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又合上，合上再睁开，红叶一时间以为自己又新近添了梦游的毛病，不然怎么会在房间里看到手术室里才有的无影照明灯，还安在自己的床头！
万幸灯是关着的，这才让红叶避免了被灯光闪瞎的囧境。
暗暗在心底吐槽了一下这毫无审美的离谱装修，红叶双手撑着身体坐起来，随即便注意到了右手背上清晰的针孔和连接着细软胶管扎进静脉的蓝色针头，不过倒没什么疼痛感。
红叶慢悠悠地侧转身体，下床，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伸出左胳膊，把吊在高处的两个透明药瓶拿下来，提到和视线平齐的高度。
哦，一瓶是葡萄糖，一瓶是已经挂空的生理盐水。
红叶兴致缺缺地把它们挂回去，坐回床上环视着房间里莫名其妙多出的监护仪、呼吸机、心电图机以及各种重症监护室里必备的急救器材，还有乱七八糟摊满了纸笔的长桌，沙发上团成一团的毯子，电脑旁冒着热气的杯子和罐子里只剩一小半的咖啡豆，书架上的口红、长柄雨伞和礼帽……乱得让红叶两眼一黑头皮发麻，还不如被小偷和流浪者洗劫过，至少空空荡荡的，看起来会整洁干净。
罪魁祸首无需怀疑，除了红叶的心理医生无人敢如此胆大妄为。
红叶冷笑着抱臂，决定等对方回来后好好展示一下雇主威严。
红叶没有等上太久，房门很快被推开，只是进来的女人不再妆容精致，而是神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只有红唇依旧亮眼。
“卡特丽娜！”
红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却意外地被忽视。
对方自顾自地走过来，嘴里抱怨着“我就说平时要让她多晒晒太阳”，然后把手里的托盘一放，拿起一条叠好的温毛巾，展开，敷到了床上少女的腿上。
诶、？
坐在床边的红叶晃了晃腿，还没反应过来其中的不对劲，又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哦，是那个总会被卡特丽娜挤兑一番的小老头，自己的家庭医生。不过还没到看诊时间，那么古板的人怎么会来？
“这话明明是我说的。”
家庭医生严肃地纠正：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要求她把这该死的窗帘换下来。这厚重的布料一点不透光，落一丁点灰就很容易滋生螨虫。但她不肯，而你还在旁边帮腔说什么这可以给她安全感。”
“可那话的确不假，这种布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隔音。当时她一个人都不想见，总觉得受到窥视，马路上孩子的笑声都能让她害怕。再说，想想最开始我们为了进门费了多少功夫…我们好歹是有她父母留下的委托书证明身份，但一个强壮的、不清楚底细的、临时雇来的陌生修理工，你觉得她可能随随便便同意对方踏进自己的房子吗？噢，还有你之前提过的定期来洗窗帘的帮佣，呵！”
卡特丽娜发出不加掩饰的嘲弄声音，语气颇有不忿：
“我到现在都没有拿到过可以自由出入这个房子的钥匙。如果一个帮佣就能做到的话，那我就要写信建议把洗窗帘纳入为心理专业的必修课程。”
“好吧女士，作为心理领域的外行人士，我确实提出了不成熟的建议。不过事情就谈论到这里吧，请让开位置，我要准备给我的患者按摩了。”
“嘿！你昨天明明同意过会教我手法！”
“你可以站在旁边看，我又没有要求你闭上眼睛。不过请你不要大呼小叫一惊一乍，这会分散我的注意力。”
简洁的命令式语气，表明这位英伦老绅士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
“oK。”
卡特丽娜答应下来，背着手站过去，但却没有观摩的意思：
“我放音乐会影响到你吗？”
“古典乐的话没有问题。快节拍的音乐会干扰我的节奏。”
“明白，那就先听命运交响曲好了，其他的等之后再播放。不过真可惜呢，电脑有密码打不开也就算了，用的还是嵌入式音响，想要连接上其他设备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歌单都没办法。手机的音量还是太有限了，起不到足够的刺激啊。”
……
葡萄糖和生理盐水是为了给身体补充营养。
按摩是为了保持肌肉的活性，避免肌肉萎缩。
音乐疗法是为了刺激大脑皮层，促进意识清醒，仪器则是为了随时监控临床表现。
红叶冷静地分析着有用或无用的凌乱线索，她想把它们重新组合成完整的答案拼图。
排列，寻找，拼凑，自一切发生之日起始时的记忆里遗漏着的关键，可能只是一句话，一时闪烁的灵光。
年龄差，愈长的睡梦，剥夺感……红叶恍然间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充斥着妄想，挤压着本就不多的有关现实记忆。红叶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清醒是在何时。
这次我睡了多久？
找定锚点，自此端向彼端延伸而出的丝线，将遥远的过去与现在串联，编织出一切的答案——
顺遂瓦解意志，情感模糊认知。每一次愿望的实现，都会加深红叶与妄想世界的联系。红叶在妄想中的每一份得到，都意味着对现实的失去。
此消彼长，虚实颠倒。
她本该被困死在美梦的茧中，一梦不醒，大梦长眠。
……只是，红叶还没有被放弃。
尽管没能亲眼得见，红叶也能想象出自己沉睡之后发生的各种状况：
因为敲门无人回应，卡特丽娜重操开锁旧业，发现了只剩心跳和呼吸、怎么都叫不醒的自己。虽然很焦急，但考虑到自己的个人意愿以及没有监护人签字之类的等等麻烦，于是选择联系了自己的家庭医生。
最开始几天或许能瞒住，但随着时间推移，家庭医生会建议送去医院检查以免耽误病情，而阻拦的卡特丽娜定会让他起疑，最后不得已之下将穿越说和盘托出。
“难道你想害这孩子被切片研究吗？”卡特丽娜一定会这么说，因为她和自己都再清楚不过，这位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绅士是个坚定的人权主义者，对政府并无多少信任。
结果就是两人一起保守这个秘密，陆续采购各种设备，尝试各种治疗方法，资料、笔记和数据密密麻麻地记录下来，提神的咖啡喝了一杯又一杯，渐渐地连生活用品都搬了过来，沙发上轮番蜷缩入睡，以便二十四小时照看近似于植物人的自己。
……
在这场一个人的人生游戏里，是他们给红叶争取到了时间，红叶才有机会从妄想中挣脱出来，站在虚幻和现实的交界，看清一切的真相。
*
“红叶小姐，快点醒过来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啊……”
怀着期盼的叹息，像是烟一样缭绕过来。
没去看躺在床上沉睡的自己，红叶站起来，朝两人深深地弯下腰，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那就为了你们最后再试一次吧。
再坏的结果也没关系，我愿意坦然接受我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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