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九阙感应到花二曲的存在时，已经是七天后了。
泽烨替白矖疗伤结束后，听闻他居然感受到了花二曲的气息，当下十分震惊，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闻天墟之坑有出口，当即决定和九阙亲自去看看。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天墟之坑的出口，竟然是大瀛海。
大瀛海海域辽阔，可是周边寸草不生，无人居住亦无人往来，只因为它曾是往来各界的通道之一，后来因诸神之战，残留诅咒，便被切断了这种联系，也因为战争损耗太多厉害，这片海域里也是没有任何活物的，没想到，居然还是天墟之坑的出口。
九阙焦急的寻去，才发现在海岸边，有一个白色的人影似乎是跪坐在地上的，看身形，很像冗月，一想到他找了他们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这家伙即使出来了也不给他们信，还得他自己找，九阙就一肚子火，冲过去想要打人。
“冗月！你既然早就寻到出口，已经出来了，为何不给我……”
随着脚步的接近，九阙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看清楚眼前的人时，瞳孔狠狠的一缩。
冗月宽大的身形跪坐在地上，他面白如纸，眼神空洞，发白的唇瓣上尽是干涸的血渍，墨发没了束缚，披散在周身，盖着赃脏污不堪的衣袍，破败的衣摆在地上绽开，任凭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打湿也无动于衷。
海风裹挟着咸咸的海雾，肆意的卷起他的头发，拍打着他的面孔，也没有让他的眼眸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甚至都没有眨眼。
而他的怀里，一袭红衣的花二曲红的惹眼，尽管依旧昏睡，却与冗月的颓废有着千差万别，很明显，在天墟之坑里是他一直护着她，他衣衫褴褛，毫无往日的神尊风光，而花二曲，毫发无伤。
他垂首，佝偻着腰，始终护着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枯败的雕塑。
泽烨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冗月，如今一眼望去，要不是容貌还是他，自己是真的不敢认了，他的身上魔气覆盖，原本身为神尊的那种傲然的祥瑞之气，早已被吞吃的七七八八了。
天墟之坑里的情况他们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他们知道，花二曲如今干干净净的出现在这，冗月定是费了一番心力的。
一想到他还要在身体承受神魔互相反噬所带来的痛苦之外，还得费力去给花二曲度修为续命，以防她撑不到活着出来，九阙第一次对他感到心疼。
这还是自己认识了几万年的那个天之骄子吗？
泽烨一时间没有忍住，老头鼻子一酸，颤抖着声音道：“阿月……你……”
他真是想不到，从前那个无心的石头，而今会为了情变成这副模样。
九阙上前蹲下，从他的手里将花二曲抱出来时，手不小心触碰到了花二曲衣带尾端的弑神水，陡然间一股刺疼感传来，他嘶了一声，险些将人丢回去，定住了身体后，九阙看向冗月的眼神，变得不忍。
就这一点弑神水都这样的疼，那他是如何把人从那样的地狱里带出来的？
冗月僵硬的转动眼珠，眼神聚焦，看清了他，动了动干裂的唇瓣，嗓音嘶哑道：“你们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看他要起身，却有些颤颤巍巍的，泽烨赶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冗月微微的皱了下眉，目光落在了九阙怀里花二曲上，眼眶再次变红，他的眼神躲闪，匆忙的别开头，却又心中不忍眷恋，再度看了看她。
“阿曲的封印我已解开了，她的魂魄也已归位，只是天墟之坑里的怨气太重，怕是伤了她，你们先带她回去疗伤吧。”
轻轻的推开了泽烨的胳膊，冗月脚步虚浮的往前走去，泽烨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面对自己多年的好友变成这样，他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哽咽，只是声音听不出来，听到的只有愤怒。
“你要去哪？你在天墟之坑里护着她，那你自己的伤呢？跟我回青丘！我替你疗伤。”
他从坑底出来后，那种快要灰飞烟灭的状态，看的九阙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若是再将他赶走，那不是有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冗月，你现在身负重伤，又在天界大杀四方，哪还有容身之地？跟我们回去吧。”
冗月抬头，望着这浩荡的天地，眸中一片苍凉，他的喉结上下一动，晦涩的一笑：“是啊，六界之大，我已无容身之地。”
泽烨见他这副颓丧如烂泥的状态，心中宛如被人千刀万剐一般，此前，他被自己视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对手，也是这天地间最淡然的存在，虽孤独，但也高傲，可这样皎洁的月亮，也还是渡不过情劫，被踩进了烂泥里。
“阿月，我们回青丘，回去好好的活，有我在，没人敢伤你 。”
他望向九阙怀里沉睡的人，笑的苦涩：“待她醒来，便会忆起所有的往事，必是不愿见我的，我又何苦再去她的眼前，让她痛苦，何况我现在这种半神半魔，不人不鬼的模样，罢了……你们好好照顾她就好，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见怎么都说不动他，泽烨也是个暴脾气，他愤怒道：“你还能有什么事？你都已经不是天界那高高在上的神尊了，那些所谓的责任和枷锁，摈弃了就是，何必还傻乎乎的去承担？冗月！你为何要这般的糟践自己？”
“还没有结束呢，我欠她的还没有还完。”冗月对于泽烨的怒火丝毫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道，“我欠父神的诺言还没有实现，欠阿曲的诺言也没有兑现……泽烨……我欠了好多好多啊……”
泽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把这个石头说通，这些责任和枷锁，在他诞生的初期，就已经被天道降下了，他别无选择，从一开始他面临的就是一个死局，无解的死局。
冗月朝他们微微颔首，算作道别，而后便抬步走向前方。
此时海风大作，掀起了他的衣摆，九阙禁不住的屏住了呼吸，眼眸里愕然，瞳孔止不住的颤抖，倒吸一口冷气。
白色脏污的衣摆之中，那双腿，已经变成了森然的白骨，毫无血肉，而那骨头之上，更是有着青紫色的毒痕，他每踏出一步，白骨便在海沙之上烙下金黑交织的焦痕，神血与魔气正在他的体内厮杀。
他自诞生伊始为护苍生滴血成阵，而今这血却成了诅咒的燃料。
九阙扭头，泽烨的眼里同样的吃惊，他藏在袖中的手在颤抖。
“阿月！你的腿！”
冗月回眸，满不在乎的轻笑一声：“无碍，会长出来的。”
肉是会长出来的，可那弑神水所带来的毒，如附骨之蛆，是无法去除的，这些东西会一直跟随着他，就算是长出了新的皮肉，可是那弑神水的毒仍旧会让他生不如死，每走一步，都宛如万箭穿心，至死方休。
九阙也看得出来，冗月如今一半神，一半魔，在他的身体里相互厮杀，争夺本体，他如今成神还是堕魔，一念之差。
最坏的结果，便是玉石俱焚。
冗月朝他们挥挥手，便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任凭海风如何的撕扯着他的衣衫，任凭脚下的双腿走起来有多痛不欲生，他还是坚定不移的走着。
瘦削的身形在这天地间渺如沧海一粟，看起来单薄，却又倔强而孤独。
“师公，他会堕魔吗？”
“他堕不了魔。”泽烨直截了当的回了一句，许是觉得力道不够，他又补充道，“就算堕了魔，他也是冗月。”
九阙紧抿唇瓣，看了看怀里的花二曲，心中甚是苦涩：“那他会去哪？”
对于这个问题，泽烨并没有回答，冗月是天道选中的天神，他生了魔心，辱了神性，天道又岂会放过他？
恰逢此时，空中雷鸣电闪，泽烨抬头望向天际，那里悬着三十六道天雷劫云，自冗月生出魔心开始，诛神台便从未停止轰鸣，他这样的强者，天道无法承担他堕魔所带来的不可控的后果。
泽烨的眼眸里雾气升腾，低声喃喃：“只盼天道能对他再多些怜悯，再给他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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