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坐下。”
云若仙美眸一扫，她刻意为叶小枫盛满的饭菜，此刻几乎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叶小枫仅仅随意扒拉了一两口，压根不可能吃饱。
走到门前的叶小枫，驻足，转身，心不在焉的坐了回去，低头看着眼前的碗筷，一言不发。
“你下山这么长时间，就没有什么想跟娘说的么？”云若仙问道。此次叶小枫下山，云梦冬虽然跟着去了，却还未向她讲述叶小枫的历程，故而，她对叶小枫山下之事，一概不知。
闻言，叶小枫抬头，目光暗淡，紧抿嘴唇。
沉默了片刻，他双眸泛红，颤抖着声音说道：“爹，娘，我、我杀人了。”
此话一出，不光是偶尔戏精的云若仙，就连向来面无表情的叶恒之，都面露震惊之色。
“何时杀的人？”叶恒之问道。
“半个月前。”叶小枫低声答道。眼前再次浮现出刘蛟死时的模样，以及郑老实的凄惨下场。
“为何杀人？”云若仙正色道，脸色出奇的郑重，怪不得叶小枫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讲，杀人，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
“因为，他杀了人。”叶小枫沉默了片刻，这般说道。这就是他杀刘蛟的理由。
“这么说来，他是一个坏人，你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所以将他杀了？”云若仙猜测道。
“是。”叶小枫点点头，承认道。
“很坏的人么？”叶恒之插嘴道。
“很坏。”
“该杀么？”
“该。”
“既然该杀，那为何不杀？杀了又有何错？”
叶恒之双眸明亮，目光紧盯面色痛苦的叶小枫，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却见叶小枫握紧拳头，眸光里，似有倾盆大雨落下，雨幕无重数。
“不错，但我，不想杀人，不愿杀人。我杀他，与他杀人有何区别？”
“我杀他，是因为他杀了人，是因为我功夫比他厉害。若有人功夫比我厉害，因为我杀人而想杀我，那么，那个人，有错么？”
沉默，沉默，仿佛无止境的沉默。
一番话，竟是令云若仙和叶恒之哑口无言，毫无疑问，叶小枫在钻牛角尖，但叶小枫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杀人者，人恒杀之。
为了正道？为了除恶？这样的理由，恐怕说服不了叶小枫，也说服不了他们自己。
“江湖，免不了腥风血雨，免不了刀剑厮杀。”良久，叶恒之缓缓开口道。
“这就是江湖本来的模样，有光亮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有人光鲜亮丽，有人满身泥泞。”
“你既然选择了闯荡江湖，那便要接受这一切，不管你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不得已。江湖，有它的规矩，入了江湖，便要遵从它的规矩。”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江湖，还是无奈啊。”叶小枫长出一口气，声音萧瑟。
“娘，我不想学武了，也不想下山了。”
“好，那你便待在七梅山庄，好好陪着娘，远离那些江湖争斗。”云若仙说了半句，藏了半句，“当初，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上的长白山，建的七梅山庄。”
“娘，我是不是很懦弱？”叶小枫眼睛里闪烁着熹微的光芒，苦笑着说道。
他的确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啊，连杀人这种江湖人的家常便饭，也不敢做。
“很多人，都把善良当懦弱，懦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善良是力有余而心不忍。”云若仙微微一笑，摸了摸叶小枫凌乱的长发，道，“别想那么多了，既然不想学武，那便不学了，既然不喜欢江湖里的打打杀杀，那便远离江湖，远非是与非。”
“谢谢娘，我知道了。”叶小枫勉强笑道。
“若是想哭，那便哭吧。”叶恒之忽然的一句话，令叶小枫的身躯一僵，旋即轻颤起来。
双眼，越来越酸，像是被风吹进了眼里沙子，泪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叶小枫的肩膀轻微的抖动，先是无声的流泪，而后是淡淡的抽泣声，最后，又化作嚎啕的大哭声。
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与害怕，哭诉出来。
云若仙瞪了叶恒之一眼，将哭泣的叶小枫拥入怀里，情感迸发出来的叶小枫，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趴在云若仙的怀里，大哭特哭，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哭一场。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叶恒之心语道。
这一日，叶小枫哭了许久，直到哭的精疲力尽，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即便睡着之后，他的手掌，依旧紧拽着云若仙的衣袖，宛若受欺负之后，回到母亲怀里哭诉的孩童。
大厅门外，云梦冬朝内望了一眼，便转身离去，孤独的人影，在厚厚的雪地里，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大风吹卷鹅毛雪，不知不觉已白首。
十一月初五，叶小枫弃武。
他不再练功，不再舞弄刀剑，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寻常少年，挂在墙壁上面的两柄剑，久久不曾出鞘，沉默的像是不存在一般，日复一日，竟是落满了灰尘。
叶小枫乃是三品境界，即便他不刻意的运转九云叠嶂功，体内的内力，依旧缓慢的增长着，那般速度，比起主动修炼内力，慢了不止一星半点。
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小枫始终未能破入二品武境，一直卡在三品武境的瓶颈上。
随着叶小枫的沉寂，江湖里声名鹊起的妙贼，同样销声匿迹，如一道彗星划过天空，转瞬即逝。
两月时间，匆匆而过。
大唐二十年，一月初一，长安城，武道会场。
第五届武道大会，叶小枫不曾下山，不曾关注，安然在七梅山庄度过这一日。
这一届的魁首，乃是峨眉派首座弟子，王雨晴，一柄承影剑，败尽各门派年轻一辈。
王雨晴的夺魁，仅仅是峨眉派崛起的一个开始，在很多人的意料当中，并不让人意外。
“登徒子，你为何不来？”夺魁的王雨晴站在武道会场之上，手提承影剑，万众瞩目，她目光扫过人群，不见某个人的身影，眸光微微一黯。
“我下山了，你又在何方？”
下方的钟秀师太，笑的合不拢嘴，周围之人，皆是向其抱拳行礼，言辞之间，多有敬意。
江湖，就是这样，它会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增色不少，却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没落。
只因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它属于每一个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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