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纪初。
临近年节，家里正是准备年货的时候，顾曜下完学，便数着手里头的零钱，背着空书包去菜场。
天气有些严寒，尤其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太阳冒了出来，正是化雪最冷的时候。
进菜场的那一条道路上的积雪早早被清理到一边，残雪混着棕土色泥巴，脏兮兮的。
整条路都浸上一层水色，显得湿湿答答，顾曜左拐避开水坑略大的位置，伴随着街边传来的“爱的痛了，痛的哭了……”的情歌声进了菜场。
“呦，小学散学啦，今天又是小曜你来买菜啊，要鱼不？过年就得吃鱼，年年有余嘛。”菜场门口的大妈眼睛一亮，赶紧招呼一句，问道。
“谢谢阿姨，不要了，我不会烧鱼。”
顾曜瞥了一眼她水箱里有些浑浊的水和半死不活的鱼，心里明白，这个点，好鱼早没了。
大妈往水里探的动作一滞，她悻悻收回手，撇嘴道：“也是，你那个妈，不烧饭不洗衣服，就靠你活，真是这么大人了，还和小姑娘一样在外头耍呢。”
顾曜忽略她的闲话，往里走。
正如大妈所说，他妈妈顾倩，未婚，过年二十九岁，靠一间理发店生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时爱和她的小姐妹出去打牌、压马路。
也爱谈恋爱，就是容易甩人或者被甩。
顾曜能成功活到这个年纪，绝大多数功劳是自己的。
说起顾倩，她年少轻狂，青涩时谈了一场自以为纯情的恋爱，结果意外怀孕，惊动了顾曜姥姥。
女儿在上学的年纪怀孕，对象家里穷就算了，还是个辍学打零工、供养一双弟妹的小混混，这样的人家嫁进去，岂不是无痛做“后妈”？
顾姥姥当即决定拆散两个人，把顾倩压到医院打胎，然而，顾倩的体质并不适合做流产手术。
没办法，碍于顾倩以后的名声，顾姥姥给她在城里租了房子，让她生了孩子再回家，对外称是顾姥姥娘家那边的孩子，领养回来给顾倩当弟弟。
顾姥姥想得很好，但是顾倩不愿意回去了，这个年代上到初中就能出来打工了，更何况她都上到高中了，实在不想继续念书。
而且她在小县城里的时候算头一批赶时髦的人，来到城里更甚，什么音乐盒录像带大电影院，看得她移不开眼，简直哪哪都好。
顾倩一拍脑袋就打算在城里定居不走了，她有一股机灵劲，更有一股懒劲，花了一段时间学会烫染头发等手艺，等能开间小理发店、够吃够喝后，她就心满意足了。
顾曜便跟着她这样长大。
自炮火中走来，能过上吃喝不愁的平淡生活就已很好，顾曜也不想折腾，慢悠悠地上学，体会这个年代的独特魅力。
买好猪肉、粉丝、肉圆子和几捆蔬菜，顾曜颠了颠书包，应该够三个人吃了。
顾曜刚想走，余光却看见了摊位上的烟火炮竹，有各式各样的鞭炮，也有为小孩准备的摔炮和烟花棒等玩具。
他犹豫一会，心中微动，还是买了两盒摔炮和一束烟花棒。
不是他想玩，顾倩就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顾姥姥不放心女儿和外孙，今天特意带着大包小包坐车从县城赶过来。
顾曜望望天，估摸了一下时间，姥姥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理发店了。
然而，他刚走到距理发店一条街的十字路口，顾曜就发觉前面聚了一堆人。
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妙的预感，挤进人群，只看见一地血液，和撞没了半个车头的出租车。
“怎么平白无故撞到人了？”
“你不知道哦，出租车饮酒饮多了上头，没瞧见路口女的，一个油门就把人撞了哦 。”
“才不是，什么饮酒，我亲眼看见，根本就是故意撞的！”
“别瞎说，谁敢故意撞人啊，小孩子就知道瞎说，跑一边去。”
“踩油门撞人，喝多了还能这么干？那不是死，呸呸，大过年的，那不是伤重了吗？”
“不知道诶，那个女的和司机都被送进医院了，司机还好，女的，恐怕……”路人摇摇头，表示情况不太好。
顾曜一怔，猛然跑回理发店，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店里的老板急切喊道：“小曜，你总算回来了，快去市医院吧，你妈被车子撞了，你姥姥已经去那了！”
顾曜心里一紧，没有立刻赶去，他进店，扔下书包杂物，打开收银台左右翻，拿起一堆红绿纸钞。
“叔，麻烦你看下店！”顾曜随手关了门，往外奔去。
“好好，小曜你慢点，千万要看路啊。”
到了京海市医院，来不及等电梯，顾曜一路跑上楼梯，喘着气来到抢救室。
顾姥姥在走廊转来转去，周围有好几个医护人员拦她。
见到来人，她抬起哭红的眼睛，“小曜，你妈她，你妈她没了 ！”
“他们还不让我见倩倩最后一面啊，他们拦着我，说倩倩得了什么病，悄悄把倩倩带走了……”
顾曜眼神沉下，扫视着这群阻拦的人。
为首的医生避开这个小孩的视线，微微有些心虚，嘴里解释道：“我们发现伤者血液中带有hIV病毒，她出了车祸，遗体表面都是血液，不好意思，我们必须立刻火化，这都是符合规定的！”医生最后强调了一句。
顾姥姥无助地听着医生的话，几乎站不稳身子， 失声痛哭：“火化？这个且微病是什么，为什么要烧她，她才刚刚去了，我有一年没见过她了啊，她还有孩子，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让孩子见她最后一面……”
医生看着眼前的一双祖孙，残忍道：“不行，这种病会传染，过两天，我们会将骨灰送还给你们的。”
说完，这些人毫不留情走了。
只有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人，经过祖孙时回头，目光带些鄙夷嫌弃，“hIV没听过是吧，那就是艾滋！死定了还会传染别人的病，呵，你女儿道德败坏，私生活混乱搞成这样，还要看尸体，你不怕，我们还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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