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人声鼎沸的临安城街头，何皎皎看到了自己走向太子府。
太子府的大门并没有关上，何皎皎甚至没有敲门，轻轻推开了门，这才看见了几乎被鲜花包围的院子和……谢子意的样子。
书房里还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匕首，靠窗的位置独独盛开着最耀眼的一朵金丝菊。
这是谢子意的习惯。
谢子意神情温柔的盯着窗台上的金丝菊，背靠着窗台，从树影间洒落的阳光雀跃成他眼底的碎金。
书房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满地都是扯碎的纸张，似乎还若隐若现女子小像。
谢子意红衣颓废，衣襟皱皱巴巴，和那个矜贵优雅的他判若两人。
何皎皎不知怎么看着看着，心里酸楚至极。
他脸上带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似乎她多看一眼，整个心都会揪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她走进了书房，谢子意闻声转眸。
子意……
他望向这个方向的眼眸似乎带着某些说不清的情绪，只一刹那移开了目光。
何皎皎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谢子意对于她的出现仿佛并不意外，就像他扫向门口的目光一样，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她并不存在。
可不管是她出现在太子府还是她进入书房，都不应该是谢子意未卜先知的事情。
但即便是谢子意知道了，他不该是这样无动于衷的神情。
何皎皎攥紧了指尖。
“谢子意！”
谢子意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何皎皎看着他慢条斯理给窗台上的金丝菊浇水，全程将她忽视，她心中的情绪剧烈翻腾。
“为什么不理我？”
谢子意莞尔一笑：“嗯。”
谢子意：“我只是想让你多叫我几声。”
“你的性子总是这么急，也对……你本来就是最真实的自己。”
谢子意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笑意间带着思念，又似乎带着沉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奇怪？
窗间稀薄的阳光并没有暖意，孤寂在房中滋长。
何皎皎一时间有些恍惚，这些记忆真的是她的吗？如果真的是她，那么现在的她……
沉默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跟谢子意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像隔了一万年那么遥远。
“谢子意，你见过……我么？”
谢子意浇花的动作微微停顿，随即露出温柔的笑。
谢子意神情温润：“你不是一直都在么？”
他的回答很奇怪，何皎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声音温柔却不带任何情绪，何皎皎眼睫颤了颤，想要伸手去触碰他。
谢子意顿了顿，瞬间避开，再看向她时，目光变得更加看不清。
“不过三百年，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么？”
何皎皎沿着他的视线看向书房桌案之上，那上面放满了一张又一张幻境符，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谢子意，你怎么了……”
谢子意歪了歪头，轻轻一笑将幻境符全部收起来。
“我没事。”
“你在担心我吗？”
何皎皎：“是。”
她攥紧了手：“谢子意，你到底怎么了？”
谢子意红衣身影微顿，接着回过身看向她的方向，目光有些看不清。
“为什么要这么问我？”
“因为你很不好。”
“你知道我是何皎皎吗？”
谢子意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语气嘶哑带笑：“我从来都知道。”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遇到的何皎皎真的是我吗？为什么我从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呢？”
“我是何皎皎，你面前这个才是真的。”
谢子意忽然很轻的笑了一声。
何皎皎看着他的模样，很多话堵在喉咙里，看向明明距离很近又仿佛很远的他。
“皎皎今日仿佛不太一样。”
“但更像是三百年前的模样。”
“三百年前……？”
“这些问题也只有那时的你会问我，只是我很久没有听到了。”
他声音很轻，却重逾万钧砸在她心口。
何皎皎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又不敢细想。
谢子意说这些话的时候像是在看她又不像。
他漂亮的狐狸眸子夹杂着她从未理解的情绪。
这样的谢子意，她从来没见过。
陌生又让她心如刀绞。
谢子意轻叹气：“已经三百年了，我应该保持足够的清醒才对。”
何皎皎听着他的话语，心悸到全身都痛了起来。
“可是幻境符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东西，我想看见你的时候，你就会出现。”
“所以，哪怕是之后的千年都是幻境，只要是你，甘之如饴。”
他温柔的嗓音渐渐变得决绝。
“永远不要离开我。”
这一瞬间，何皎皎完全打破了朦胧的世界，窥视到了真相。
她眼底水汽冒出，怎么用力都忍不住了！
画面停止在这一刻，蓦然停顿了几个呼吸，突然波纹荡漾，随后就像是打破时间空间，画面陡然一转。
那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空间。
星河万里，日光闪耀，璀璨光晕一闪而过，超越时间空间，似乎一切都只是沧海一粟。
“谢子意……”
何皎皎忍不住出声，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到。
他身着红衣就站在虚空万里之间，矜贵又孤绝。
所有时间流逝在他双眸之中，他只是温柔而沉静注视。
星河一直在变换，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却又将所有画面都看进眼中。
像是等候了十年，百年，千年。
一时间，何皎皎心口完全喘不上气。
那种恐怖的孤独感和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我要她活着。”
谢子意温柔的声音坚笃无比。
“世界崩盘，神女消散，你应该知道一切都会有代价。”
“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
“你是世间最后一位时间之神，付出你的时间，时光倒转。”
“需要多久。”
“一次千年。”
“千年以后，世界重启，但倘若你过度使用时间力量，时间之力耗尽的那一日，你将魂飞魄散。”
“但……她也许会归来。”
“好。”
这是她听见的代价，谢子意与天道交易，付出了千年。
画面再次定格，又浮现出另外一段画面。
画面来得毫无征兆，也根本不给她反应时间。
何皎皎看见自己又死了，死在了进入腾灵大陆的第一日，大雨滂沱。
她躺在谢子意怀里，指尖渐渐变得冰凉。
“第五次。”
在她意识涣散之前，她听到了谢子意的声音。
那是绝望又痛苦的声音。
但何皎皎同样也能听出来，这是谢子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她的声音。
谢子意握住她的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大雨依旧未停歇，弥漫的水汽将整个世界笼罩在朦胧之中，雨滴溅起水花，光影破碎，最后也只能留下模糊残影。
何皎皎眼中水雾模糊，随即她再次听到了那道沧桑古老的声音。
“你已经五次使用时间之力，五千年的流逝，剩下的时间之力不多了，你确定要用魂飞魄散的代价一次次换来神女复活吗？”
“确定。”谢子意眉眼温润。
“你确定继续吗？”那道沧桑古老的声音再次询问。
“时间之神若陨落，世间再无神只，且每一世你都会失去记忆，至死方休。”
谢子意轻笑一声，眼眸温柔：“纵使等上一万年，只要她回来，不过就像是睡了一觉那么短暂。”
那道古老声音沉默片刻：“第六次时间倒转即将开启。”
古老的声音落下，画面如水波荡开，再次发生转变。
她再一次倒在了血泊里，握住谢子意指尖的手渐渐滑下，覆盖在她身上的微光逐渐变得微弱，直至消逝。
同一瞬间，谢子意抱住怀中少女重重的喘了口气，她的笑脸似乎又在眼前闪现，他心上像是长出了尖锐的刺，一下子刺进了心脏。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看着你一次次的死亡……”
那些温暖就像是无药可解的毒药，一寸寸将他缠绕蚀骨，再不能放手。
他颤抖的环住她，通红的眼眶中眼泪跌落。
何皎皎试图唤醒那个一次次死亡的她自己，可无法迈动一步，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死在谢子意怀里，又在谢子意付出一千年又一千年中复活。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她整个人都快喘不过气来，仿佛有无数的罪孽强迫她睁开眼去目睹这残酷的真相！
层层迷雾终于被打开！
而就在这时，她再次听见了那道古老沧桑的声音。
“六千年的时间之力，纵使身为时间之神，你也快撑不住了。”
“神女再次复活，最多三次，倘若她无法觉醒神女之力，你便只剩下魂飞魄散。”
“你依旧选择复活神女吗？”
谢子意轻轻笑了声。
柔和的星光下，他嗓音温柔，像是穿越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落在她耳畔，字字明朗。
“确定。”
他语气决然，似乎无论什么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古老的声音消失，第七次再次开启。
星河的光斑落在他手上，仿佛预示着剩余的时间，随着一道细微的声响，光斑星星点点碎裂。
谢子意整个人几乎变得若隐若现，似乎即将消失一般。
“时间之神即将陨落……”
“我不会留她孤身一人，永远不会。”
“第七次时光倒转开启！”
……
观看完所有的画面，何皎皎整个人很久都缓不过神来，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得到窒息的地步。
她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原来每一次遗忘都是谢子意救她的代价。
她并不是什么现代偶然穿来谢朝的无关之人。
她就是没有觉醒神力拯救苍生又被放弃的神女！
是谢子意一次又一次用时间之力改变了她注定死亡的结局，使时间偏离命运轨道，而他的代价就是耗尽时间之力魂飞魄散！
但为了她，即便魂飞魄散，即便完全遗忘，依然誓死不悔。
原来是这样……
真正的结局是这样……
从来都不是天道选择了她，而是谢子意每一世为她而来为她而死，他耗尽一切只为她真正活着。
何皎皎只觉得眼泪模糊到看不清所有，呼吸都带着疼痛。
真正的神只是谢子意。
谢子意才是世间唯一的神。
而她，是他不顾一切的选择。
理智渐渐回笼，眼前画面变得清晰，她这一次只剩下必死的结局。
时间依旧凝固，唯有谢子意踏破时间而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何皎皎哽咽到说话都在颤抖。
“别哭，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他的身影已经变得若隐若现，比任何一次都要脆弱透明，他俯身一只手拢住她后脑勺，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皎皎，别怕。”
“原来每一次死亡你都是那么痛苦。”
何皎皎绝望看着谢子意，他眼底那一泓清泉已然漫出来了。
“皎皎，若这就是天道之下我们的结局，你害怕吗？”
谢子意静静看着她，唇角笑意犹如初见那般，却是温柔又充满温度。
“我不怕。”何皎皎已经不知道泪流了多少，呼吸越来越弱。
“谢子意，死亡……并不是结局，如果……你消失了，我陪你一起……被世界遗忘。”
谢子意落在她后脑勺的力量重了几分，他呼吸也急促了。
“笨蛋。”
“这样也好，这一次我陪你一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谢子意再度勾起笑。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等到何皎皎的回答，她闭了眼，垂了手。
谢子意看着她满身是血的模样，终于低着头笑出了声。
没有皎皎的灵魂，神女的身体不过就是一具躯壳。
“我不认输，你也不许。”
“我们的结局，会是新的开始。”
他将何皎皎揽在怀中，抬眼看去，所有人都由鲜明的色彩褪成黑白两色，整个世界都在逐渐寂灭，化为虚无。
“何皎皎，下一次，早些遇见我。”
谢子意轻轻吻住她冰凉的唇，全身所有的时间之力疯狂倾泻而出！
他笑得疯狂，血泪成双，与何皎皎十指相扣，随后将她困在怀里。
即便魂飞魄散，也再不放开！
“第八次——”
“世界重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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