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冬,比寒江镇更为酷烈。群山披覆着厚厚的雪氅,林木挂满冰棱,风过处,呜咽如鬼哭。姬延一行人扮作收购皮货药材的山客,由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黑冰台外围人员)引领,沿着近乎被积雪掩埋的崎岖小道,向冷月所指的“鹰愁涧”方向艰难行进。
冷月依旧是一身素白劲装,外罩加了皮毛内衬的青灰斗篷,背负长剑,行在队伍前侧。她的步伐在深雪中异常轻盈稳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地形与雪上痕迹,不时指出可能存在的雪坑或冰裂隙,俨然成了这支队伍实际上的探路先锋。那份融入骨血的北地生存本能与高超的轻身功夫,让阿飞、铁牛等护卫也暗自叹服。
姬延坐在特制的、由两匹健骡拉着的保暖爬犁里,裹着厚厚的裘氅,手里还揣着个暖炉,看似畏寒,但一双眼睛却透过掀开的皮帘,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片苍莽雪岭,偶尔与同在爬犁上的苏厉低声交谈几句。
“东家,后方三里,有两股尾巴,约莫七八人,跟了快一个时辰了。看雪地足迹和行进方式,不是普通山民猎户,倒像是有追踪经验的好手。”阿飞从队伍后方赶来,压低声音禀报。
“孙大户的人?还是别的‘有心人’?”姬延并不意外,“让他们跟着。正愁到了鹰愁涧找不到开门钥匙呢。铁牛,前面探路小心些,留意人为设置的陷阱或标记。”
“是!”铁牛应声,加快脚步赶到冷月身边,两人一前一后,更为警惕。
队伍又行进了大半日,天色渐暗,风雪却毫无停歇之意。向导指着前方一处两座陡峭黑石山夹峙、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狭窄裂口,声音带着惧意:“客官,前面就是鹰愁涧口了。这地方邪性,夏天都阴风阵阵,飞鸟难渡,冬天更是……本地老猎户都不敢轻易进去。您看,是不是先找个背风处扎营,明日再探?”
姬延抬眼望去,那涧口宽不过数丈,两侧崖壁如刀削斧劈,高耸入云,覆着冰雪,更显狰狞。涧口内昏暗幽深,风声过处,发出尖锐呼啸,确如鹰隼哀鸣,令人心悸。他凝神细看涧口附近雪地,忽然道:“冷月姑娘,你看那左边崖壁下,积雪的起伏形状,是否有些特别?”
冷月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美眸微眯。常人看去,不过是风吹雪堆的自然起伏,但细看之下,那一片积雪的轮廓,隐约与旁边天然雪堆有细微不同,似乎更……规整一些,而且位置正在一块突兀的、形似鹰喙的巨岩下方。
“像是有东西被雪掩埋,形状方正。”冷月判断道,旋即看向姬延,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在如此恶劣天气和复杂地形下,这位“周先生”竟能有这般敏锐的观察力。
“过去看看。”姬延下了爬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在苏厉和阿飞的搀扶下(伪装),向那处崖壁走去。冷月和铁牛紧随左右护卫。
清理开表层的浮雪,下面赫然是一块人工修整过的青石板,石板上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冰层下隐约可见刻痕。冷月抽出长剑,剑锋灌注内力,轻轻在冰面上划过,冰屑纷飞,露出下面清晰的字迹——是几个古朴的篆字:“忠魂寂处,风鹰为眼。”
“忠魂寂处……是指殉国将士埋骨之所?风鹰为眼……”冷月喃喃重复,目光投向那块高悬的鹰喙巨岩,“难道‘眼’在鹰喙所指之处?”
姬延抬头,看向那鹰喙巨岩。岩石在暮色风雪中显得模糊,但其尖喙所指,似乎是涧口内侧偏右的一片崖壁,那里藤蔓枯死,冰雪覆盖,看起来并无特殊。
“有意思。”姬延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呵出一口白气,“故弄玄虚,却又留下线索。看来令先祖布置此处,并非想永绝后人探访,而是设置了考验,或等待特定之人。冷月姑娘,你家传的残图上,可有关键方位或口诀?”
冷月摇头:“残图只标注了鹰愁涧大致位置,并无细节。家父临终前言,需凭‘血脉感应’与‘家族信物’方能寻得门户。”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有展翅雄鹰图案的黑色令牌,与冰下石刻的“风鹰”意象隐隐呼应。
“血脉信物……或许不只是钥匙,也是引路的‘指南针’。”姬延若有所思,“姑娘不妨持此令牌,接近鹰喙所指那片崖壁,看看有何感应。我等为你警戒。”
冷月点头,手握令牌,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施展轻功,如一片雪花般轻盈掠向那片崖壁。姬延则示意阿飞、铁牛等人散开警戒,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冷月的身影,同时耳廓微动,留意着身后风雪中可能潜藏的跟踪者。
冷月靠近崖壁,手中令牌并无明显变化。她蹙眉凝神,伸手拂开崖壁上枯死的藤蔓和积雪,仔细探查。崖壁粗糙冰冷,似乎并无机关。就在她准备扩大搜索范围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块与其他岩石质感略有不同的区域——冰凉,但隐约有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周围岩石的纹路。她凑近细看,并用令牌边缘轻轻刮去表面苔藓冰碛,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与手中令牌上雄鹰图案完全一致的凹槽!
“找到了!”冷月低呼一声,毫不犹豫地将令牌按入凹槽。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岩壁内部传来,在风雪呼啸中几乎微不可闻。紧接着,那块看似整体的岩壁,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陈旧尘埃与奇异檀香的气息从缝隙中涌出。
“门户开了!”苏厉低声道。
“等等。”姬延却抬手制止了准备靠近的众人,目光锐利地看向那道幽深的缝隙,“设局者心思缜密,门户洞开,焉知不是请君入瓮?冷月姑娘,先退回来。”
冷月依言撤回,身形刚落定,就听那缝隙内传来“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嗖嗖”破空之声骤起!数十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从缝隙两侧的孔洞中激射而出,覆盖了门前数尺范围,深深钉入雪地,箭尾剧颤!若方才有人贸然闯入,此刻已成刺猬。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冷月更是后怕,看向姬延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信服。
“第一道保险。”姬延神色不变,对阿飞道,“用套索勾住门内地面,拉拽试探。”
阿飞取出飞爪百练索,甩入门内,勾住地面用力拉扯。除了带出些灰尘,并无其他反应。
“铁牛,扔火把进去,看看里面情形。”
铁牛将一支浸了油脂的火把点燃,奋力掷入门内。火光划破黑暗,照亮了入口内一小段向下延伸的阶梯,以及两侧粗糙的石壁,未见异常。
“看来箭雨只是第一道欢迎礼。冷月姑娘,令牌既是钥匙,或许也能‘关’上某些机关。你持令牌在前,我等随后,小心阶梯。”姬延这才下令。
冷月点头,一手持剑,一手握紧令牌,率先侧身进入缝隙。姬延在苏厉和阿飞的护卫下跟进,铁牛断后,并留下两名护卫在门外隐蔽警戒。
阶梯陡峭向下,阴寒刺骨,空气中那股檀香味更浓了。走了约莫数十级,前方出现一个较为开阔的石室。石室中央,赫然整齐排列着十数具身披前朝战袄、盘膝而坐的尸骸!尸骸面容干瘪,但未腐烂,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仿佛只是陷入沉睡。他们围成一个半圆,面朝石室深处一尊无名的石碑,石碑前摆放着一个黑色的铁匣。
“是他们……王叔、李伯……”冷月声音发颤,认出了其中几具尸骸衣甲上的细微特征,正是当年失踪的家族老卒!她强忍悲痛,持剑行礼。
姬延目光扫过这些忠魂遗骸,心中亦生敬意。他注意到,这些尸骸虽围坐,但姿势略显僵硬,其中几具手臂下垂的角度不自然,地面有极细微的拖痕。“他们并非在此坐化,”他沉声道,“是被人杀害后,搬运至此,摆成这个样子的。看地面痕迹和尸骸姿态,死亡时间与失踪时接近,应是被迅速转移至此,借此地阴寒之气保持尸身不腐。”
“杀人灭口,藏尸于此……”冷月眼中悲愤与杀意交织,“孙贼!”
“目的恐怕不仅是灭口。”姬延走向那石碑前的铁匣。铁匣没有锁,但匣盖上同样有一个雄鹰凹槽。冷月上前,再次用令牌开启。
匣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羊皮卷,以及一块材质奇特、绘有复杂山川地形与标注的暗色金属板(类似“遗民”风格)。羊皮卷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形,记载着北疆数百里内详细的山川地势、水源暗道、适合伏击或筑垒的地点、季节性的风沙雪暴规律、乃至推测的匈奴部分部落传统迁徙路线!而那金属板,则像是一幅更加精密、范围可能更广的战略地形图。
“果然是边防秘录!”苏厉低呼,“此物若落匈奴之手,北疆关隘几同虚设!”
冷月也怔住了。她本以为家族守护的是复国宝藏或武功秘籍,没想到竟是如此关系重大的国防机密!先祖之心,昭然若揭——即使国亡,亦要守住这片土地的山川险要,不为外敌所乘!
“你家族先祖,真乃国士。”姬延郑重拿起一卷羊皮卷,仔细观看,慨然道,“‘身虽死,魂守疆;国虽亡,志不灭。’ 此等忠义,当受后世景仰。冷月姑娘,令祖上守护的,不是一家一姓之私产,而是整个华夏北疆的屏障!此功此德,不逊于开疆拓土!”
冷月闻言,娇躯微颤,多年来因家族“前朝遗臣”身份而产生的迷茫、孤愤、乃至一丝自卑,在此刻被这番话语涤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使命感与荣耀感。她看向姬延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感激与认同。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哨——是门外警戒护卫发出的警报!
几乎同时,入口阶梯上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喝:“快!就在下面!别让他们跑了!”“封住出口!”
“尾巴终于忍不住了。”姬延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将羊皮卷和金属板迅速塞回铁匣,交给苏厉抱紧。“准备‘迎客’。冷月姑娘,护好苏伯和铁匣。阿飞、铁牛,守住阶梯上方。咱们来个瓮中……哦不,是地穴捉鳖。”
话音刚落,七八条黑衣蒙面的身影已如狼似虎地从阶梯上扑下,手持利刃,杀气腾腾。为首一人身形高大,目光凶狠,赫然是寒江镇孙大户家那个护院头目!
“果然是你家主子做的好事!”冷月长剑出鞘,剑光如雪,瞬间挡在苏厉身前,直面来敌。
“小娘皮,识相的交出铁匣,留你们全尸!”护院头目狞笑,挥刀便砍。他身后众人也一拥而上。
阿飞和铁牛怒喝一声,迎上另外几人,在狭窄的石室入口处战作一团。一时间,刀剑碰撞声、呼喝声、惨叫声在石室内回荡。
那护院头目刀法狠辣,势大力沉,显然是军中搏杀的路子。冷月剑走轻灵,如风雪回旋,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重击,剑尖却总能指向对方要害。但对方人多,又有两人绕过战团,直扑抱着铁匣的苏厉!
“苏伯小心!”冷月疾呼,剑势陡变,一式“寒梅映雪”,剑光乍分,竟同时逼退护院头目,反手一剑刺穿一名扑向苏厉的黑衣人肩膀!但另一人的刀已堪堪劈到苏厉面前!
就在此时,一道看似踉跄的身影“恰好”绊了一下,撞在苏厉身上,两人一起向旁边跌去,险险避过刀锋。却是姬延“惊慌失措”下“无意”所为。
那黑衣人一刀劈空,正要再砍,忽觉脚踝一紧,已被一根不知何时出现的套索缠住!套索另一端在铁牛手中,他怒吼一声,奋力一拉,将那黑衣人拽倒在地,阿飞补上一刀,结果了其性命。
护院头目见势不妙,狂吼一声,刀光暴涨,不顾冷月刺向他肋下的长剑,拼着受伤也要先杀威胁最大的冷月!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冷月眼神一冷,不闪不避,剑势反而更快三分,直刺对方咽喉!竟是要以伤换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乌黑的铁蒺藜从斜刺里飞来,精准地打在护院头目的手腕上!“铛啷!”单刀脱手。冷月的剑尖已抵住其咽喉。
护院头目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铁蒺藜飞来的方向——只见那位一直看似文弱、需要人搀扶的“周先生”,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手中把玩着几枚同样的铁蒺藜,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哪有半分惊慌?
“你……”护院头目骇然。
“我什么?”姬延好整以暇地走到被制住的头目面前,用铁蒺藜拍了拍他的脸,“孙大户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送死?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北边派来的钉子,帮着孙大户找这东西,好拿去换荣华富贵?”
头目眼神闪烁,咬牙不语。
“不说也没关系。”姬延耸肩,“阿飞,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匈奴部落的信物或特殊纹身。铁牛,把外面剩下的解决了,留活口。”
很快,阿飞从头目贴身内衣搜出一块刻有狼头图案的骨牌,以及几枚匈奴样式的金币。答案不言自明。
“果然是匈奴奸细。”姬延眼神彻底冰冷,“孙大户勾结外敌,谋夺边防秘录,戕害忠良,罪不容诛。冷月姑娘,这些贼子,就交给你和国法处置了。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得先回寒江镇,演完最后一场戏,把幕后主使,连同他背后的魑魅魍魉,一并挖出来!”
他看向石室中那些静静盘坐的前朝忠魂遗骸,又看了看手中关乎北疆安危的秘录,最后目光落在持剑而立、眉宇间郁结稍散、更添坚毅的冷月身上。
鹰愁涧内,藏锋已露。接下来的,便是利剑出鞘,涤荡妖氛之时了。而这位剑术超群、身世坎坷的白衣女子,其手中之剑与心中之义,已然成为姬延手中一柄足以斩破迷雾、守护这煌煌盛世的锋利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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