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缓缓散去,只留下遍地的死伤、倾覆的囚车、惊惶的马匹,以及那十来个劫后余生、茫然又愤怒的巡防营兵丁。
那押解队伍的头目死盯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又望了望假囚犯,脸色铁青。
“郭副营长,您没事吧?”手下警卫跛着脚过来问。
“没事。妈了个巴子的。小鬼子胆子肥了,这是!”
接到彻查此次巡防营官兵为东山匪所杀的任务后,巡防营副营长郭秉正就亲自定下计策——一明一暗两处押送“劫囚杀官”的案犯瘦猴子。
瘦猴子的真身早就被货物装箱到了奉天巡防营的私牢,自己押送的“重要犯人”就是个调包货。
但真的差点折在道上,却着实意外——虽然黑衣人都蒙着脸,但一看招式套路就是知道是日本人,他们掺和土匪这事儿是什么意思?
更让他意外的是,竟然还有土匪——道上的人出手相救巡防营。
土匪杀官劫囚在先,日本人出面横插一杠子蓄意灭口在后,这又出来一个单打独斗、救官救囚杀鬼子的——
这都哪跟哪儿?
郭秉正头疼、头大,下命,“整队去鞍山驿,加强防备,戒严盘查!”
尚和平已在林中与焦急等待的山猫、王二贵汇合。
“四爷,您没事吧?”山猫见他手上被划破一道口子,渗出血迹,急忙问道。
“皮外伤,不碍事。”尚和平脸色阴沉,“囚车里是假的,瘦猴子不在这里。这是个局。”
王二贵赶紧找出五姐给的止血药,快速帮尚和平包扎了一下。
“咱们暴露了?这不可能啊?”山猫犯嘀咕。
“不向是冲着咱们,何况咱们原本也没想劫囚。”尚和平示意王二贵赶紧上马。
草上飞也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他刚才在外围监视,看得更清楚些。
“四爷,那些黑衣人……路子很野,不像是关内外的绺子(土匪),倒像是……东洋人的武士或者浪人。他们退走的方向,像是往西边铁路线那边去了。”
尚和平点点头,印证了自己的部分猜测。“小鼻子”果然牵涉其中,而且手段直接狠辣。
巡防营用假囚车吸引可能存在的追踪者,既可能试探深浅,也可能想趁机铲除隐患。
真的瘦猴子,恐怕早已通过其他更隐蔽的渠道被送往奉天了,甚至……可能已经在了奉天某处。
“咱们的行踪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尚和平翻身上马,“鞍山驿不能去了,立刻改道,绕着走。”
“那咱往回走,绕道‘野狐甸’那条小路,虽然难走,但更隐蔽。辛苦些在天亮前,可能赶到奉天城外!”
四人不敢耽搁,认镫上马,调转方向,离开了这片刚刚经历血腥厮杀的是非之地,折向东南,没入更加荒凉险峻的野狐甸小道。
夜色如墨,前方的鞍山驿,灯火依稀,却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更加复杂诡谲的局势与未卜的前程。
而尚和平心中,除了当面和瘦猴子求证、查明真相的执念,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忧虑:五姑娘和山寨,是否也已被这无形的暗网所笼罩?
野狐甸,名不虚传。这是一片介于丘陵与沼泽之间的荒芜地带,罕有人迹。
所谓“小路”,不过是野兽踩出的隐约痕迹,在枯黄的芦苇、一人高的蒿草和东一丛西一簇的怪柳间蜿蜒。
若是夏秋季节,地面看着硬实,底下却可能是干了一层薄壳的烂泥塘。
好在现时是早春,土地还冻得实诚,但是马蹄踏上去,还是会发出令人心颤的空鼓之声。
不时惊起夜栖的野鸭或不知名的大鸟,扑棱棱飞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
四人正式穿行野狐甸前,一边骑马,一边吃了些随身带的干粮——五姑娘的软面饼是这寒冷冬夜的唯一慰藉。
草上飞打头,凭着多年山林行走的经验,谨慎地选择着下脚处,不断低声提醒着潜在的危险。
山猫紧随其后,尚和平断后,王二贵被护在中间,他是四人里最没功夫傍身的,紧紧抿着嘴唇,眼珠子瞪得溜圆,努力适应着这比山寨附近更显蛮荒诡谲的环境。
寒气混着沼泽特有的、腐败中带着腥膻的气味,无孔不入。
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稀薄的星光勉强勾勒出周遭鬼影幢幢的轮廓。
马匹也显得不安,喷着粗重的白气,不时打着响鼻。
“四爷,这地界……早年听老辈跑山的说过,邪性。”草上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不光路难走,好像……不太平。”
他话音刚落,前方不远处的芦苇丛深处,蓦地传来一声悠长、凄厉的嚎叫,不似狼,也不像狐,尖利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
王二贵浑身一激灵,差点从马背上滑下去,几匹马更是惊得人立而起,不安地原地踏蹄。
尚和平勒住马,手按在刀柄上,凝神倾听:那嚎叫声只响了一次,便消失了,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令人心悸的余韵。
四下里只剩下风吹枯草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的、仿佛冰层开裂的轻微“咔咔”声。
“像是……‘鬼哭子’(对某种猫头鹰或不明夜啼生物的俗称)?”山猫不确定地说,手心也有些汗湿。
“不管是什么,此地不宜久留。”尚和平沉声道,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都警醒点,跟紧了,别掉队。草上飞,留意脚下和两边,我总觉得……除了野物,还有别的‘东西’在动。”
他的直觉没有错。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在经过一片较为开阔的、布满嶙峋怪石的滩地时,异变陡生!
左侧一片看似平静的枯苇荡里,毫无征兆地射出三支弩箭!箭矢破空声极其轻微,但在尚和平高度戒备的耳中却清晰可辨。
尚和平猛地一拽缰绳,胯下枣红马通灵般向右侧急闪,一支弩箭擦着马脖子飞过,钉入后方一块石头,溅起几点火星。
几乎同时,他反手挥出匕首,“铛”地一声脆响,磕飞了射向王二贵面门的第二支箭。
第三支箭则被山猫险之又险地侧头躲过,箭镞带飞了他狗皮帽子上的一缕几毛发。
“有埋伏!”草上飞低吼一声,顺势抽出别在腰后的短柄铁刺,护在尚和平侧翼。
“下马!靠拢,背对背!”尚和平低喝,率先跃下马背,将受惊的马匹驱赶到一块巨石后面。
四人迅速靠在一起,面朝外,屏息凝神,盯着黑暗中每一个可能藏匿敌人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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