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个时候，老疤都会把黑市生意停一段时间，天太热，生意不好，肉容易坏，面料也没那么多人买，就是粮食生意也不行，这个季节大家随便抓挠点都能填饱生意。
他叫林红旗一群人跟他去玩，一是看林小婉热成了那样，山里可比城里凉快多了，再一个，就是想跟林红旗和楚一宸多亲近亲近。加上他老娘一直身体不是太好，也让老娘多吃上几顿好吃的饭菜，天热，送饭菜也不太现实。
林红旗这几天看着妹妹热，也急得不行。楚一宸本来就是出来玩的，也无所谓。
林小婉和小宝嘛，跟着哥哥就行啦。
这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林红旗看妹妹点了头，第二天一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方便吃的都带上了，人人都带了两套换洗衣裳，又骑自行车带着妹妹去了食品厂办了入职手续，顺便跟肖主席说了一声要带妹妹去乡下玩，如果林大军回来的早告诉他一声，还去了一趟运输队也交代了一声。
昨天老疤把自己的自行车留了下来，林红旗和楚一宸一人带着小婉，一人让小宝坐在了自行车横梁上，后座上放了几个人的行李就出了门往跟老疤约定好的地方去。小婉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临走前，把家里能锁的门都锁上了，她留了个心眼儿，把厨房里见不得人的那些东西也全装进了空间里。
这个下意识的举动，几天后让林家避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这是后话不提，几个人在路上现在叫苦不迭，热呀。
他们出发的并不早，林小婉还去食品厂办了手续么，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快十点了。
老疤说的山离文化县有七八十里地，大路倒是柏油路，但是这会儿，柏油路上是最热的，今天偏偏一丝风都没。热到骑车的林红旗看前面的路都跟水一样，空气都热得好像扭曲变形了。
林小婉和小宝坐在后座，头上一人拿着把蒲扇遮太阳，却没有什么用，林小婉感觉自己裸露在外的胳膊都要晒脱了一层皮，林红旗和楚一宸的汗水早就把上衣湿透了，林小宝一开始把自己的海军衫脱了下来，就光着膀子，还摸着自己的肚子冲林小婉喊肚肚饿了都瘪了，一会儿就晒得赶紧又把衣服穿了回去。
老疤不比林红旗他们好了多久，一头一脸的油汗，他向林红旗喊道：“坚持坚持，再来十来里地就进山里了！”
林红旗气得喊他：“老疤我信你个鬼！”
他想找个荫凉处歇会儿再赶路，结果骑了三四里，路边竟然没有一个成形的树荫，也是，这几年运动搞的，大部分树都被割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他和楚一宸对视了一眼，干脆半站了起来弓着身子拼命骑了起来，汗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他们两个精壮的身体曲线。
快点骑到山里吧，他俩想。
不过等他们拐进了山路没一会儿，温度就渐渐降了下来，几个人找了个小溪，停车下来歇口气。林小婉今天早上把家里能吃的菜都摘了下来，这会儿一人发了一根黄瓜一个西红柿，大家都在清凉的溪水里洗了洗脸，把黄瓜西红柿都洗了下，围在一起啃。
小婉深吸了一口带着清草芬芳的林间空气，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这些天的燥热也在这一会儿得到了缓解。真舒服啊。
老疤在一边叨叨：“老林我没骗你吧，山里就是凉快得多，越往里面越凉快，我们场里更凉快，晚上睡觉还要盖被子呢。”
老疤说的场，就是他和几个朋友合开的养猪场。老疤做黑市生意的第二年，就跟县里几个革委会的头头儿一起开了这个养猪场，没办法，猪肉太紧俏了，就是有权力也搞不到肉吃。
老疤他们这个养猪场离最近的村子还有十来里地，前些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山上的树皮都被剥光了，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都在参加各种运动，树木倒都长了起来，很多没死绝的大树也慢慢的焕发了新机。
自从做了黑市生意的第二年，老疤就把自己的老娘从村里搬进了养猪场。他又不贪村里那点子口粮，要那点子口粮还要跟村里不断地打交道，万一不慎就有被发现黑市生意的风险。也就是林红旗，整个文华县见过老疤的人也并不多。听说自然是有点门路的人都听说过的，但是大部分人是见面也不识。
老疤带着林家四个曲曲弯弯地在山里又绕了好久，才到了他们的养猪场。
这个养猪场，房子连同猪舍足有七八十间，就是夏天，养的也有两百多头大猪，还有两百头的半大猪娃儿。房子不是太好，都是土坯房，不过确实如老疤说的，很凉快，林小婉估摸着这里的温度也就在二十八九度左右，这还是大中午，晚上估计真得盖被子了。
养猪场的水源是从山上用毛竹管接下来的山泉水，正儿八经真正的矿泉水，直接就能喝。整个猪场最大的问题，就是猪粪的问题，但是林小婉进了猪场，转了几圈，居然没有闻到猪粪的臭味。
她很惊奇，问了老疤，老疤非常自豪地笑了：“这要谢谢你哥当年给我送来的好帮手，我们盖了个沼气池。”
看着大家惊奇的目光，老疤非常自豪地说，当年林红旗护着的那几个老师，现在都在猪场里干活，一开始这里也臭的，一个化学老师就提出了建个沼气池的想法，他本来想着无所谓，也就是需要用水泥建个大池子，大不了将来还可以当粪坑用，结果没想到，建好了不仅不臭，而且燃料问题也解决了，要知道天天杀猪，也要用大量的热水和凉水的，这个沼气池不仅能解决杀猪做饭的问题，到了冬天，还能解决取暖的问题，要知道不光是人要取暖，冬天猪也要取暖啊，这里可是山上，夏天凉快，冬天可比山下要冷得多。就是沼气用完后的废料，也是难得的肥料，他们在林子里种了不少的玉米和土豆红薯，上了这个肥后长得可好了。老疤还说，现在天热，猪要两三天才杀一头，要是等收了秋，大家都开始贴秋膘了，就是一天杀一头，到了冬天能放得住了，特别是快过年的时候，一天杀两头就未必够。他这里一年到头都有小猪生，老母猪都有二十多头。
林红旗本来说要今天晚上来，老疤却非让白天来，原因就是，他要给手下的大伙儿放几天假。他们这个生意，本来就是全年无休的，别人越是放假，他们的生意就越好，放假也就是天最热的这些天，老疤一般会给大家放上十天假，回家陪陪家人，场里就是他和几个值班的在。每次放假老疤都会杀上两头猪，一头半，主要是肥膘给大家伙分了，大家一人拿回家大概五斤肉给家里人都香香嘴儿，剩下的下水骨头啥的，大家吃上一锅杀猪菜，热热闹闹地聚个餐，也是难得的一聚。
老疤叫他们来，也是想让他们一起吃杀猪菜的。
就是到了后世，真正的杀猪菜也是难得的。何况是现在都是吃着天然饲料长大的土猪肉，那味道也是香得很。
林红旗他们进了养猪场，老疤先把他们让到了自己老娘屋里暂歇，又出去给他们四个安排住的房间。
老疤娘今天才五十出头，可是苍老佝偻得像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听儿子说这是帮过他大忙的好朋友，两个大点的还是军人，高兴得不得了，一迭声让他们上炕做。
山里冬天冷，老太太又畏寒，她屋里就还有一盘土炕。老太太自从搬上山，就有点离群索居少与人交往，连炕都少下，见儿子难得的领了朋友来，高兴得不得了，摸索着一个个摸了来的孩子们的手，就拉着小婉和小宝的手不放了，絮絮叨叨地问他们一路上热不热，累不累。她显然是之前听老疤说了张美兰的事，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还把小宝抱进了怀里，不停地念叨着儿啊可怜的乖乖啊。
林小宝心里还是想妈妈的，小人儿懂事，怕自己伤心了哥哥姐姐也伤心，哪经得起老太太这样地念叨，老太太一哭，小孩儿也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地，小婉和林红旗也各自触及到了伤心事，一个个也落了泪。
老疤推门进来，笑着说他妈：“人才来，好不容易这几天哄好了不伤心了，你老人家还招他们伤心，老林你看这都是谁。”说着让开了身子。
原来正是林红旗救下来的那几位老师。老师们当年好悬从革命小将手下逃出了一条命，之后并没有地方可去，就跟着老疤窝在这深山里面养猪。钱倒是没少挣，老疤从来不委屈手下人，就是也没地花去。
林红旗见了老师们大喜，他回来这几天也找过老师们，却一直没问到，就是老师的家人们也都没了踪迹，要么被下放，孩子们当了知青，竟一点消息都没有。谁知道竟都在老疤这里呢。
他替老师们谢老疤，老疤却说，老师们在这里可没少帮他的忙，全年无休不说，还帮着做了不少改良。像现在猪们吃的饲料，就是老师们照着书配出来的青饲料，吃了长肉长得快，还省钱，更不用说沼气池。老师们都是绝顶聪明的，养了四年猪，现在什么都做得了，养猪骟猪杀猪都来得，还会看着书给猪治病。要不然，老疤也养不了这么老些猪，早得猪瘟了。
林红旗还没来得及跟老师们叙旧，老疤的手下就进来叫他：猪在他回来之前就杀好收拾干净了，大家等着他安排怎么分肉呢。
老疤问了林小婉，这次的猪肉分法就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猪头猪蹄和大部分的猪下水都要留着卤，山里这么凉快，林小婉就让猪小肠也留了一部分，她想灌点香肠吃呀。最后能下锅的，也就是点现灌的血肠，猪骨头，脊骨这些，老疤看不够，问了小婉，又往里放了猪脖子和几大块五花肉。还往里放了不少去年冬天积的没吃完的酸菜，晒的干豆角和刚做的大豆腐。
这些工人们也都尝过了小婉卤的猪头肉，就是没轮上的，也都尝了老疤用卤水自己煮的那一轮，对这样也没有异议。
大锅里的火燃得旺旺的，不一会儿，香气就飘得到处都是，老疤还让人和了一大袋子面，这会儿馒头也上锅一起蒸，香味飘得到处都是。
老疤给小婉派了两个十七八的小青年做下手，让她指挥着收拾猪头猪蹄猪下水，他说了，小婉想做什么做什么，这两头猪，先可着她用再给大家分。老疤还让她不妨每样儿多做一些，大家拿她做的走更好。
一群大老爷们早在林家几人来就围着看，这个地方很少来女人，大家都很稀奇小婉这样的小女孩儿能做出那样的好吃的，一个个都有点不信。
小婉今天还是穿着她的小裙子，在这山林中间，特别的醒目，看着那样的灵动活泼，看着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又哪里像个大厨呢。这些人不由得在心里嘀嘀咕咕，这样的小姑娘，哪里会做得了这么多人的饭，不会是老大被人骗了吧，可别糟蹋了这么好的肉。
小婉可不管这些人咋想的，她进了养猪场的厨房，一看，居然还是沼气做的燃气灶，高兴的不得了，不禁起了心思要好好做点好吃的。
老疤让跟着她的两个小青年一个姓方，一个姓李，都是老疤救下来的黑五类分子。家里人被打倒了，要么劳改了要么下放了，剩下两个孩子，家也没了，到处流浪，混到黑市里要饭，让老疤收留了下来，是老疤的死忠。昨天那两盒子菜就是老疤让小方送回来给老娘吃的。老疤把他俩当弟弟待。这次小婉要来，老疤昨天晚上就跟这两个交待了，让他们跟着小婉好好学，稍微学一点，就够他俩用的，起码能把大家的伙食水平提高一些就成。他们这些人，拿着好材料都做不出来好饭。
不是没有猪场的员工说让自家婆娘来猪场或者黑市给做饭的，老疤却没让。他从农村出身，最是知道这些农村老娘们的脾性了，哪怕是让一个人来，养猪场的位置和黑市的秘密就保不住了，何况一开这个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养猪场哪里还保得住。
小婉一进了厨房，整个人的气势就不一样了，竟像整个人都高大了许多。她指挥着小方和小李，让他们把猪头猪蹄烧了烧毛，刮刮收拾好，猪蹄猪头都从中间劈开，猪下水用盐和醋又搓洗了一遍，都拿泉水泡了起来放着。看大骨头和脊骨还有不少没炖，也让泡上。她交待小方和小李，到明天早上，这个要换四五遍水，泡到没血水了才行。
她决定了呀，明天就要卤肉，猪头猪蹄猪肝猪心猪舌头猪耳朵连心肉都要卤，还要卤点五花肉做点肉夹馍吃，还要煮点酱骨头吃呀。要是还有肚子的话，可以再做点五花肉东坡肉吃。啊对了，还有猪腰子，四个腰子，做什么都可以啊，爆腰花，油爆双脆。
她可是看了，老疤这些肉的品质可是很好的，比她在后世花大价钱买的黑猪肉都要好多了。也是，这年头，猪肉本就是黑猪肉。对一个厨师来说，给他足够的好材料，却不用考虑成本啊售卖啊这些问题，只让他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菜，那可是太幸福了。
这些都收拾好，外面就传来吆喝声，杀猪菜炖好了。
杀猪菜炖了有两大锅，是直接在养猪场中间的空地上垒了土灶炖的，用洗澡的大盆子直接盛了两大盆还没盛完，里面放的肉多，骨头也多，还有煮好切好片的血肠和切好的大块五花肉。汉子们炖杀猪菜还是在行的，不过这个菜实在是太费肉，天天吃老疤也吃不起，也就一年放这一次假大家才喜欢吃。
这个确实是很好吃，酸菜解腻，新鲜的猪肉猪骨头又香，大家都吃了不少，林小婉吃了一大碗菜，啃了两大块骨头，还吃了不少血肠，肉也吃了不少，来了山里她的胃口好像一下子打开了，就着还吃了一个大馒头。小宝也吃了不少，吃到最后捧着小肚子一个劲儿唉哟。不过在林红旗看来，这个菜还是没有昨天的地锅鸡好吃。老疤也承认这点。
吃完饭，老疤吆喝着要给手下分肉，分完肉就放假啊，大家伙儿却说，能不能等小婉把肉卤好了，一人分一块儿再回家？他们可以等。
老疤有点不好意思，问小婉，小婉却觉得无所谓，来之前，她和两个哥哥就看穿了老疤那点小心思，两个哥哥还问小婉，能不能给这些人看，小婉却告诉两个哥哥，无所谓啊，她要是不愿意，她的方子谁也偷不走，就是啥都给他们，她不教，也学不会，就是学会了，出来的味也不是她这个味儿。
厨师这个行业，就是一个高度经验化的行业。厨师们要是不诚心教，就是做给你让你一步一步跟着学，也做不出来那个味儿。你知道盐什么时候放，分几次放，一次放多少？就像小婉卤肉，放冰糖，就要开锅前放一次，锅开十五分钟放一次，卤到了火候快要出锅了再放一次，这些上哪儿学去？两个哥哥听了，这才放心，自觉自己的妹妹是个天才，还骄傲的不得了。
这些人一这么说，小婉反而高兴。留下来的人不多，要是做多了，她还要担心吃不完会剩下了呢，她看了看，新杀的猪不像放了好久的要泡那么久，泡了两三个小时，泡的水就清了，索性直接开了卤水锅。卤完了让这些人一人带一点卤水回去泡嘛，晚上大不了晚睡一会儿，也不能让大家再等一夜啊。
她存心显显本事给这些人看看，也不藏私，就在做杀猪菜的大灶上开了两个卤锅，一个做酱骨头，一个做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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