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坡上的夜风卷着那束断发，飘飘摇摇地落在草丛里，没了踪迹。易枫收了匕首，望着那截断发的落点，脸上的决绝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凝。赵羽还在一旁嘀咕：“你说你，多大点事，非要弄这么一出，传出去还不得让人说你太过较真？”易枫却没接他的话茬，他抬眼望向营寨的方向，灯火点点，在夜色里安静地燃着，那片孩童居所的光亮，此刻竟像是藏着无数暗流。他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旁人不易察觉的忧虑：“我断发立誓的这件事情，难免会传出去。”赵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眉头也皱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有心人若是知道了，定会拿这件事做文章。”易枫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野心，“他们会利用我定下的规矩，挑拨三个儿子的关系，或是借着‘仁心’‘能力’的由头，煽风点火，搅乱营寨的安稳。这件事，会埋下重大的隐患。”赵羽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跟着易枫南征北战这么久，最是清楚乱世之中人心叵测。一句无心的话，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举动，都可能被野心家当作武器，更何况是易枫这般决绝的立誓。“那你打算怎么办？”赵羽沉声问道，“总不能把今天的话全都收回吧？”易枫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赵羽的脸上，眼神里满是信任，那是历经生死磨难才沉淀下来的托付。他拍了拍赵羽的肩膀，力道沉稳，一字一句道：“赵羽，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这营寨里，唯一能让我放心托付此事的人。”赵羽心头一震，看着易枫的眼睛，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分量定是非同小可。“以后我三个儿子的发展，由你来监管。”易枫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清，夜风卷过，也没能吹散半分，“记住，是暗地里监管，不能被任何人发现，包括三个孩子，还有营里的其他人。”“暗地里？”赵羽有些不解，“为何不能明着来？”“明着监管，只会让他们心生戒备，反而更容易被有心人挑拨。”易枫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我要的不是束缚他们的手脚，而是在他们走上歪路之前，及时拉他们一把。”他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你要做的，不是评判他们的对错，而是暗中观察——观察他们是否真的心怀仁心，是否真的在为百姓做事，是否有人在他们身边煽风点火，挑拨离间。若是发现苗头不对，先不要声张，第一时间告诉我。”“若是……若是他们之中，真的有人动了手足相残的心思呢？”赵羽咬了咬牙，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易枫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像是淬了寒的刀锋：“那就先压下去。用你的方式，不动声色地压下去。若是压不住……”他的话顿住了，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映出几分痛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那就按我说的做——宁肯废了他的前程，也不能让营寨陷入内乱，不能让百姓再遭战火之苦。”赵羽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易枫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割自己的肉。可乱世之中，容不得半分心软。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铿锵，带着一诺千金的重量：“放心！此事交给我，我定不负所托！”易枫看着他，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他拍了拍赵羽的后背，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疲惫：“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处的营寨，夜色深沉，星光黯淡。高坡下的阴影里，朱琏、邢秉懿、赵福金三人早已悄然退去。方才的对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走在回营的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朱琏的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她看着脚下的月光，忽然觉得，或许这个男人，真的能给她们母子一个安稳的未来。邢秉懿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她攥着衣角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的冷汗早已干涸。赵福金望着天边的残月，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了几分。夜风再次吹起，卷着营寨里孩童的嬉笑声，飘向远方。那潜藏的隐患，仿佛被这夜风轻轻拂过，暂时消弭在了夜色里。可只有易枫和赵羽知道，这不过是未雨绸缪的开始。乱世之中，从来没有一劳永逸的安稳。赵羽应下监管之事后，却没急着离开，反而皱着眉沉吟片刻：“光靠我暗中盯着，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你那‘能力至上’‘仁心为纲’的话，听着敞亮，可没有实打实的规矩兜底，日后难免有人钻空子，就算我能压下一时的风波，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易枫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赞许——赵羽果然懂他。他仰头望了望天边的残月，声音沉了几分：“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过了。断发立誓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姿态，真正要稳住根基，还得靠规矩。”他顿了顿，伸手拂去肩头的夜露，将自己思虑已久的想法和盘托出：“我打算分三步来做。第一，给三个小子立个考核的规矩，能力分三项——领兵作战、治理民生、统筹调度，从他们记事起，就让承宇管屯田粮储，念枫管流民安置，昭龙管少年兵操练，每年让你带着核心将领、营寨百姓代表，再加上宗室里明事理的长者，组成考核团，按实绩打分，好坏全凭公论，不是我一人说了算。”“仁心也不能只靠嘴上说。”易枫的目光愈发锐利，“定两条硬规矩——不得私斗、不得苛待下属百姓，但凡触犯一条，直接取消继承资格，考核团随时盯着，发现苗头就处置，绝不等到事后算账。”赵羽眼睛一亮，忍不住点头：“这法子好！把模糊的话变成硬标准，谁也挑不出理来。那第二步呢？”“第二步，改改我之前那‘宁愿让贤外人’的誓言。”易枫自嘲地笑了笑，“那话太极端，真要走到那一步，易家军的老弟兄们第一个不答应，反而会被野心家利用。不如改成‘长子不必然继位，诸子分权共治，劣者出局’。”他看着赵羽，语气郑重：“若是三个小子都合格，也无手足相残之举，便不搞一人独掌大权的把戏，善战的掌军，善治的掌民，互相制衡；若是有哪个敢动歪心思，兄弟阋墙，便由考核团裁决，贬为庶人，剥夺一切权力，剩下的人接手基业——既守住不纵容孽子的底线，也不让咱们拼死拼活打下的家业，白白便宜了外人。”“第三步呢？”赵羽追问，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易枫的打算。“第三步，把我这誓言，变成三方盟约。”易枫一字一句道，“找块青石碑，把考核规矩、分权预案，还有各方的权责，全都刻上去。我签字，你代表将领签字，再选两个百姓代表签字，立在营寨中央，昭告全营。”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盟约里要写清楚——继承人必须符合考核标准，若我日后偏袒逆子，你和将领们有权清君侧；若考核团徇私舞弊，百姓代表有权弹劾；若有外人挑拨诸子内斗，全军共诛之。”“这样一来，立储就不是我易家的家事，而是关乎整个营寨生死的公事。”易枫望着营寨方向，眼底满是希冀，“就算将来我不在了，有这石碑和盟约在，也能护着这一方百姓，护着三个小子不走歪路。”赵羽愣了半晌，忽然抬手重重拍了拍易枫的肩膀，声音里满是敬佩：“好！好一个三方盟约！易枫，你这心思，比那些躲在深宫里的帝王，通透百倍！”易枫笑了笑，笑容里却带着几分疲惫：“不过是吃过规矩的亏，见过人心的险，不想让后人再走老路罢了。”两人并肩而立，夜风卷着草虫的低鸣，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远处营寨的灯火，在夜色里愈发明亮，像是一颗颗嵌在暗夜中的星辰。而此刻，刚走到营寨门口的朱琏、邢秉懿、赵福金三人，恰好听到了最后几句对话。她们停下脚步，望着高坡上那两个并肩的身影，又看向营寨中央那片即将立起石碑的空地，眼底的最后一丝惶惑，终于彻底消散。月光洒在三人身上，也洒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乱世的风依旧凛冽，但她们知道，往后的路，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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