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如意的语气很缓和。
喘着粗气的冯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继续关着我。”
“不用嘴硬，也不用对我们有多大的敌意。”
曲如意说道：“某种程度上，我们算是盟友。”
冯跃指了指自己还鲜血淋漓的脑袋：“你管这叫盟友？”
曲如意：“……”
曲如意：“她这不是给你修复好了吗？”
“再说了，你连死都不怕，在乎这点小伤？”
冯跃又指了指那边几乎被砸出一个大坑的洞窟石壁：“你管这叫小伤？”
李缘屈指一弹，一股污秽之气飞到了那石壁之上，顿时凹陷的石壁开始复原。
“现在是小伤了。”李缘说道。
冯跃：“……”
看到冯跃垂下了头，曲如意说道：“我是认真的，我们跟你的主子有暂时共同的目标，都是对抗那所谓的圣兽。”
“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你，我有时间回溯的能力，在上一次循环中，我们已经得到了你主子的信任，而且你也出手帮助我们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冯跃冷冷道。
曲如意也不急。
她把目前她们所掌握的情报，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摆在了明面上，告诉了冯跃。
就比如寨子里的人早就该死了，是秽神保住了他们。
比如巫术本质上是魂魄之术，李双全已经掌握了巫术的秘密，并且有了一些对抗巫术的办法。
虽然现在曲如意掌握的情报还不足以串连起太白山里的所有诡异的情况，但这些情报也足够让冯跃对她产生信任了。
果不其然，
在曲如意说完她们目前所掌握的情报之后，冯跃又仔细的打量了曲如意一番。
“在时间上来说，你确实是在今天才与寒城产生交集的，但你却了解了这么多的秘辛……”
“虽然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你，但如果你们暂时要对付的目标也是圣兽的话，我可以稍微给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冯跃望着曲如意：“所以，你想知道些什么？”
“先告诉我那座寨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如意直接问道。
“我去不去那座寨子，还有我在寨子里做不做某些事情，是不是会影响到那座寨子是否会被所谓的圣兽发现？”
冯跃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他对曲如意说道：“你猜对了一半。”
“你应该知道，那些妖兽，这些年变本加厉的向窟族索要祭品，让窟族人口锐减。”
“蜻和蛉的母亲，也就是原本的窟族大巫，本就因为蜻成为了我主上的宿体而心力交瘁。”
“这位窟族的大巫一方面需要借助妖兽更多的力量，来制衡寒城内的污秽之气，另一方面，过多的借助要妖兽的力量，又会成为妖兽要挟她的筹码。”
“所以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借助妖兽的力量，污秽就会不受遏制的蔓延寒城，她的女儿蜻也会彻底被我主上掌控。”
“借助妖兽的力量，她就必须贡献出更多的祭品，满足那些贪婪的家伙。”
说到这里，连冯跃都感慨了一下：“作为一个人类，要为做出这样的抉择，确实是一件压力非常巨大的事情。”
“蜻的母亲在重压之下一病不起，但妖兽的贪婪不会因为这位大巫的倒下就此收手。”
冯跃告诉曲如意，那些妖兽利用巫术显灵，告知当时寒城里的百姓们，原本的大巫已死，蜻成为了新的大巫。
而当时，蜻的母亲本来还活着。
“是那些妖兽，反过来利用巫术控制蜻的母亲，让她自杀在了蜻的面前。”
“那些妖兽还告诉蜻，如果不当一个听话的大巫，她的下场也会是如此。”
“但，正是它们的这个做法，让当时还年纪不大的蜻，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冯跃说道：“她和我主上约定，她可以把身体完全交给我的主上，但要求是，我的主上要保全寒城里的其他窟族人。”
曲如意一挑眉：“你的主上还挺讲道义的，居然真的愿意和人类谈条件。”
“……那倒不是，其实当时我的主上也处在一个很危险的情况之下。”
冯跃说，因为之前蜻的母亲想尽办法扼制蜻体内的秽神，所以寒城里的秽神力量被大幅减弱。
如果蜻之后还选择像她母亲一样，用巫术来对抗秽神，那秽神很可能会被逼出蜻的体内。
要知道，太白山的那些所谓“圣兽”，之前可是要挟李缘打开小苍天入口，让它们去吸收小苍天的力量的。
这就说明，这些妖兽本身也是能吸收秽神的。
一旦蜻体内的秽神被赶出来，那它多半会被那些妖兽吞噬掉。
所以冯跃的主上，寒城的秽神并不是愿意和蜻谈条件，而是不得不向蜻妥协。
于是，蜻和秽神就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秽神占据了蜻的身体，但一般情况下，它还是会把身体的掌控权交给蜻，避免被那些妖兽发现端倪。
同时，秽神通过预言的特殊能力，提前做好了准备。
在妖兽又一次要求举行祭祀，献上寒城近乎半数的活人作为祭品时，秽神和蜻通过提前做好的布局，将这一部分本该死掉的祭品，送出了寒城。
这话，让曲如意和李双全他们都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那些妖兽没吸收到祭品的力量，它们怎么会察觉不到？”
“你说得对，”冯跃说道，“如果那些家伙在祭祀中什么都没有得到，它们肯定会追查到底，怎么可能会放过寨子里的人？”
“所以寨子里的那些寒城人还是付出了一些东西的，代替他们的性命，献给了妖兽。”
曲如意略一思索，忽然皱眉问道：“他们付出的，是理智与清醒吗？”
冯跃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曲如意居然能这么快察觉到这一点。
“你果然有点聪明……的确，秽神用小苍天秘法，将那些祭品七魄中的四魄抽调出来，献给了妖兽。”
“另外，因为单凭这四魄所蕴含的力量，完全无法满足那些妖兽的要求，为了不让妖兽起疑，我的主上还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融入到了祭祀之中。”
“虽然即便这么做，妖兽们还是感觉到了从祭祀中吸取的力量有些不对劲，但至少有所收获的它们，不会追查到底。”
“而那四魄司掌的，就是人的灵、慧、精、神，失去了这四魄，人还是能活着，但是情绪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曲如意点点头，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寨子里的那帮人都表现得不太正常。
“至于你和那座寨子的联系……其实你在我主上的计划中，一直是个很重要的工具。”
“你知道我主上的能力，它预言到了你的到来，在它的推衍中，你是很重要的一环。”
“按照你自己说的，你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时间循环了，那你应该也发现了，不管你去了寨子后有没有逃出来，或者是在寨子里中经历了什么，在你去了寨子后，寨子都没有被妖兽发现。”
“而如果你不去，寨子就会被摧毁，妖兽也会出现来对付你。”
“所以，你最终在不在寨子里并不是重点，只有一件事，是你每次去了寨子里之后，都必须做的。”
冯跃的话说到这里，曲如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向了冯跃，开口道：“见到那位‘窟族之主’？”
原本曲如意觉得，事情的关键点在于寨子。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最关键的突破口，还是在于那位“窟族之主”。
朵图儿之所以会在寨子外面截下左尔甘等人的车队，是因为窟族之主的命令。
朵图儿拦住了想要杀掉曲如意的同僚，保护曲如意回寨子，并且以礼相待，是因为窟族之主的命令。
朵图儿把曲如意和所谓的“蜻”放在一个房间，也是窟族之主早早的安排。
所以，见到这位窟族之主，才是曲如意每次到寨子里都必做的事。
“它一定是从我身上得到了些什么，才能稳定住寨子，那么那几次循环中，我都失去了什么？”
曲如意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看向了一旁的冯跃，皱眉说道：“天生污秽之体……窟族之主需要的是这个？”
如果说这几次去寨子里，她的身体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改变的话，那肯定就是她天生污秽之体这个体质。
冯跃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只是他还没笑多久，一只手就掼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狠狠地抵在了石壁上。
李双全眼眸冰冷地瞪着冯跃：“她体质现在出的问题和你们有关？”
“……咳咳……我可不知道她出了什么问题……”
冯跃回望着李双全：“而且在她……来太白山之前……她的体质就已经很不稳定了吧？我们充其量……只是加剧了她的不稳定罢了……”
曲如意上前拉着李双全，冲着他轻轻摇头。
她知道李双全是在为她生气，但现在冯跃还有用。
李双全缓缓松开了冯跃，冯跃捂着脖子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又说道：“你猜得没错，你的体质是我主上需要的。”
“被救出来的这些窟族人能隐藏身形，靠的是巫术，但不是窟族正统的巫术。”
“窟族的巫术以那些妖兽为介质，而寨子里施展的巫术，则是以我主上的污秽之力为介质。”
“只有这种截然不同的巫术，才能避过那些妖兽们的视线和感应，但就算我主上是秽神，祂的力量也无法长久维系这种巫术。”
“尤其是最近，祂的力量开始衰弱，祂需要一个新的介质代替祂，而你的体质……就是这个新的介质。”
“祂算到了你会来，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只要你一去寨子，一接触到祂，你就会成为新的介质。以折损你的体质为代价，维系巫术的运作。”
“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位窟族之主的身份吗？祂是蛉没错，但祂身上还附着着我主上大人的一部分力量。”
“现在我主上的力量被分为了两份，一份留在寒城，附身在蜻的身上，一份留在寨子里，附身在蛉的身上。”
曲如意点了点头。
她大概理清楚了太白山现在的情况，简而言之，寨子里这些窟族人是被秽神和蜻救出来的，秽神的目的是干掉那些所谓的圣兽，而曲如意只要去到寨子里，见到了那位“窟族之主”，就能依靠自己的体质来保护寨子。
但话说到这里，一个最大的疑点，忽然从曲如意的脑海中生了出来。
之前李双全回来时，给曲如意提起了一个假设：“会不会所有双重人格，都是演给曲如意的看的？”
李双全会这么说肯定有他的原因，不过曲如意之前没来得及细问。
索性，她直接问冯跃道：“所以寨子里那些人表现得精神失常，一会正常一会疯狂，是演给我看的吗？这是为什么？”
可冯跃的反应，却让曲如意和李双全他们，都愣住了。
冯跃听到曲如意的话后，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他诧异的望着曲如意，反问道：“什么一会正常一会疯狂？”
“那些人失去了四魄，已然更行尸走肉无二，只有朵图儿身上有巫术纹刻，才能稍微保留有正常人类的情绪。”
“其他人，都不会有过多的情绪的。”
“……这不可能。”曲如意眉头紧皱，“我去寨子里时，那些人的表现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把自己在寨子里的见闻告诉了冯跃。
像是一会变成“蜻”，一会变成“蛉”的窟族之主，像是那些时而疯狂想要杀掉她，又时而想要保护她的朵图儿和其他窟族人。
最后，曲如意还看着李缘说道：“关于寨子里那位‘窟族之主’的故事，还是娘您讲给我的，那也是您从冯跃身上提取的记忆吧？”
李缘点了点头，也有些奇怪的望着冯跃：“我从你的记忆里得知了寨子里的情况，在你的记忆中，‘蜻’和‘蛉’共用一具身体，如意在寨子里的见闻，也佐证了这句话。”
在李缘第一次见到曲如意时，还特地仔细的把她从冯跃那里得到的关于寨子里秽神的消息告诉了曲如意，虽然当时她表面上装成曲如意的敌人，但实际上她一直在为曲如意提供情报，想着帮曲如意除掉寨子里的秽神。
结果听了李缘的话，冯跃的表情就更不对劲了。
“什么东西？我主上根本没改动过这段记忆！”
“而且寨子里的窟族之主分明是我的主上和蛉共用身体，蜻可还在寒城呢！”
冯跃突然后退了好几步，紧接着警惕地瞪向了李缘：“……你说谎了，你根本不可能从我那里获得这段记忆！”
曲如意知道，李缘当然没说谎。
因为曲如意在寨子里得到的情报，也是蜻和蛉共用身体，这与李缘说的如出一辙。
可冯跃现在的表现又不像是在演的。
“我要找你确认三件事情。”
曲如意紧盯着冯跃：“第一，你家主子的计划中，有没有在寨子里装成精神分裂，双重人格，然后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这一环？”
冯跃认真的摇了摇头：“祂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你只需要进入寨子，接触到那窟族之主，祂就完成目的了。”
“好，第二，寨子里的那些窟族人是不是不会有过多的感情，更不会像疯子一样想要杀掉我？也不会产生类似惊叹、讶异、震撼这样的情绪？”
曲如意问后面那些，是因为在她从寨子里那顶最大的帐篷中接受洗礼时，那些在场的窟族人分明表现出了很强烈的情绪。
而冯跃这次也很认真的摇了摇头：“没有了四魄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有这种激烈的情绪的，除非他们也像朵图儿一样，身上绘制有巫术纹刻。”
“第三，寨子里的人把寒城当做仇敌，他们还打算反攻寒城，甚至最近就做好了动手的打算，这一点，你知道吗？”
冯跃都忍不住嗤笑道：“你觉得这可能吗？我主上怎么可能会自己打自己？”
“他说谎了吗？”曲如意看向了李缘和李双全。
见这两人都摇了摇头，曲如意深深地吐出口气。
冯跃没有说谎，
可她在寨子里的那些亲身经历，更不会说谎。
“你也见过那位窟族之主，如果她是秽神的话，你会发现不了吗？”曲如意歪着头问李双全。
李双全自然摇头道：“我之前也说过了，我没从她身上察觉出什么污秽波动，我们当时也看到了，影响寨子里的污秽源头，是寨子后面那个大帐篷里的法阵。”
“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曲如意轻声道：“原本应该存在于蛉，也就是那位窟族之主身上的秽神，被关进了那个法阵中。”
“而现在的寨子，实际上已经脱离秽神的控制了。”
“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不仅改变了寨子，还利用秽神的力量，改变了……冯跃的记忆。”
说到这里，曲如意看向了洞外。
洞外的雪比之前大了好多，有些雪花已经飘进了洞窟里。
曲如意整了整衣服，边朝外面走去边说道：“我们走，去寨子。”
“我们得找那位窟族之主，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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