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光难晕晕乎乎跟着凌平出了华为大厦，一直到回到了酒店了，整个人都是犹在梦中。
最开始，他以为凌平仅仅只是牵线搭桥，给他找个能研发芯片的平台。
最多再掏一点资金，哪怕只做到这些，他都已经心满意足。
可没想到，凌平的目光远比他看的更加长远，不仅安排好了芯片研发的后续事宜，甚至连产业应用都纳入规划。
要说只是心血来潮，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唯一令他稍有微词的，也就只有凌平这种先斩后奏的作风了。搞得自己好像是给他打工，叫人猝不及防，又没有心理准备。
最重要的是，任正非此人极其低调，外人对他了解的也不多，万一不是个好相与的，谈的差了，岂非白白折了脸面？
他年纪大了，折了面子无所谓，凌平这种年轻俊杰可见是个面皮薄的，双方要是因他而结怨，就真是自己的罪过了。
但转念一想，华为的科研实力何其雄厚？又是通信领域出身，放在国内横向一比较，确实没有比他更好的平台。
现在愿意合作，后续芯片研发岂非事半功倍？
更令倪光难心痒难耐的是，凌平除了提供资源之外，还提供了一种新的芯片研发思路。
自己以前一直在电脑芯片上面死磕，论起来也不过是在外国人后面追赶，拾人牙慧罢了。
若说超越，更是遥遥无期！
唯独所有人都忽略了即将兴起的智能手机市场，如果自己占据先发优势，未来未尝没有弯道超车的可能。
相比之下，凌平行事上的粗糙，也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瑕疵。
“倪老，我知道您有许多疑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凌平将倪光难引入座位，才开口说道。
倪光难沉默片刻，道：“凌总，我对手机了解不多，但或多或少也看过一些资料。想做出一款你口中的手机，除了我先前说的那些问题之外，起码几百上千道环节需要从零开始，这可不是一日之功，至少要两到三年才能见到成品，经济效益的话……”
后面的话他已不需要说的太明白，先把困难摆到前头，如果凌平真的只是一时脑袋发热，冲动之下的决定，现在脱身倒也为时不晚。
万一后面真的入了局，因为看不到前景半路又要退出，那尴尬的就是彼此了。
这种局面他经历的太多，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我自然相信您的能力！”
凌平给他递了一杯水，道：“做手机本就是个漫长的工作，这一点我早有心理准备。
至于先前承诺的一年投入一个亿，也是我、腾讯还有雷均三家掏钱，倪老自不必为我们去轻省。哪怕这笔钱真的见不到什么水花，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是科研道路上必须跨过去的一步，相比我们这些只掏钱不干活的人来说，科研人员更辛苦，更值得被尊重。”
倪光难一怔，心中微酸，不禁想到前二十年的种种过往，无数幽怨也随之云散烟消，渐渐升腾而起的，是早已沉寂许久的热血！
“……您先前所说的那些困难，我们完全可以边研发，边采购，最终逐步用自研替换购买。至于渠道整合方面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雷均去做，他是难得的统筹型人才，倪老有问题可以同他沟通。
但后续的重点，还是要啃下芯片和操作系统这两块硬骨头，这就要倪老多加费心了！”
倪光难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如今再听到凌平这样一说，真恨不得纳头便拜，口呼“主公”！
他点点头道：“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凌平道：“请说！”
“我需要你们安排专门的财务，来监督款项的运用。”
“这……”
凌平迟疑一下，有些意动，但又有些为难。
财务监督原本就是正常的科研管理流程，凌平故意模糊了这个环节，甚至想着不安排人算了。
他担心自己在这方面太热络，会引发对方的反感，觉得是自己这边不信任。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是这样大的项目。”
倪光难转过头，目视凌平，眼神坚定，语气同样斩钉截铁：“我相信自己的操守，但我实在难以保证下面的人在面对一个亿时不会动心。”
“合理的监督，是为了保证资源更高效的利用，纵容往往才是犯罪！”
凌平心中微震，暗自轻叹，难怪柳传知会不喜欢他。
这样的人，值得每个人发自内心去敬重，但估计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同他共事。
水至清则无鱼，如今人人重利，大环境变了，像倪光难这种始终坚守底线的，自然就显得格格不入，还衬地其他人虚伪。
“好！”
既然倪光难这样大方，凌平也不扭捏，都说钱财账难算，双方实没必要为这些事伤了信任。
但凌平还是补充了一句：“倪老，财务我会派过去，但我也可以在这里向您保证，只记账，不卡款。你们可以当我的人不存在，款项一个季度核查一次……”
倪光难心中感动，知道这是凌平的好意，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拒绝。
至此，双方再无隔阂。
倪光难脸上难得地带了几分笑意，看凌平的眼光也像是在看自己的子侄，又有着后生可畏的感慨。
“既如此，我这把老骨头就卖给凌总了，只希望还能为国家的电子工业和信息产业，再发光发热几年！”
凌平哈哈一笑：“我有倪老，便如刘备得了诸葛亮，大事可定矣！”
倪光难摇了摇头，矜持一笑：“凌总言重了，我有自知之明，老了，观念陈旧，也跟不上时代。未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我能做的，不过是扶上马，送一程！”
凌平脸上扬起敬重之色，认真道：“我相信您！”
倪光难受到感染，也是一咬牙，保证道：“定不负所托！”
二人以茶代酒，用手中的茶杯碰了一下。
倪光难这时才问道：“对于手机操作系统这一块，你有什么想法？”
凌平想了想，沉吟道：“我知道美国有一家安卓公司，研发的就是手机操作系统，不过谷歌好像有收购意向，已经谈了两轮，嗯……我们未必能竞争地过它。不过可以安排人去谈系统的引进……”
凌平知道今年八月份谷歌就会以5000万美金的价格收购安卓，他倒是没想过半路截胡。
一方面他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未必有能力可以竞争地过谷歌这位美国科技界新贵。
而且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就算壹心出的钱比谷歌多，安卓也不见得愿意委身在他旗下。
但最重要的一点，凌平看的很明白，安卓的胜利实际上是内容生态的胜利。
就算自己拿下了安卓系统，也没有那个威望能够号召科技界同仁来共同开发系统，丰富系统，深化系统。
大概率是还没等自己把安卓捧火起来，其他的手机系统就已经出现，并取代安卓的位置。
但如果纯靠自研的话，白手起家同样很困难难，所以他现在的规划就很明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谷歌要推广安卓，前期必然会广洒资源，自己完全可以做第一个吃螃蟹的，配合啃下安卓系统第一波红利。
然后再用这些利润，反哺国产系统的研发。
相信以任正非的远见，也不会坐视自家终端产品没有任何备用方案。
就算现在失了先机也没关系，一旦未来贸易战打响，整个国家都将成为推广自研系统背后最坚实的力量。
“美国的科技力量还是没的说的，倒也能行……”
倪光难点了点头，他其实没有听过安卓，但既然凌平开了这个口，自然也不可能无的放矢。
凌平见他没有多大的反应，不由讶道：“倪老，咱们先前喊的那么热闹，这还没开始，就已经开始想着先给国外送钱，您不生气？”
倪光难白了他一眼，哈哈笑道：“你还真把我当愤青呢！”
随后，他语重心长道：“搞研发也是要有过程的，购买国外的先进技术，然后分析、破解、自研是必走的几步，现在都讲全球化，自然哪个先进用哪个，我还没有迂腐到谈洋色变，这也不是做科研的正确态度。”
凌平讪讪一笑，道：“不好意思，倪老，我有点刻板了！”
“没什么！”
倪光难摇了摇头，微微抿嘴，他心里自然清楚凌平说的是什么，情绪也不由低落下来。
半晌，他主动道：“其实当初在联想，我也并非是不赞同柳传知的路线，只是希望在赚取利润的同时，不要忘了企业的责任和担当，不然我们永远都只能沦为国外科技界的附庸……”
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言，似乎感觉到自己太多话了，神情里掠过几丝不安。
凌平不知该如何劝解，默然片刻后，道：“倪老，我了解您的感受。记得有一位前辈说过，手中无剑和有剑不用是两码事……”
倪光难怔忪几下，神情和缓下来，笑道：“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凌平也叹道：“但我想说的是，我们每一个个体在时代洪流中还是太渺小了，大的东西终究需要国家来打好根基。”
“如果没有国家的改革开放，大力投入基础建设，什么高精尖产品在国内也玩不转，因为没有土壤。”
“外国人总喜欢讲英雄主义，乐衷于造神。现在国内就有了些苗头，吃着时代的红利，赚了点钱就上赶着当意见领袖。”
“我觉得的吧，如果把英雄主义放在时代宏大背景下，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踩到时代的风口上，是头猪也能飞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得瑟的……”
倪光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拍掌赞道：“凌总，现在有你这种想法的人实在太少了，人人都觉得是自己引领了时代，全然忽略了事物发展的本质。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的职业，甚至会把你当成一个社会学的资深学者。”
凌平大窘，这可不兴捧杀啊，我不过是多抄了一点后世互联网上的主流观念罢了。
赞过之后，倪光难又问：“所以你觉得任正非一定比柳传知好？”
顿了顿，他迟疑道：“他们俩本质上都是商人啊！”
凌平笑道：“倪老心里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恐怕来华为之前，您就已经做过功课了吧？”
倪光难微讪，不好意思道：“还是没有瞒过凌总的慧眼，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抱多大希望的！”
凌平笑眯眯道：“但结果终归是好的，不是吗？至少现阶段，我们已经做到了三赢！”
细说起来，凌平才是最大赢家！
他现在手中已经有了壹心，京东和腾讯，如果背靠华为将手机做成功，那么从内容、分发，最后到终端硬件消费，便已经实现全渠道互通，也再无人能封杀自己。
或许用不了十年，壹心就将成长为远超未来巅峰时期bAt的庞然大物，哪怕和国际上那些大鳄们，也可以掰一掰手腕了。
到此为止，两人相谈甚欢。
凌平看了看时间，想要请倪光难吃个便饭，但被对方婉拒。
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想着先查阅一些资源，尽快做好前期准备。
无奈，凌平只能叫餐送进酒店房间，才起身告辞。
倪光难一直将人送到电梯口，两人握手告别：“倪老，今天和您聊了一场，我是受益良多，不过由于工作原因，后面两天恐难相见。”
他递上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电话，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倪光难郑重接过，道了声：“多谢！”
凌平笑了笑，转身要走，却被倪光难叫住。
“倪老，还有什么事吗？”
倪光难面露纠结，片刻后，一咬牙，拿出一块存储卡，递过去道：“凌总，这个还请您妥善保管。”
“什么？”凌平一愣。
倪光难抿了下唇，淡淡道：“我知道凌总现在和联想斗的不可开交，这里面有你用得上的东西。”
凌平心中一凛，就听倪光难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这事错在柳传知，而非联想。如果凌总得胜，还请放联想一马，它毕竟是国家工业的组成力量。”
“我好歹当过一段时间的联想负责人，也非眼瞎心盲之辈，只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秘密我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的……”
两分钟后，倪光难转身便走，丝毫不给凌平拒绝的机会。
凌平瞳孔缩了缩，握着存储卡的手，忽然就觉得滚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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