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云庆阁。
爆竹声声辞旧岁，廊柱下喜庆的红灯笼随着风轻轻摇摆。
宫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为一年一度的守岁礼做着最后的准备。
纸窗上糊着凤堇亲手剪的窗花，多是些吉祥如意的纹样。
其中，有一株并蒂莲最为显眼。
上官若进门时，凤堇正倚在窗边的侧榻上，盯着那莲花出神。
门帘被掀起又放下，串珠互相碰撞，发出脆生生的响，却并没有引起凤堇的注意。
直至上官若的笑语传入耳中，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并蒂莲茎杆一枝，花开两朵，是同心、同根、同福、同生的象征。”
“殿下对着它发呆，可是生了什么心思？”
从前凤堇也会剪莲花，但这同心芙蓉，却还是第一次。
小女儿家的心思，跃然纸上。
“你怎么从父皇那里回来了？”
“今日父皇在金殿大宴群臣，你不需要跟着伺候吗？”
凤堇回避着上官若的眼神，但上官若却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宴席之上，自然不缺侍奉圣驾的人。”
“好不容易挨到除夕，殿下就当是我偷懒吧。”
她忽地想起，方才大殿之上，卿裴隐的姗姗来迟。
皇帝并没有计较，只叫他自罚三杯了事。
祭酒也未曾向陛下和众人说明，他为何会迟到。
瞧着眼下凤堇的神色，十有八九，卿裴隐先前是与她碰了面。
上官若试探着相询。
“殿下刚刚，见过卿大人了？”
凤堇无声点头。
“他找殿下，是有事相商？”
“是我找他来的。”凤堇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解释，又像是欲盖弥彰，“我本想趁他今日进宫，与他议一议年后崇文馆授课事宜。”
卿裴隐在太学多年，论安排课程，自然算是专业人士。
凤堇初接馆长之职，有许多事，都要摸索着向前推进。
卿裴隐，便是她求助的最佳人选。
“殿下与他意见不合？”
上官若之所以会如此猜测，是因为凤堇从前与卿裴隐见面后的反应，与现在这副模样大相径庭。
“我还没顾上问，他与我，说了些别的。”
凤堇话说得极缓，仿佛带着些顾忌和疑虑。
“你还记得卿大人留宿兰亭阁的那一夜吗?”
“他说，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称看见我夜里偷偷去了他的房间，天明方归。”
上官若一时没搞明白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这好像，不能算作是流言吧？
那一晚，他们确实是一起上了琼华岛，入兰亭阁谈了大半宿。
只不过这所谓的“流言”里，上官若成了个隐形人。
那句话怎么说得来着？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拥有姓名。
上官若刚起一点的玩笑之心，在瞥见凤堇面上严肃之色那一秒，登时烟消云散。
“殿下，可是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些关键词，似乎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凤堇咬着下唇，卿裴隐给她看得那些词句，她甚至说不出口。
于是，她自背后的软枕下头抽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放在上官若面前。
“你自己看吧。”
上官若扫了一眼，看出这应是城里茶坊酒肆中说书人话本中的一部分。
她将内容细细看过，越往后看，眉头便皱得越深。
写这话本的人并不在意什么辞藻，力求情节的狗血离奇，有些词句甚至可以称得上粗鄙不堪。
若要将其中描述的故事情节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
风流公主俏书生。
虽然话本中没有明确的指名道姓，但字字句句，皆是剑指凤堇与卿裴隐。
只要是对他二人稍加熟悉的人看到，轻易便能将话本主人公与他们画上等号。
“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的？”
“是卿大人从前在京中的一位旧友偶然间听到，深觉不妥，告知了他。”
“那说书人辩称，这话本是别人做的。”
“他也是头一次拿出来讲，便被抓了。”
上官若稍稍松了一口气。
“殿下觉得，写这话本的人意欲何为？”
凤堇口中溢出一声冷哼，满目鄙夷。
“大概是看不得我先是借天命之说获封护国公主，又以女子之身领着崇文馆的差事，打算往我身上泼些脏水罢了。”
上官若也有些唏嘘。
无论古今，为何总有人要拿女子名节做文章？
虽然常说清者自清，可这样的谣言，总会让人百口莫辩。
“既然这话本是才出现在宫外，至少还没有到满城风雨的时候。”
“殿下也不必过于忧虑，我会寻些人在京中打探打探，看是否能揪出幕后之人。”
凤堇微微摇头。
“我不是担心这个。”
“卿大人方才来找我，便是有了一个应对此事的方法，来征询我的意见。”
上官若也有些惊讶。
“卿大人想的是什么法子？”
凤堇又开始有些失神，想起不久前卿裴隐那一脸的决然神色。
他对她说。
“殿下可愿，嫁予微臣为妻？”
这本是凤堇很想听到的一句话。
但在当时的情景下，她总觉得，这是他走投无路而被迫生出的一句话。
上官若听罢她的担忧，直接笑出了声。
“就这样？”
“殿下今日的反常，竟然是源于卿大人的求亲？”
“难不成殿下要说，你对卿大人并无半点遐思？”
凤堇含娇带嗔地瞪了她一眼，面颊耳畔尽是绯红。
“倘若他是真心，我自然欢喜。”
“可我怕，这只是他的权宜之计。”
上官若耐心开解她。
“这有什么怕的？”
“只要圣上赐婚圣旨一下，卿大人就是殿下名正言顺的驸马。”
“况且，殿下应该清楚，要想破了那流言，最好的方法便是你二人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而卿大人突然向殿下求亲，只能说明一点。”
凤堇显然是当局者迷，未能领悟到上官若话中之意。
“说明什么？”
上官若笑颜如花，抱拳对凤堇连连贺喜。
“自然是说明，卿大人不愿与殿下形同陌路。”
她说着，小心翼翼将粘在窗纸上的莲花取下，举在凤堇眼前。
“大人心中，也如同殿下一般，有这样一朵并蒂之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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