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静悦从最初的错愕之后，已经能渐渐面不改色的听着那些人对一心大师的各种恭维。
她收敛神色，静下心来，学着一心大师，神态自若的开始给人诊脉了。
只是她看着眼前的阵仗，还有众人满心满眼对一心大师的信赖，使得她心生忐忑的同时，行事越发谨慎起来。
一心大师的这样的名声还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积累而成，她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轻忽误诊了病情，从而砸了师父的招牌。
所以但凡每个被她诊脉过的人，她还让一心大师复诊一遍，她开好的方子也一并交由一心大师，让他再把关一下，看用药是否妥当。
一开始众人对她有些好奇倒也没多询问，渐渐的发觉她开的方子，一心大师多是默许，便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这可是您的高徒？”
一心大师此时也早已换了一身装束，也不知他是怎么弄的，竟然装扮成一个道士的模样，配上他那白眉白须，整个一个仙风道骨的神仙模样。
他只轻轻颔首，并不开口答话，伸手捻须，笑着对下一个病患伸出手。
那是一个中年人，身体看上去有些瘦弱，做文士打扮。
他急忙把自己的手放到脉枕上，口中已经直接称呼谢静悦为小神仙，“……您老人家的高徒必定不凡……定是为小神仙，咱们这向阳镇上的人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有您们这样的神仙来救治，当真是祖辈积了阴德。”
他絮絮叨叨的还待再说，那边一心大师已经递了方子给他。
他忙接过方子看了一眼，这才拿着方子让到一旁。
许是今儿是年前最后一个大集，镇上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这边经由人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排起长龙。
谢静悦当真是忙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但是让她颇觉欣慰的是，那些已经被诊过脉的人，大多没有离去，反而自觉的在一旁维持排队的秩序。
又见到那老弱病残的，还帮着搀扶一把。
谢静悦心中微微一动，这里的百姓民风淳朴，与人为善……
也许就是一心大师当初选中这里义诊的原因之一吧。
师徒二人一直忙到正午时分，原本围拢在摊位前的人却是往一旁让了开去。
把摊位前空出一些地方来。
谢静悦还当是有什么重要的人过来，这些乡民才会避让到一旁。
哪知竟然是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带着两个伙计，提着几个食盒过来了。
谢静悦不由面露惊讶之色，那掌柜却已经笑着对他们二人抱拳致意，“两位辛苦，袁某不才，替我们向阳镇的乡民多谢二位神仙义举，今儿也已经在此劳累了半天，袁某备下些许粗茶淡饭，聊表心意，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一心大师笑着颔首，“那就叨扰袁掌柜了。”
那袁掌柜忙笑着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很快便把带来的食盒打开，竟然准备了一席素宴。
“有心了。”一心大师笑着与对方致谢，伸手从一旁的匣子里面取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递了过去，“我观你左手好似有些不便，可是曾经受过伤，这瓶丸药每日服一粒，服用完应该能恢复如初。”
袁掌柜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臂，他这手臂早些年确实受过伤，当时也曾看过跌打大夫，后来恢复的还算可以。
可是随着年纪渐长，每逢刮风下雨或者天气寒凉，这手臂就时常酸软无力，也曾去看了不少大夫，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私下更是寻了不少偏方，却是无甚效果。
没想到自己今儿不过是想要给这行义举的师徒送顿饭食，也不枉他这些年行善积德的名声。
哪知，对方竟然会有如此慷慨。
他心有所感，难道这就是那些酸书生时常说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成？
自己没有任何私心的一时善举，换回的是别人更大的回报。
他面上的笑容越发诚挚起来，再次给一心大师和谢静悦二人一礼，这才起身，对着四下一抱拳，“诸位，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分，两位神仙老爷也得用膳，诸位不如去袁某的酒楼，随意用些饭食，总比在此饿着肚子强。”
当下便有人意动，但是更多的人却是伸手摸了摸身上为数不多的银钱，没有挪动脚步。
身上的银钱留了待会儿抓药的，剩下的还得置办一家子的年货，可不能随意糟蹋。
开玩笑，去酒楼，那一顿得要多少银钱，饿上一会儿了，等神仙老爷们用完饭，给自己瞧完病，回去啃两个饼子就算完事了。
不就是饿上一会儿吗？又不是没饿过。
难得今天遇上这样的好事儿，哪里还能再去破费银子下馆子呢。
袁掌柜的视线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顿时心下了然，伸手拍了一下额，语带歉意的道，“是袁某考虑不周，诸位乡邻，今儿袁某做东，各位只管去，今儿一切都记在袁某账上。”
众人先是一静，随即哄得一声，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有那心急的已经抬脚就往袁掌柜的酒楼去。
有那不放心的再次确认不要银子，也拔腿跟上。
还有那胆子小的，小心翼翼的问，“……袁大善人……可是管饱？”
袁掌柜大手一挥，“当然管饱，袁某也不夸那海口，不说什么山珍海味管饱，但是白面馒头，白米饭还有家常的饭菜保证管够。”
这话音一落，众人哪里还迟疑，左右神仙老爷们这会儿也要用膳，他们还不如赶紧去吃一点，回来也赶得上。
转眼间，原本排着的许多人，顿时一哄而散，直奔袁掌柜的酒楼而去。
袁掌柜打发两个伙计回去帮着照应，这才跟一心大师寒暄起来。
谢静悦一边慢慢用着饭，一边暗自打量眼前这袁掌柜。
这人还真不亏他那大善人的名头，今儿这番举动，左不过搭进去几十两银子，但是师父刚刚给他的拿瓶药可是远远不止这个价。
而且只怕至此，他的声名在这十里八乡的也更加响亮了。
袁掌柜此时心里除了有些许自得以外，更多的竟然是升起一股豪情，那是他以前做善举从未有过的感触。
一心大师有一搭没一搭的应承他的话，就这样，袁掌柜是兴致颇高的在一旁陪着这师徒二人用完这顿饭食。
一直到暮色四合，师徒二人才算是把前来求诊的人全部看完。
早有马车静静停在一旁的巷子口，见到此，那车夫上前来帮着两人收了摊子。
等东西归置妥当，谢静悦先一步进了马车，一心大师刚刚踏上脚凳，身后就传来几声询问，“老神仙……您什么时候再来呀……下次我给你带两只我家的老母**……”
一心大师还没来得及答话，那边又有人道，“是呀是呀，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我把我家的那头猪杀了，给你捎几斤猪肉来……”
“你们都说得啥，老神仙那是不食荤腥的……”一个老者颤巍巍的上前打断那两人的话，对着一心大师道，“我家那小子收了不少山珍，下次我让他给老神仙您送来。”
一心大师微微抬手，打断众人的话，“天儿不早了，都回去吧……该来的时候我便来了。”
说完，就示意车夫赶车，他则快步进了车厢，一把捞起脚凳放到马车内。
很快马车便驶离，但是还是能听到那一声声的“老神仙……”
随着马车走远，渐不可闻。
谢静悦看着半倚在软榻上的一心大师，却发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在自己眼里越发高大起来。
一心大师微微阖着眼，却好似能察觉到谢静悦的目光一般，“所谓的医者仁心，不只是说说而已。”
谢静悦若有所思。
一心大师睁开眼，看了一眼还做少年打扮的谢静悦，“你的身份注定你以后不便行医，便是与人说起你研习此道，都不太适合。所以这几年也许跟在我身边，我还能带你出来做做义诊……你要珍惜这些机会。”
谢静悦颔首，“我会的。”
一心大师见她面上的神色不似作伪，也不带丝毫勉强，满意的颔首，“你是个好孩子，今儿也累了一天了，费神又费力……歇着吧，这离回去还得有近两个时辰的车程呢。”
谢静悦也确实是累了，从未有过的累。
今儿一整天，为了确保不出错，她整个人都是绷着的，此时一松懈下来，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倦。
不过片刻，在一摇一晃的马车内，她就累的睡了过去。
马车一路向着京城疾驰，很快便沿着官道下去好几里路。
一心大师手指微微一弹，一些粉末落进一旁的炭盆内。
稍许，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气弥漫在车厢内，谢静悦睡得更沉了。
马车帘微微一晃，不知何时，马车内又多了一个人影。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之前有事出京了一趟，回来正巧听说您义诊的事，便前来看看。”
一心大师狐疑的看了一眼来人，“你小子这是拿我当傻子糊弄呢？”
来人正是赵睿。
他好似没有听见一心大师的话，目光在一旁沉睡的谢静悦身上一扫而过，便收回目光，“我来寻你，确实有旁的事。”
“哦？”一心大师继续歪坐着不动，他发觉这小子越来越会打马虎眼了。
“那位恐怕不是受伤那般简单，应该是中毒了……而且是极为难解的毒。”
“当真？”一心大师不由惊讶的微微抬高声音，人也坐正了，面上之前的漫不经心收得一干二净，“快细细说来。”
赵睿便把自己探听道的消息一一说与他听。
“……这次那位倒是乖觉，身边原本伺候的因为各种这样那样的名目赐死了以外，新进的几个都是刚刚当差的新人，凡事各处有头有脸的，一个也没有调动到身边伺候，只留了个杜远近身伺候。”
“杜远是他的心腹，自是不会往外吐露那位的任何消息。”赵睿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讽，“可惜他不知道，他越是如此反常，越是让人心生疑惑。”
反倒是越发让人想要替他揭去那层遮羞布，看看到底下面隐藏的是什么。
“昨儿让宫里的棋子动了一下，这才发觉太医院的众太医都被留守在太医院，研制解药。”
“并不是外间传闻的那般，他伤势颇重，需得太医日夜守着才行……”
一心大师疑惑的问，“既然如此，想必是很厉害的毒？可是怎么不见他去寻太后，太后手上可是有化清丹，专解天下奇毒。”
自从那年赵绪和谢袁锐被人投毒身亡之后，这十余年一心大师专心研制出化清丹，可解天下奇毒，可以说是解毒的圣药。
当初曾经给了姜太后两枚，就是不放心她身处深宫之中，万一不小心中招了，也能及时解毒……
姜太后虽是不待见那位，但是若是知道那位身中奇毒，只怕不会真的硬下心肠，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去死。
“后宫各处应该还不知那位中毒的消息，那位借伤重的借口免了各处的请安，如今也只得太医院的人还有杜远知道。”赵睿说着目光又不由落到一旁谢静悦熟睡的容颜上。
虽然眼前是张陌生的少年面孔，他却是在这上面看到那丝熟悉的容颜。
“而且……他只怕也不敢冒险把这消息告知祖母。”他不由轻嗤一声，“他心中有鬼，看别人便个个如他一般。”
“你看，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赵睿一想到，那人会因为此，而焦头烂额之时，心里不由升起一抹畅快之情。
他当初得知父王中毒身亡的消息，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虽然他还没查出这毒是谁下的，但是能拿出这般蹊跷的毒，想来也猜得出，左右不过是那几位的手笔。
想到那人落到如今这般下场，他饶是从不信命定之说，也不得不感慨，当真是报应不爽。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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