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欧少言离他很近，前者手中的长剑，离他胸口也不过一寸。
这样的距离，足够一个目力很好的高手看清周围的一切。
莫焰往侧后方一仰，避开了欧少言的剑，同时，后者也看清了他的脸。
“莫侍卫！”
莫焰抓住他吃惊的机会，往后退远了些。
欧少言又追着他认真看了看，确定了自己并未眼花。
他将剑收了回去，停在原地，没再攻击他。
“你这……”他打量了他好一会，斟酌着问道：“是在替晋王办事？”
他停手后，莫焰也没急着逃离现场。
他未曾犹豫，亦没有撒谎，“不是。”
“……那你今晚这是？”
莫焰又恢复了以往的性子。
沉默寡言。
欧少言将长剑背在了身后，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下扫了个来回，随之转到了头顶夜色。
“兴之所至，踏月夜游？”
今晚，这片星空，没有月亮。
莫焰依旧不说话，面上也未有心虚。
欧少言继续推测，“游着游着，就游到了我们刑部大牢？”
莫焰还是一个字没有。
他不反驳，欧少言明白，自己这是猜对了。
眼前这位，和先前离开那位，都是今晚刑部大牢的客人。
这一个个的，都当刑部大牢是自家后花园吗？
远处的脚步声又重了些，说明那些人离他们更近了。
莫焰随便欧少言打量，继先前说出两个字后，第二次出声，“今晚的事，是我自己的私事，和王爷无关。”
“那……”
欧少言刚说一个字，被莫焰截断。
他声音如常，“你可以将今晚的事，告诉王爷。”
他这话听得欧少言有些好奇了。
他既然不是来替王爷办事的，那他说这话，是在威胁他，还是真的不在乎？
莫焰懒得去猜他的想法，收了剑，准备离开。
欧少言瞧着他，不是，他就这样走了？
他这是当他不存在？
“莫侍卫。”欧少言喊住他，“既然今夜你不是奉王爷之命来此，那刑部恐怕不能让你就这样离开。”
莫焰停住脚步，背对着他立在一丈远处。
欧少言面上未变，眼里多了一分肃正。
两人之间刚有所缓和氛围，瞬间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欧少言以为莫焰会再次动手时，后者转过身来。
他握着的剑没有出鞘，周身气息平和。
他迎上他的目光，眼中不见丝毫慌乱。
欧少言背在身后的手，调整了握剑的力度。
就在这时，莫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也可以，将今晚的事，告诉她。”
欧少言一时没有理解，“他？”
谁？
他这显然不是指晋王，那他说得是谁？
莫焰眉眼稍低，默了须臾，忽然问他，“我是应该称呼你为，欧侍郎，还是……月令主？”
说到后半句时，他重新迎上了欧少言的目光。
欧少言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月令主？”
莫焰一向冰冷的眼睛，好像多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前段时日，我和关勉聊过几句。虽然他很谨慎，什么也没有透露，但我还是从他那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里，推定了一件事。”
欧少言虽是一头雾水，却也耐心听他说着。
莫焰吐词清晰地告诉他自己的发现，“幽冥场，最为神秘的月字令主，这些年一直都在京都。”
欧少言是刑部侍郎，自然听过这个天下有名的杀手组织。
“幽冥场，月字令主！”欧少言终于懂他说什么了，同时，也更迷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莫焰情绪依然稳定，向他透露，“那日她杀陶义的时候，我恰好也在，于是，我便见到了那个来接陶义人头的人。我当时就觉得，他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我想了很久，都没能想起来。”
他语速缓了一下，换了口气，才悠悠道：“直到前几日，我跟随王爷去到你府上，离开时，撞上了一个前来找你的刑部衙役。我突然就想起来了，那个人，和曾经跟在你身边的一个刑部捕快，特别相似。”
因为那个人，他也只是偶然在他身边见过一两次，故觉得眼熟，却又印象不深，想不起来。
这事，说来也巧。他都本来要以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见到那衙役，猝然又受到了启发。
莫焰说着说着，上前了几步，走到了一个可以看见欧少言神情的位置。
“……所以，你认为我是……”欧少言泰然自若，自若之中，迷惑未退，像是在听他讲离奇的故事，“你说得这些人，她是谁，那个陶义又是谁？莫侍卫，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否讲得详细些？”
莫焰有点欣赏他的这种处事不惊的态度，也不在意他承不承认。
都说到这儿了，他也不介意再向他透露一件事。
“欧侍郎，你真的以为，王爷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听他提起陈穆愉，欧少言的反应终于有了些变化。
他背在身后握着剑的手，手指微微动了动。
莫焰向他诉说着他近日想明白的事情，“他没揭穿你，是因他爱护夫人，故意装作不知而已。”
他此话一出，‘她’所指之人，不言而喻。
欧少言第一次听莫焰说这么多话，这样条理清晰的他也是他一次见到，手上动作停下，安静了片刻。
这片刻之后，他谈笑自如，揶揄道：“若真依你所言，我岂不是更不能放你走了？”
莫焰也不恐慌，亦不恼怒，“那你就不问问，我当晚为何会跟在她身边？”
欧少言上下扫了他一眼。
莫焰添补道：“还有，若是官兵来了，欧侍郎怎么知道，吃亏的一定是我呢？”
他声调如常冷漠，听不出是威胁，还是叙述事实。
两人无声对视着，没有剑拔弩张，萦绕在他们的周围的气氛却透着怪异。
欧少言一直未曾承认莫焰所说之事。
莫焰也没有要逼着他承认的想法，半晌，他先出声，“你若不信王爷已经知晓，大可以找他去求证。”
欧少言眼尾微幅度很小地眯了一下。
几息过后，莫焰兀自转身，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我说过了，今晚的事，你可以告诉王爷，也可以告诉她。”
欧少言看着他的背影，背着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里的剑，在心里啧啧了两声。
好好的年轻人，这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想让他放水就直说嘛，他们这交情，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干嘛还硬要给他编个这么离谱身份。
听着不到百米之隔的脚步声，一时之间他还真有些为难了。
他都那样说了，那他到底要不要告诉晋王呢。
这种事也太让人为难了。
他叹息一声，收了剑，朝刑部而去。
他刚离开那里，晚上巡城的官兵就出现在他们刚才所在的街道上。
阿诺脱身之后，确认身后的两人都没有跟上来，小松了一口气。
沿着那条街道奔跑了一刻钟，他速度慢了下来。
继续走了几步，直觉又有不对，手先意识一步，握住了剑柄，凝神静气，听着周围的动静，刚慢下来的脚步，重新提速。
走出五十米左右，前方茅草搭就的简易茶铺下，似乎坐着一个人。
他正在确认，那身影变高了些。
他急停在原地，握着剑的手越收越紧。
这就是那人没有追他的原因？
前方茶铺下的人起身走出来，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这又是个高手！
阿诺的戒备拔高了些，打算先发制人。
剑未出鞘，人已向前。
剑全拔出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轮廓，有点难以置信。
他立马再次停了下来，“……公子！”
沈归舟也停住了脚步，扫了一眼他那对着她的剑，将目光投向了他。
这样一来，阿诺将她的脸看得更加清楚。
震惊过后，神思归位，急忙将剑放下。
过了良久，沈归舟也不出声，阿诺只能先开口，“您怎么在这？”
沈归舟回答了他，“我几次让人找你，你都不愿现身，我便只能自己来见你了。”
阿诺惶恐，“阿诺不敢。只是。”
他踌躇少刻，感伤道：“我和公子上次相见，公子明言，我和公子再无关系，我以为……公子是不会再愿意见我的。”
沈归舟直视着他，淡声反问：“是吗？”
“……阿诺，不敢让公子增添不快。”
沈归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阿诺惊慌，赶忙解释，“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无所谓，这也不是她关心的。
沈归舟制止他，“没关系。我今日来，也不是和你讨论这个的。”
“公子，找我有事？”
“我的确有事，想要请教你。”
阿诺惶恐未去，一听此话，忘了沈归舟之前所言，自称又变成了以前的，“属下愧不敢当，公子有言，尽管吩咐。”
沈归舟纠正他，“你不必如此，我已经说过了，你早已不再是我的下属。”
阿诺哑住，心里五味杂陈。
沈归舟没管这些，直接问道：“你和梁王妃，是什么关系？”
阿诺微怔。
立谈之间，他懂了一件事情。
今晚她在这里等他，并不是偶然。
或者说，他今晚会去刑部大牢，也不是偶然。
流光瞬息，他恢复过来，稍露困惑，“梁王妃？”
沈归舟双眼凝视着他，眼皮未眨。
他回道：“我不认识她。”
沈归舟眼底闪过一抹不明显的笑意，“那我换个问法，梁王妃，是什么人？”
阿诺更是回答不了，“这……请公子见谅，此人，我并未了解过。”
沈归舟也不动气，缓步走了过来，“那你帮我做件事？”
这反转，让阿诺一时没有跟上她的思维。
沈归舟又好脾气地确认，“可否？”
他自然愿意，“公子吩咐，阿诺万死不辞。”
沈归舟满意道：“杀了她。”
阿诺愣住，“谁？”
沈归舟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梁王妃。”
阿诺想要看清沈归舟的眼神，想要弄清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沈归舟听不到他的回答，问道：“不可以？”
阿诺从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认真。
他谨慎道：“公子，为何要杀她？”
“我的事，需要向你交代？”
“不是。”
“那就去办。”
阿诺有点犹豫，提醒她道：“梁王妃，是皇室命妇，身份非同寻常，公子若杀了她，怕会引来麻烦。”
沈归舟不在意，“那是我的事。”
阿诺一时噎住。
“你若担心，会牵连到你，事情办完后，我可以马上安排你离开京都。你放心，届时官府绝对不会找上你。”
“阿诺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公子。”
“此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办好我交代你做的事即可。”
阿诺还是没有立即应下。
沈归舟在离他五步之距时，重新站定，推测道：“你不愿意杀她？”
“……我听说，公子和梁王妃是好友，如今为何……要杀她？”
沈归舟眼里多了一分凌厉，不答反问：“你刚才不是说，你并未了解过她。”
阿诺闻言，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那你怎么知道，她，和我，是好友？”
阿诺低下视线，迟疑道：“我，这些日子，有关注过公子的一些事情。”
“哦？”沈归舟话峰立转，“这么说，你在监视我？”
“不是。”这罪名阿诺更不敢当，“公子，不是这样的，我就是想看自己可不可以帮上公子。”
沈归舟也不计较，亦不在乎他话中真假，“你这么想帮我，那现在就去杀了梁王妃。”
阿诺没料到，她又将话题绕了回去，回答再次慢了下来。
沈归舟未等他细想，道：“我问你，你和梁王妃是什么关系，你说你不认识她。我让你去杀了她，你又不肯答应。你这样，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话。”
“公子，我……”
“你只是担心她的身份会惹出麻烦？”
“是。”
“阿诺，我以前让你办什么事情，你可从来不会想这么多。”
阿诺被她说得沉默了下来。
沈归舟也不再跟他掰扯这个，“你不答应也没事，我们换个问题。你今晚，去刑部大牢做什么？”
阿诺心头一凛，这些，她果然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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