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便这么说了。其实不止是觉得胥姜怕,连她在旁看着,有时候都觉得心惊胆颤。

细想来,她有父母、有家,可胥姜没有,她从虚无处而来,总让人觉得也会往虚无处去。跟滴在水里的墨似的,让人不敢过于靠近,生怕将她搅散,泯于无形。

可自从与楼云春在一起后,胥姜便不一样了。她不再是水墨,而是浮光,触之即温,沐之即暖,使人安定。

林红锄有时会在胥姜身上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父亲便是这般,时常让人觉得只可远观,不可靠近。却唯有在面对母亲时,才如那石像木胎被点了神水,喜怒哀乐都活了。

二者一个严肃,一个可亲,虽性子瞧着南辕北辙,却在这点上出奇相似。

所以,她瞧着父亲母亲好,瞧着胥姜与楼云春也好。

胥姜不知她一颗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便自她手中接过食盒,与她辞别:“我走了,明日再来。”

可谓是应了那句话,旁观者清。

林红锄将她送到门外,又替她牵来驴,扶她上去。

胥姜忽然想起一事来,对她说道:“你写的梅花笺我今日送了一套给袁家小姐,她爱得不行,直说你是故事里的人儿,一心想与你结识。她与你同年生,待时机适宜,我引你们见一见,交个朋友,可好?”

“她真那样说?”

“我亲耳听见的还能有假?”

被人这般夸赞,林红锄十分高兴,便道:“那好,我晚上写封信,明日交给姐姐,若下次碰到曾追去袁府,便叫他代我呈给袁家小姐,感谢她的夸奖。”

“好。”胥姜拍了拍驴子,边走边对林红锄道:“她叫袁烟烟,柳色如烟的烟。”

“柳色如烟,烟烟。”林红锄将两个字反复念了念,“真是好名字。”

回到书肆,见门开着,胥姜便知是楼云春来了。

她刚翻身下驴,楼云春便迎了出来,一见是她,便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怎么这副模样?”她没有晚回来呀。

“肆里有客。”楼云春接过缰绳,然后回头朝肆里看了一眼。

“有客?你把驴牵进去,我去招呼。”

“好。”

胥姜三步做俩地走进书肆,抬眼一看,只见四名约莫十二三岁、穿着国子监校服的生徒,正襟危坐着。且个个绷着脸,神情肃穆。

这是在做什么?

生徒们见进来的不是楼云春,而是个温和可亲的娘子,顿时松了口气,随后又朝门外看了看,没见到楼云春的身影,才起身朝胥姜见礼。

“见过娘子。”

“诸位公子好。”又问:“诸位公子来本肆可是来买书?”

一名瞧着稍大点的生徒答道:“正是,听宋学录说在此处能买到《蒙学新集》便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胥姜对几人请道:“诸位安坐,我去给诸位找书。”

那书她留了十套,各送了一套给汪掌柜和陆稹,还剩八套。她找了四套出来,给四名生徒一人递了一套。

“就是这本。”几名生徒拿着诗册翻了翻,皆露欢喜之色。

仍是那名年龄稍大的生徒对胥姜说:“这本书真好,里头的注解多,又通俗易懂,有了它,这些诗学起来也容易多了。”

另一名瘦小的生徒接道:“先前手慢了没买着,总借别人的也不好,抄又太难抄。好在问了宋学录,被指了来这里,要不然还不知道还怎么办呢。”

胥姜笑道:“诸位放心,待第二版刊印出来,还会供些给国子监,届时人人都能买到。”

大点的生徒道:“那便好,好多生徒都还没有呢。”

瘦小那个道:“还是早点买到手好,不然功课便要落后许多了。”

“就是,就是。”其余三人也纷纷附和,随后掏钱出来买。

“娘子,多少钱一套?”

“国子监售多少钱?”

“一册六百五十文,一套一千三百文。”

比自己卖给国子监的一套多了一百文,也不算贵。

“便按国子监卖的价给吧。”

“真的?”几名生徒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嗯。”胥姜笑着点头。

“还以为要比国子监里贵些呢?没想到竟卖一个价。”

“以往国子监出的书,在外头买都要贵个四五百文,有的甚至翻倍,没想到娘子此处,竟然与国子监里一样。”

“正好,省下的钱咱们还可以去买胡茶喝。”

几人商量一阵,爽快的掏了钱,随后抱着书便要走。他们要赶在闭坊之前,去买胡茶。

临走前,那名年龄大点的问道:“楼大人可是走了?”

原来认识楼云春,怪道方才个个那般拘谨,想是被楼云春吓得不轻。

胥姜朝后院看了一眼,对生徒们说:“走了。”

生徒们皆松了口气,随后纷纷朝她作礼告辞,胥姜回了礼,他们便跨出肆门,一阵风儿似地朝街上跑去了。

真是意气风发啊。

胥姜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铜钱,心道:这些生徒既然找到了这儿,看来第二版该提上章程了。

她将钱收好,去后院找楼云春。

楼云春正在给驴添水喂料,奇怪那驴竟然没闹,反倒同楼云春的马齐头挨着,吃得正欢。

胥姜走近一看,见那草料是新的,且是上好的,顿时笑了,“你打哪儿买来的?”

楼云春回头道:“东市。”

“那么远?”

“今日入皇城办差,出来时顺道去的,不远。”又道:“这家草料常供我家,上次听小厮说它爱吃,便买了几袋过来。”

胥姜盯着吭哧吭哧吃得直甩尾巴的驴,一脸愁容,“这驴子自打来这京城,嘴都被养刁了,怕是日后要将这书肆吃穷。”

闻言,楼云春道:“不会的,还有我呢,等它吃完我再给它买。”想了想又补道:“就当马的借宿费。”

胥姜笑着打趣:“真是财大气粗的楼公子呀。”

见她没拒绝,楼云春也露出笑容,随后问道:“方才那几名生徒买书了么?”

“买了。”胥姜点头,“临走时还问起你来,我说你走了,他们才走的。”

又问:“他们怎地这般怕你?”

“我偶尔会回去给他们授课。”

“授课?原来还是老师,难怪他们怕你。”胥姜好奇道:“授哪门课?”

“御、射。”楼云春又道:“也不算老师,只是偶尔去替课。”

胥姜对这人的了解又多了些,觉得有些新鲜,便一直盯着他瞧,楼云春被瞧颇些不自在,继续转身去喂驴。

过了会儿,他才又问:“林夫人如何了?”

“不大好。”胥姜脸上笑意渐收,“先前听陈大夫说这病一起势便来得快,却不想这般不留情,我今日瞧她憔悴了许多。红锄说她胃口不好,吃了总是吐,好在今日我送去的鸡汤还受用,明日我再换个食单,设法让她进些五谷。五谷丰元,不吃哪能能熬得住病痛。”

陈大夫说林夫人能保到开春,这日子到年尾,便跟倒水似的,转眼便没了。

翻过元正便是春,以往总盼着春日早些来,如今却盼着它迟些、再迟些。

楼云春喂完驴,拍了拍手上的草屑,转身问道:“你明日何时去?我同你一起。”

“你明日要上衙,又这般远,来回奔波吃不消,我这儿离书塾近,自己去便好。”胥姜拒绝后又道:“若真想去,待休沐或哪日散衙早,再同我一起去,可好?”

“好,听你的。”贸然上门倒显刻意,是他欠缺考虑了。

他瞧着胥姜眼下两片淡青,知她这几日没歇息好,便劝慰道:“生死有时,你也不必太忧心,仔细伤了身子。我见林夫人与林夫子已达知天命,视之如常,不畏不惧了,咱们这般岂不徒惹伤悲,令其不安。”

胥姜揉了揉眼,随后苦笑,“我又何尝不知此理?可瞧着林夫人,我总想起师父,瞧着小锄头,又总想起当年无助无用的自己,便不得安寝了。”

见她如此模样,楼云春心头刺痛。可岁月之于生死,之于过往,都是人为难以跨越的沟壑。他无法替过去的胥姜受难,也无法改变林夫人的结局,他亦被这岁月拨弄,是这它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无力亦无用。

他靠近胥姜,还未张开手,她便依进他怀里,将头抵在他胸口,犹如一只归巢倦鸟。他将她紧紧拥住,轻拍她的背,低声哄道:“别怕,我在这儿。”

胥姜卸下全身力气,将自己死死贴在楼云春怀里,她终于明白林红锄说她害怕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当年那场大火,在她心头从未熄灭。只是如今她已不是一个人面对,她有了照月,有了月奴,有了楼云春。

当他说出他会像巴人去征服激流,他便已经征服激流,走到了她身旁。往后种种,不过都是彼此深陷,而不自知罢了。

“你为何这般好?”

“我本不好,因你才变得好。”

胥姜从他怀里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如何不好?又如何变好了?”

她缠着问,楼云春便哄着答:“从前不像个活人,遇见你后便像了。”

想着他活阎王、冷面阎罗等‘美’称,胥姜忍俊不禁,“如此说来,那些店家也没错怪你。”

见她转悲为喜,楼云春才松了心。

方才这话是哄她的话,却也是实话。若非遇见她,他便如同人间草木一般,只识四季,不辨真情。

古往今来,文人雅士多爱赋草木以情,可谁又知草木本无情,这世间有情的唯有人。

让他由草木脱胎成人的,便是怀中女子。

两人情浓如许,只是站在驴棚前有些煞风景,那驴子吃完料便翻脸不认人,又冲楼云春的马嚎起来,直将胥姜的耳朵嚎得发痛。

胥姜自楼云春怀里退出来,绕着驴棚来回走了几圈,随后指着驴棚旁的一小块空地说道:“不如咱们将驴棚扩到这儿吧,免得它回回闹得不安宁。”

楼云春用脚丈量一番,点头道:“好。”

“那我明日去书塾,问曹叔得不得闲,若得闲便请他来改造一番,若不得闲,便等到年后再说。”

“不必,你若请他,他定不好推辞,更不好收工钱,为这点活儿犯不着平白耽误了他,还是我来吧。”

“你会?”胥姜瞪大了眼。

“会,城郊那座农舍,我也是督建之一。”建那座农舍时正值夏日,楼敬嫌热,除了偶尔去瞧一眼进度,其余时候都是叫楼云春去守的。

胥姜拍手,“那可好!咱们明日便去买料。”随后又想了想说:“以保万全,我还是得找曹叔请教请教,请他画个图什么的。瞧着日子还有几场雪,若建得不牢实,一时压塌将这蠢驴压死,怕是它奔到阴曹地府了,也要蹦起来踹我两脚。”

驴子喷了喷鼻息,表示赞同。

“好。”楼云春点头,随后伸手晃了晃驴棚的柱子,却不想晃下一阵灰尘,扑了两人一身。

“呸呸呸!”灰尘吃进了嘴里,胥姜赶紧往外吐。楼云春也是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更休说那一马一驴,早已被灰尘裹得变了个颜色。

楼云春的马抖了抖,将身上的灰都抖到了驴身上,驴又不干了,嚎得震天响。

“哎哟,别管了,先去烧水洗洗。”

胥姜说完便往厨房跑去,楼云春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给她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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