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嘭嘭”
“咚锵咚锵”
“咚咚锵”
……
门外鞭炮和锣鼓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迎接着又一年的到来，红色的春联写下了最朴素的祈愿，这是他接手回春堂的第六十个年头了……
“师父，吃年夜饭了，我阿娘和嫂嫂今天晚上做了不少好吃的呢。”坐在屋内，看着眼前的这幅画，李雪儿的声音传入耳畔。
“好好，这就来。”吴生缓缓起身，蹒跚着向她走去。
“师父，你还没画完那幅画呢？”上前搀扶住吴生，不经意问道，作为他唯一的徒弟，她自然知道自己师父一有空就在画画，还一直都是画得同一个人，但从来都没有画完。
“唉……不画了，以后不画了，不过些许执念罢了。”吴生悠悠一叹，“人老了，也画不动了。”
“呸呸呸，师父你胡说什么呢，您老当益壮，肯定能长命百岁。”闻言，李雪儿真诚笑道，眸中闪过一抹隐晦的担忧。
到了李家，阿宝正将饭菜端上桌，“吴叔来了，快坐快坐。”
“诶，好好。”他呵呵一笑，被李雪儿搀扶着坐下。
“这么喜庆的日子，大家吃好喝好啊。”赵晓春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招呼着阿宝媳妇坐下。
“好好好，这么好的日子是不是得喝一杯。”看着眼前的一家子人，吴生呵呵笑道。
“不行，师父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能喝酒，对身体不好。”李雪儿眉头一皱。
“哎呀，小酌怡情嘛，喝点小酒还能活血化瘀，舒筋活络呢。”吴生笑道，“再说，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
“是啊，就让吴叔喝一小杯，没事的。”阿宝笑道。
“好吧，只能喝一小杯啊。”李雪儿做出了让步，拿出了一小壶桂花酿，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
“好好好，一杯就一杯……”
是夜，吴生一个人在屋里辗转难眠，这些日子他时常想起曾经的事情，也在慢慢地淡忘一些事情，在暗夜里看着自己苍老的双手，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师父，您怎么又在外边睡着了，容易得风寒的。”坐在庭院中的摇椅上，李雪儿关切的声音穿过了梦境。
“唉，年纪大了，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就是嗜睡。”昔日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浑浊，吴生有气无力道。
“我扶您回房休息吧。”李雪儿说着就将他从躺椅上扶起。
“好，好……”吴生呵呵笑道。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生命似乎渐渐进入了倒计时，每天他就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厚厚的积雪一天天变得浅薄，露出积雪下似乎毫无生机的被冰封的土地。
月余过去了……
十天又过去了……
三天……
这天早上，吴生早早地起床了，打开了回春堂的门就瞧见李雪儿带着早饭过来。
“师父今天起这么早啊。”看到他开门，李雪儿微微讶异。
“嗯，我感觉今天精神头挺好的。”吴生笑道，看起来精神矍铄（jue shuo）。
“嗯，那挺好的，快些吃早饭吧，还热乎着呢。”李雪儿嘻嘻笑道，不疑有他，打开了饭盒。
“好，闻起来可真香啊，一定很好吃。”看着桌上的包子和米粥，吴生食指大动。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李雪儿笑道。
“嗯，你这点啊，随你妈，都是做饭持家的一把好手。”一边吃着，吴生一边笑道。
“嗯，那我以后天天做给您吃。”李雪儿浅浅一笑。
“好……”吴生眼中闪过些许晦暗，或许他吃不到了……
“雪儿，扶我出去走走吧。”吃过早饭，吴生呵呵笑道，“我感觉今天这天儿挺好的。”
“好啊。”难得吴生有兴致，李雪儿将桌子收拾了就搀扶着他出了门。
“吴医生，好久不见了。”
“嗯，是有阵子没有出来转转了。”
“雪儿真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哈哈，婶子您说笑了……”
“吴叔看起来精神头真不错啊。”
“呵呵，是啊是啊，吴医生真是越老越精神呢。”
“雪儿啊，家里的母鸡刚下了几个蛋，拿回去给你师父补补身子吧。”
“好，谢谢王婶。”
……
穿行在青石小巷间，镇上的人们都热情地给吴生打着招呼，看着这些后生的面孔，吴生一一笑着回礼，不免有些唏嘘，不觉间年到古稀，和他一辈的人几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在镇子上转了一圈，吴生有欣慰，有怀念，有眷恋，这一砖一瓦似乎还是老样子，又好像不似当年……
回到家，吴生就又坐在了堂前看着李雪儿为上门问诊的病人看病开药。
“师父，我们回家吃饭吧。”到了晌午，李雪儿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叫醒了打着瞌睡的吴生。
“好，走着。”在她的搀扶下，两人去到了李家木坊，还是熟悉的陈设，熟悉的饭香，熟悉的笑语，在他的百般央求下，李雪儿给他倒了一杯酒喝，这一餐他吃得分外香甜。
“雪儿，阿宝……你们来回春堂一趟吧，我想和你们聊聊天。”吃过饭，吴生看着眼前熟悉而亲切的面孔，笑呵呵道。
“好嘞。”阿宝笑道，和李雪儿一左一右扶着他回到了回春堂。
躺在庭院中的摇椅里，吴生看着两人，面露些许追忆……
“阿宝啊，你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别像你爹和你爷爷一样，年纪轻轻就因为不注意落下一身病根。”吴生关切地叮嘱这阿宝，“实在忙不过来了就雇伙计，有时间了就多陪陪你娘，她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春燕是个好丫头，你要好好待她，你们两个也得早些要个孩子，对了，我还给你留了不少山楂糖，记得吃，不要放坏了……”
“嗯，好好，我记住了……”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阿宝微微哽咽。
“雪儿……”
“师父，我在……”闻言，李雪儿趴在了他旁边。
“你是个好孩子，是跟我学医术耽误你了……”李雪儿快要三十岁了还未婚配，他一直将这错误归咎到自己身上。
“不，师父，这不怪你，不怪你……”李雪儿连连摇头，眼中微微闪烁。
“唉……以后啊，回春堂就交给你了，忙不过来的话就找个信得过的伙计或者再收个徒弟，也不要想我一样总是义诊了。”看着李雪儿，吴生面露些许柔色。
“女孩子家家，一个人总要有些财物傍身，真不愿结婚咱就不结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无论什么时候，回春堂都是你最大的底气……”
“师父，不，师父，我是医生，我肯定有办法救你的，我这就去找医书……”阵阵钝痛侵袭着李雪儿的心，她就要站起身。
“雪儿，别白费力气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吴生拉住了她，“我活得已经够久了，知足了，生老病死尽是天命，行医者，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师父……”看着气若游丝的吴生，李雪儿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
“别哭，师父只是……只是有些累了……”苍老的手轻抚着她的脸，为她拭去了脸上的泪水，“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师父，我不哭，我不哭……呵……”李雪儿强忍住泪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多笑笑……”吴生露出一抹坦然的微笑，“你师爷以前告诉我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我现在终于能明白了……”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师父一直陪着你……”话音渐渐落下，吴生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轻抚着她的手无力垂下……
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眼中映澈出了庭院里那一株悄然破土而出的青色幼苗，缓缓阖上，就像安详地睡着了一般……
“师父——”
“吴叔……”
李雪儿和阿宝痛苦的声音回荡在了庭院内，趴伏在老人身侧，泪水决堤般涌出……
师父，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取名叫吴生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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