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表面上申斥了德妃和三皇子，好似已经相信这背后有三皇子的参与一般。但是事实上他已经给暗卫一份名单，让他们暗地里去查一些府邸的动向。
只是饶是他身体再是康健，也经不起每日的剜肉之痛，还时不时就要经历那种痛不欲生的痛楚。
背后的事没查清，解药没有研制出来，他的身子骨却是一天天垮下去了。
难道这是老天看不过眼，来惩戒他当初的举动了？
可是凭什么？
他也是父皇和母后的儿子，比起从小就病恹恹的，身体孱弱的大哥，他不管是弓马骑射还是经史文章，哪一点不比他强。
就因为自己比他晚出生几年，这天下就没有他的份。
那他那些年为了大梁江山征战沙场，奋勇杀敌，多次出身入死，又为了什么。
他想起他第一次征战回朝时，偶然听到父皇与大哥的话……
“有武儿在外替你守护疆土，你在朝中便可放心的稳定朝纲，一旦推行新政，有武儿在外，便可安定人心，一旦日后我大梁江山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你到时再恩赏武儿的子孙，让他的子孙也能蒙祖余荫……”
呵呵……
他的血汗换来的不过是子孙享有的一点余荫而已……
凭什么……自己也是大梁皇室的血脉，相比大哥的不作为，自己更能胜任那个位置…………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不过是巧用了母后的一点慈母之心，就顺利的拿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他嘴角忍不住浮起一抹自得意满的笑，只是胳膊的伤处却在提醒着他，他的儿子也开始不安分了，是不是也像当初自己一样，开始谋算他的位置呢？
建武帝不知想到什么，心里陡生出一丝戾气，伸手一拂，桌上的一摞奏折顿时哗啦啦散了一地。
杜远刚沏了一杯茶过来，一见到此情景，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忙恭敬的跪下，膝行几步，把那茶盏放到建武帝手边上。
建武帝低头一看，见到正是自己往日最喜欢的那套祭红瓷的茶盏。
只是此时看着眼前这色泽鲜艳如血的茶盏，不知怎的他就想起自己先前的伤口，流出的血都是黑中带着青紫，还有那让人闻之作呕的气味。
他顿时恶心的连这茶盏都不想碰，随手一拂，那祭红瓷的茶盏便骨碌碌的滚落在地，在那编着吉祥如意纹的地衣上，留下一些浅褐色的茶渍。
杜远饶是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也不禁被吓了一跳，忙趴伏在地，却是一声也未敢吭。
建武帝随着登基日久，这喜怒无常的性子也越发让人难以捉摸。
加之这次意外受伤中毒后，原本的一切部署尽数落空，反倒是染了顽疾在身，偏偏还没能寻出解毒的法子。
身边的几位皇子又跟着不安分起来，相继出事。
饶是建武帝定力再强悍，也架不住这几次三番的打击，现在除了杜远还敢近身伺候，那些内侍宫女却是能避开就避开，深怕一个不小心，触怒龙颜，直接就身首异处了。
建武帝看着趴伏在地杜远，眼里的阴骘之色渐渐退去，他收回手，声音有些嘶哑的道，“起来吧。”
杜远颤巍巍的爬起来，偷觑了一下建武帝的面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提议，“皇上，千秋亭那边的几株老梅开了，您要不要移驾去赏赏梅……”
杜远其实是提着心说出这句话，但是屋内这情形，须得有人来重新收拾妥当，才能让建武帝在此批阅奏折，但是一旦让下面的人进来，只怕又要畏首畏尾的惹了建武帝不悦。
建武帝的性子如今是越发暴虐，一旦动怒，谁知道进来的人里面有几个能全身而退。
这些时日，这边伺候的趁手的人已经折进去好些个了，那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子徒孙，看到那些人的惨状，他心里也不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如今跟在自己身边伺候的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内侍，带出去哪里半点还有当初他身为乾清宫大总管的威仪。
他们这些无根之人，也不是全然断了七情六欲，看了如今这情形，也不免唏嘘几分，那种物伤其类的感受便越发清晰。
因为建武帝遇刺一是，其他各处的人手暂时还不敢调拨过来伺候，如今也仅剩这些打小就进宫的小内侍勉强能用，这些人若是一旦被建武帝惩戒，那真正是无人可用了。
就算是下面有调拨上来的人，总还要再调教调教才能用的趁手……
杜远心思电转间，已经不知觉的就开了口。
久久未听到建武帝的回应，他心里也不由忐忑起来……自己刚刚还是太冒失了些。
可是若不是实在逼得没办法了，他也是没这胆子开这个口的。
建武帝神色一怔，他有多久没出这养心殿了？
自打在行宫遇刺之后，他回宫便住在养心殿，后面接连的意外发生，加上伤痛的折磨，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出这个院子了？
想到这里，他面上残留的那抹戾气渐渐消散不见，随之不由起了一抹兴味。
杜远见到他这神情，便知自己的提议奏效，也不再多言，忙转身传令下面的人准备御撵，他则拿了一件金线绣龙纹的黑裘过来，伺候建武帝穿上。
很快一行人簇拥着御撵去了千秋亭。
千秋亭外的几株老梅树枝桠上已经星星点点缀了不少红梅，映衬着枝桠上的积雪，给人一种寒梅傲雪之美。
建武帝抬手，御撵随即停下，杜远见他此时神态轻松，半倚在御撵，微微眯着眼打量眼前的美景。
他挥了挥手，立马有人把千秋阁亭内摆上炭盆等物，除了对着梅树的这一边，其他地方更是用帷幔遮挡了起来。
“皇上，要不要进去歇歇脚？”
建武帝此时也起了几分兴致，便伸手搭在杜远伸出的胳膊上，下了御撵，一进入千秋阁，整个人顿时就被一阵暖意包裹住。
他舒服的眯了眯眼，这些天以来，头一次露出一个笑脸，“这些天，你也受累了，坐吧。”
杜远闻言，眼泪都差点儿要流出来，他颤巍巍的在一旁的胡凳上坐下，“皇上……只要您平安顺遂，就是要了奴才这条命去，奴才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这些都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哪里感言受累。”
建武帝坐下，很快便有人奉茶上来，他接过，轻轻呷了一口，入口清冽醇香，片刻之后回甘绵长。
他颔首，“好茶。”
杜远忙笑着道，“这是前两日刚刚进贡上来的，总共只得两斤，说是味道极好，奴才便让人泡了给您尝尝，您既是觉得好，这两斤就留给您慢慢品。”
言下之意，就是不往后宫各处送了。
建武帝没说话，杜远却暗暗把这件事记在心中。
用了一盏茶，建武帝觉得手脚都暖和了起来，这是受伤后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心情顿时大好，起身走到凭栏看，看着眼前的梅花，伸手折下一枝，送至眼前细细打量。
花瓣色泽娇艳，映衬着白雪愈发显得动人。
建武帝把手上的梅枝递给杜远，“给德妃送去。”
杜远愣了愣，忙不迭的颔首，“奴才这就去。”
他吩咐了守在这边的侍卫们一声，这才带着两个小内侍，捧着那一截梅枝，快步往长春宫去。
皇上今儿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边走一边暗自思量。
只是建武帝近日的反常已经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今儿这番举止，只怕又要惹得后宫各处动荡不安了。
自打受伤后，皇上便没有见后宫的任何一个妃嫔，包括皇后在内。
前几日才罚了德妃和三皇子，今儿又单独赏了梅枝给德妃，难不成……皇上觉得前几日申斥德妃的事做的太过了，这才…………
他脚下走的飞快，脑中的思绪也在不停的转，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内侍已经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梅花的冷冽清香，让这些时日被伤痛折磨的建武帝顿觉神清气爽。
他单手握拳负在身后，面带惬意的仰起头，看着眼前的景色。
此时一股药香幽幽传来，原本一脸惬意的半眯着眼的建武帝陡然睁开眼，眼里快速闪过一抹锐利。
他自幼习武，五感较常人敏锐，所以这一丝丝的药香轻易就被他捕捉到。
他双目在四下里一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刚刚的那股药香也被风吹散渐不可闻。
他微微皱眉，抬眼看向远处的几座宫殿，问一旁伺候的小内侍，“可知这里是何人居住于此？”
那小内侍猛地听他发问，不由吓得一个激灵，直接跪伏在地，声音微颤的道，“启禀……禀……皇上……，奴才不知……奴才这就去问……”
建武帝皱眉，身上的威压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那小内侍一下子就直接趴伏在地，呐呐不成言。
建武帝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可是看着地上那小内侍瑟瑟发抖的模样，心里又不由一阵憋闷。
他难道就是那残忍暴虐的君王不成，不过是寻常问答一声，竟然就如此作态。
心里的火气被强压下，渐成一股郁气，恰正在此时，他又闻到那阵药香。
不知为何，此时闻到这药香，心里的那阵郁气却是莫名消散了些。
建武帝心中诧异，不知觉就寻着那药香出了千秋亭。
原本守在亭外的众侍卫都看过来，侍卫首领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建武帝摆手，那侍卫首领立马起身避让到一旁，默默跟在建武帝身后。
建武帝沿着千秋亭外的那条甬道慢慢往前，渐渐就看到朱红色的宫墙，那药香也由先前的若隐若无而变得渐渐清晰可闻。
建武帝深吸一口气，又继续往前走，那侍卫首领此时也发觉这药香，不由疑惑的看了一眼四周。
这处地处偏僻，他还从没来过，也不知是哪位主子居住在此。
一行人就这样默默的跟随建武帝的脚步，只是却是越走越偏僻，一直走到一处朱漆已经斑驳的宫墙外，建武帝才微微喘着气，堪堪停下脚步。
…………
“义诊？”谢静悦微微惊讶的瞪大眼，看着对面含笑不语的一心大师。
一心大师颔首，“每隔几年，我便挑一集日，在山下的镇子上支个摊儿，给人义诊。”
“你如今也与我学了这么长时日，虽是这些时日没少练手，但是若是想治百病需得先知百病。”一心大师伸手抚须，“这些时日我改变脉细，让你辨别了脉细的变化，但是总还有不足，明日便是年前的一个大集日，你随我一同下山义诊。”
谢静悦听了一心大师的提议，有些新奇的同时还有几分跃跃欲试，她强压下心里的兴奋，“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一心大师扫了她一眼，眉头略微皱了皱，“到时还是换身装扮，这样只怕行动有所不便。”
谢静悦不由想起之前与赵睿一同出行时，赵睿那手绝妙的易容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准备等会儿回去就试试。
一心大师瞥见她面上的神色，起身去拿了一个匣子递给她，“回去自己对着镜子装扮。”
谢静悦疑惑的接过匣子，打开一看，见里面分成几个小格子，里面装着好几个颜色的粉末，旁边还放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刷子和一根看上去颇为精细的炭笔。
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笑，一把把匣子合上，向一心大师道谢，“多谢师父。”
一心大师摆手，看了她一眼，“此次说来也是为师自作主张，你心里若是不愿，也不必顾忌，只管说便是。”
谢静悦连忙摇头，“师父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徒儿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一心大师见她眼神真挚，知道她这是真正领会自己的心意，心里也不由有些感慨，裴老夫人当真是把这孩子教导的极好。
难为她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如今还能放得下身段，耐得下性子来学这歧黄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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