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已经在码头附近的茶寮等候多时，傍晚时分，陆陆续续有船靠岸，庞四领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子，定睛仔细一瞧，竟是刘锜，大概是他这趟故意易容，以便行事的。
“先生这番亲自去琅县，可还顺利？”
刘锜恭敬的行了一礼，将脸上的易容撕掉，这才笑道：“让姑娘见笑了，行走在外迫不得已。这一趟托姑娘的福，算是有惊无险。”
说罢，将他在琅县遇到姚远以及陈家兄弟，陈锋的事儿说了，谢宁静静听着，脸上无甚起伏。
“先生背上的伤可要紧？”
刘锜没料她听了这么久，第一句问的是这个，心里多少暖了几分。
“本就是做戏给陈昊看的，只是皮外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宁放了心，这才言归正传，让人去把刘锜买回来的粮食拿几袋进来，又让庞四将带来的粮食打开装到盘里。
“姑娘这是？”
谢宁看着粮食都摆好了，仔细看了看，又搓了搓，撒到盘里，“先生看看，这些粮食有什么区别？”
刘锜仔细瞧了瞧，颜色上有些许差别，又用手捏了捏，有的要脆一些，有的绵一些，有的细碎，有的完整一些。
“这些粮食看上去不是同一年产的。”
谢宁点点头，“先生慧眼。”
“不过这卖粮食，不是同一年的也很正常。”
谢宁却摇摇头，“陈粮的价格比新粮低，先生看看你买的粮食。”
刘锜皱了皱眉，看向他从祁县买回来的粮食，色泽金黄，谷粒干净完整，绝对不是两年以上的陈粮，今年的粮食还没收，那么只能是去年的了。
关中军倒卖的粮食居然不是粮库里的陈粮，而是新粮？
“我想先生已经看出来了吧！”
“那陈粮去哪儿了，莫非军队里每日吃的是陈粮？”
谢宁摇摇头， “我猜陈粮大概率还在粮库里，或者说粮食从来就没进去过。”
今日她可算知道谢瞻当年被牵连进军粮案的缘由了，皇帝接到密报说粮库粮食数目不对，派人彻查，果然当年的粮食不见了几十万石，当时掌管粮食的户部粮官被斩首，在他手底下任职的谢瞻被牵连贬职，上辈子还遭人暗杀，如今看来，暗杀父亲的大概就是陈家，那个船上的陈参军必然拖不了干系。
只是这样一来，告密的是谁呢？反正不可能是陈家人，且据她上辈子在梁王身边了解的情况来看，梁王对此事也不知情，那会是谁？
“陈家敢如此行事，可真是大胆。倘若皇帝知道了，陈家怕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陈家富可敌国，宫里又有贵妃娘娘独得圣宠，若真是事发，怕也能在短时间内填补漏洞，根本难以奈何。”
不过一切都只是揣测，如果陈家真是这样做的，也就是说现在粮库里的粮食是前几年或更久远的，倘若真的起了战事，紧急调粮，怕只能调出一堆发霉发烂的粮食了……
发霉发烂？谢宁一下子便想到上辈子的魏敞，三年后萧晏身死，魏家被牵连，魏敞被罚带着淮南军守边，后起了战事，一开始他所向披靡，眼看胜利在望，却在那个冬日的几场战事接连失利，最后战死，淮南军几乎全军覆没，那时似乎正是陈皋任的尚书令，负责后勤补给……
“姑娘？”
“先生，你方才说你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现在何处？”
刘锜见她脸色不对，知道她怕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让庞四去把陈昊带来。
“姑娘是想从陈昊嘴里问话吗？这事儿无需你亲自来。”
谢宁点点头，她确实不方便露面，这事儿只能刘锜来，“我想请先生好好撬开那人的嘴巴，只需问他去年中到去年底，他是否接手或出手过大批量粮食。”
刘锜知道她这是怀疑谢瞻的案子，当即应诺下来。
陈昊眼前裹着的布条被扯开，只觉得光线刺眼，一时竟睁不开眼睛，待看清眼前的人，破口大骂，“狗杂种言而…”
话没说完，一个巴掌甩在他脸上，牙都被打掉了一颗。
“敢骂我们大哥，活腻了你！”庞四甩甩手，这家伙脸皮倒厚。
刘锜没说话，眼看着陈昊被庞四打得脸肿起老高，等庞四打累了，陈昊眼睛都只剩一条缝隙。
“陈昊，你既然被带到这儿，就该知道没了活命的机会。”
此时陈昊看了看四周，不知身在何处，“我们小将军会来找我的！”
“他啊，他眼下只能在军营里瞎转悠，根本不知道往哪儿找。况且你觉得是他找到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话没说完，一柄短刃便飞到陈昊跟前，距离他的大腿根不过一指远，正闪着寒光，陈昊当即便尿了裤子，被关了几日的恐惧悉数袭来。
“是我有眼无珠，请刘大哥饶了我，我也是听命行事啊！”
刘锜知道时机差不多了，冷冷道：“你一直帮着陈家父子买粮食吗？”
“是是…”
“卖粮食的钱去了哪里？”
“都给陈将军了。”
“哪个陈将军？”
“陈小将军，再由他转交。”
“你们卖的粮食是你们军营的粮草吗？”
这话出来，陈昊没应答，刘锜又我呢了一遍，陈昊才道：“是，是我们军营的。”
“胡说！你们军营里的粮草卖了，士兵们吃什么？”
陈昊瑟缩道：“是没吃完的，没吃完的才卖掉。”
刘锜见状，不再多问，使了个眼色，让庞四将人带出去。
“他既然不想说实话，我懒得费时间，拿绳子和石头捆了，沉到河里去。”
庞四听了，拿出拇指粗的绳子，几下便将陈昊和石头捆了起来。
“我说的是真的啊！”陈昊大喊。
“粮食分明是粮库里的，你非说是军营的粮草，看来你是不想说实话，留在干什么！”刘锜笑道。
陈昊眼看要被拉出去，立刻改口，“是是，刘大哥说的是，粮食是粮库的，不是军营的粮草，我是记混了。”
“噢？还是沉河里吧……”
“我说的真的，粮食是去年就从粮库里运到军营来的！”
刘锜知道这话大概率是实话，可还是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也懒得再问。”
说罢庞四已经叫人来抬出去了，陈昊叫道：“我保证是真的，每年都有粮食运来，去年中到去年底有六十万石，前年有八十万石，这都是我亲自下的船。”
里间的谢宁听到此处，已然明白，大概就是那批粮食了，原来进了陈家的口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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