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军说的斩钉截铁，完全没有跟孩子们商量的意思，他跟楚一宸说了这两天要借用一下那辆车，楚一宸忙不迭的答应。又让林红旗在家带好弟弟妹妹们。他还说了，反正要走了，这两天该吃吃该喝喝，没必要再拘着自己。说着，又把自己从上海带回来的包拿出来，给孩子们又拿出来三盒铁盒装的点心，两罐麦乳精，还有两盒巧克力，两袋大白兔。
这都是林大军花高价买的，他本来是想给孩子们买几件衣服的，但是实在是没时间。回来看林红旗给弟弟妹妹买了衣服，虽然还要绷着脸让大儿子为这些天的出格事好好再反省反省，其实老怀大慰。嗯，儿子将来就是成家了，也比他强，心里会疼人嘛。对于儿子没给自己买东西倒不在意。他一个大老爷们，买什么衣服，旧军装都穿不完。
等到小婉把母亲留下的那四套毛衣毛裤给林大军看时，林大军破防了。
他把头埋进了自己那套毛衣里，闷声叫孩子们都出去。还没等孩子们出门，就听见沉闷的，充满了悲痛的哭泣声。
既然决定要走了，那就敞开来造吧。林红旗和楚一宸一合计，两个人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一个人提了一大桶油，一个人提了一袋面。
他们是去找了老疤，跟他说了林家可能要搬家的事儿。
老疤也知道，上次的事儿闹得有点大，现在两个街道革委会，食品厂革委会，武装部，县里的头头脑脑都盯着林家呢，他有心帮忙，但是人的名，树的影，闹大了想往回收可是不太容易了。他觉得抱歉，却没法说什么，只说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跟他说，需要帮忙就吭一声，就是林家搬走了，到地方了跟他捎个信儿，他得空就去林家看望。他还请林红旗晚上带弟弟妹妹们来吃羊肉串，今天晚上就有了。
两人都很心动。反正要走了，多吃两次羊肉串也行啊，这年头，离了文华县，估计羊肉串很难吃得到了。
他俩回家跟大家一商量，不说小的们了，就是林大军也要去。羊肉呀，过年都不一定买得到，他还是年轻时吃过一回羊肉串，现在还回味至今。大家一致决定了，晚上不做晚饭了，等到九点多十点，黑市开门了，一家人吃羊肉串去呀。
不用做晚饭，林小婉反而觉得没事做了。冲了三碗麦乳精，她，小宝，小明哥一人一碗。小宝喝了麦乳精就被地上一窝蚂蚁吸引住了，蹲在地上玩蚂蚁，小婉就蹲在旁边看他玩蚂蚁，季语明就蹲在她旁边看她。地上一溜三个脑袋，从低到高，像三个蘑菇。
小婉从兜里伸出手，是三个林大军带回来的巧克力，她剥去糖纸，给小宝嘴里塞了一个，季语明嘴里塞了一个，自己吃了一个，嗯，真好吃，居然还是有酒心的，这可不是后世代可可脂那种巧克力，真的是太好吃了。
她吃完一个没足，又掏了三个出来，可是往季语明嘴里塞的时候，他却不肯吃了，温柔地看着小婉：“婉婉爱吃，都给婉婉吃。”林小婉不肯，坚持要他吃，他却不肯张嘴，只是温柔而又坚定地看着小婉。
小婉没办法，就自己吃了，嗯，这个更好吃，里面是果仁的。季语明看着小婉吃得欢，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好不容易到了九点多，街上快没人了，一家人走着出门，吃羊肉串去呀。
等到了地方，一看，豁，这叫一个人头涌动。本来该静悄悄地黑市，现在到处乌泱乌泱的都是人头。
这都怨老疤，他怕好不容易串好的羊肉串没人吃，就跟几个合伙的人和相熟的人都说了。在七十年代的小县城，人们就缺一口吃的，何况是大家只听说过的羊肉串呢。小县城嘛，小道消息一向是传播的比风刮的都快，半个县城都轰动了。
林大军有点发呆，他已经在这些经过的人里看到了县里几大头头脑脑，连食品厂的肖主席和革委会主任都来了，武装部他的老伙计也在。
大家一个个鬼鬼崇崇，心照不宣地排队买羊肉串和各种烤串，就是看见熟人也不彼此搭话，都装得跟不认识一样。人这么多，却没有什么声音，更不嘈杂。也有人带着小孩儿来，但是可能提前在家里都被嘱咐过，连小孩儿也不出声。
老疤今天阵势闹得有点大，他场里人都回来了，今天杀了一头猪，两只羊，学着林小婉那样，羊肉分开，煮了羊肉汤，羊头羊杂都煮了，羊头拆了，羊肉汤是一块五一大勺，抓上半勺羊杂，不过要自己带饭盒；四个前腿和羊排倒是没烤出来就被县里的头头们订了，压根没往外面摆。猪肉分开卖，不过卤了猪头下水和猪蹄，还有不少五花肉也煮了，不过没夹肉夹馍卖，而是成块往外卖；羊肉串则是烤一批卖一批，他卖两毛钱一串，都没人还价。
这价格确实贵，五串羊肉串，最多也就一两半肉，算下来，一斤羊肉都卖到六块多了。这年头好多人的一个月工资就二十多块，这可是太贵了。
可是买的人不这么想，羊肉嘛，自来就贵，又烤得这么好吃，贵点怎么了，又不是天天吃！再说了，就是天天吃，也没有呀。老疤看人太多了，只能搞了个限购，一人只能买五串。
林家众人排了一会，见前面人突然都散了，还有老疤的声音：“羊肉串卖完了，明天还有，散了散了。”
小婉他们顿感无趣，正想往回走，却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方拉住了，“师傅师傅，跟我来。”
林家一行人一进黑市，就被眼尖的小方看到了。小方小李是今天的大师傅，他俩一合计，也不能让自己的师傅啥也吃不到啊，跟老疤说了一声，就一样串放起来了一些。
黑市人聚起来快，散的也快，一会儿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林家众人这才走到了烧烤摊前。
羊肉串本来就不多，饶是想给林家人留，也只留下了二十串左右，不过串成串儿的小鱼，各种素菜串还有不少。林小婉看实在是不够大家吃，转眼一看卤水锅里还有四个猪蹄，八个羊蹄也在，就让小方拿过来刀，把一堆蹄子大的切成了四块，小的切成两块，也放在了铁丝网上烤，又找老疤要了他们晚上吃剩下的几个玉米面贴饼子，用签子串上，也放在火上烤。
林红旗问老疤，怎么把动静搞这么大，有没有风险。
老疤笑，头头们都来了，能有啥风险，他们还能叫人来抓自己不成？他是看出来了，只要是为一口好吃的，这些人面皮都能不要，听食品公司的人说，县里头头专门下了令，这一片儿今天晚上不许巡逻呢。
他还跟小婉说，真的不知道把吃的做熟能这么挣钱，可比他苦哈哈到处倒粮食到处装孙子强多了，翻个手就是好几倍的利。他收羊，生羊是四毛五一斤，但是什么都能卖，一只羊羊肉串都能卖四十。他决定好了，回去就收羊在山上放去，羊比猪好，虽然长不大，但是可不是资本主义尾巴，也能让村里的人都多养点，大家都挣点。
小婉和老疤不知道，他们的无心之举，让文华县在不久的将来竟成了远近闻名的羊都，烧烤更是出名。从这天开始，只要是能买到羊，文华县的晚上就能买到烤羊肉串，文华县的黑市也变成了半明市。几十年后，这里不仅烧烤出名，更是变成了内地最大的牛羊肉集散中心，文华烧烤闻名全国。
这个晚上大家可想不到后世是怎么发展的。大家一人一块猪蹄或者羊蹄，正啃得欢呢。
如果说羊肉串是烧烤界的YYdS，那么烤猪蹄就是问之无愧的No.2。
大块的猪蹄在卤汤里炖到软糯，再放在火上经受高温的洗练，猪蹄的表皮很快地起了一层酥壳，脂肪在经过美拉德反应后，散发出特别迷人的香味来，再刷一层秘制酱汁，洒点辣椒孜然，能把所有人的口水都吸引出来。
老疤和小方小李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猪蹄还能这么吃？以后猪蹄不能卖了！老疤赶紧叫人提了一暖壶凉啤酒过来。在的男人一人端了一碗。
猪蹄并不够大家一人一块的，没轮到的，只能吃羊蹄。
其实我更想吃羊蹄，小婉心想，羊蹄没有猪蹄那么香，但是却更好入味，要是能嗦一口羊蹄，再喝上一口啤酒，才算对得上这夏天的夜晚啊。
可是林大军在，酒她是肯定喝不到的。
小婉抓着猪蹄啃得欢，还不忘给小宝和季语明拿。蹄子们没有了，老疤也不让扔，说拿回来明天早上一炖又是一锅好汤。他们这些老爷们没那么多讲究，不在乎是不是别人啃剩下的，只要不浪费就行。
季语明今天晚上算是开了眼，从小跟着学医的奶奶长大，妈妈又是跳舞的最在乎形象，他哪里吃过这玩意儿。只要是小婉递给他的，他就吃，吃得可香了，吃得嘴角上全是酱汁，吃得楚一宸看了他好几眼，传言中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啃猪蹄，楚一宸真觉得是活久见了。
其实严格说起来，小方小李烤的肉串味道和小婉烤的差远了，不过已经足够冲击七十年代人的味觉。
林大军今天晚上才知道为什么儿子这两天和自己说了好几次在山上吃的烤肉有多好吃，他可是吃了不少，不过啤酒只敢喝了一碗，他想等会儿回家稍微睡一会儿就出发去一趟L城跟老战友们报一下平安，小明也会说话了，再落实一下工作和房子的事儿。
他倒不可惜上次孩子们吃好的他不在，不过还是在林红旗又一次来他面前感慨今天的没有上一次小婉烤的好吃的时候，脱下自己一只布鞋朝这个得瑟的臭孩子扔了过去。
林红旗一个闪身就闪开了，“没打到哈哈哈”地跑走了。
林大军只好一只脚跳着去拿那只被扔到远方的鞋，心里也笑了。
一家人吃饱喝足，跟着满天的星光一起回家，小宝骑在哥哥的脖子上，一会儿就睡着了，林红旗只好一只手抓着他的小腿，一只手往上伸着扶着他睡得东倒西歪的小脑袋，楚一宸在后面护着，就怕他掉下来。
林大军带着小婉和季语明在后面跟着，小婉用一只手挽着林大军的胳膊，唧唧呱呱地跟父亲说在山上的见闻。季语明慢慢地就落在了后面，不禁又想起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的家人。
正落寞间，感觉到自己的左右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拉住了，他抬起头，看到了小婉灵动的一双眼睛，嘴角也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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