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见到安娜母亲时，她依旧穿着那件在考古现场时穿的风衣。
似乎在国外，这种“迷信”并不少见。
安娜拉着罗杰，兴致勃勃地想要坐到第一排，为她母亲的展示助阵。
然而，罗杰上一世大学四年里从未坐过前排，这一世自然也不会破例。
更别提第一排还坐着李教授，他更不想自己出现在对方视线里。
于是，罗杰硬是拽着安娜，带她坐到了最后一排，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
“在华夏，身份越高的人，位置通常越靠后。换句话说，我们现在可是全场地位最高的人。
礼堂之王，非我们莫属。”
安娜被这认真的解释逗乐了，竟也心满意足地坐在最后一排，乖乖等着展示开始。
罗杰坐在她旁边，目光却始终盯着台上的动静。
他对德国人的“膨胀”早有耳闻，研究二战历史时便深有感触。
如今，他想亲眼看看历史学院的教授们会如何质疑反驳台上的展示。
安娜的母亲站在台上，用略显生硬的英语介绍着自己的研究成果。
罗杰听得有些走神，大部分内容都没仔细听，但台上那页反复强调的ppt，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内容简单明了，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看懂：
“我们已经能够证明，在华夏商朝刚刚建立时，德国的先民就已经具备了铸造精美青铜剑的能力。
因此可以认为：西亚和东南欧地区是青铜文明的发源地，而华夏和西欧只是分别向东西延伸的分支。
对比而言，西欧的青铜器发展显然快于华夏。
唯一的局限在于，西欧铜矿稀少，存世青铜器不多，但从铸造工艺上看，华夏远远不及西欧。”
看到这段内容，罗杰不由心中感慨：这发言，简直就是引战神器！放在论坛上，分分钟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他环视四周，却发现整个礼堂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反驳。
连坐在第一排的李教授，也只是轻轻摇头，拿着笔记本，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
罗杰心里咯噔一下：
这就默认了？
怎么看到德国人，集体举白旗了？
罗杰百思不得其解。
根据他多年来冲浪的经验，仅凭台上ppt那隐隐透露的“华夏青铜技术起源于外来”观点，随便发到论坛上，都能引发一场上千楼的争论。
通常网友会分成三派：
第一派认为技术确实源自西方，没有西方青铜器技术的传入，华夏根本不会进入青铜时代；
第二派承认青铜技术可能受了西方的影响，但坚信华夏先民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
第三派则坚定认为青铜器技术完全是本土原创，西方青铜器刚传入时，华夏的技术水平早已遥遥领先。
“这是什么情况啊？”罗杰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的男学生。
“什么情况？”对方一脸茫然。
“台上讲的这个观点这么炸裂。”罗杰指了指ppt，“怎么没人站出来反驳？”
“反驳什么？”男学生耸了耸肩，“她的观点有理啊。青铜器技术的起源问题，在世界史学界本来就是有争议的……”
他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罗杰：“诶，你不是我们历史学院的吧？”
“我们是国际班的。”罗杰指了指身边的安娜。
“哦，怪不得你的历史知识这么糟糕。”
“……”
罗杰沉默地扭回头，一脸无语。
历史差？开什么玩笑！
能考进博物馆的人，怎么可能历史差？
只不过台上作为“证据”展示的青铜剑，恰恰是他自己亲手仿制的，这让他实在没办法以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看待整件事。
错误的前提，真的能推出正确的结论吗？
显然，安娜的母亲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她的“答案”还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她首先向大家展示了现场出土照片，重点是埋藏在土里的青铜器和人类遗骸。
接着，她拿出了德国权威机构提供的碳14测定报告，明确证明这些遗骸的年代大约是公元前16世纪，也就是距今3600年前。
至此，她的理论论证部分已经结束。
接下来就是实物展示环节——十五把青铜剑，被装在玻璃展柜里，整齐推了上来。
罗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暗暗佩服：好家伙，这招绝了！
用玻璃展柜隔离，参观者只能隔着玻璃看，不能上手。
不让碰的话，青铜器上的问题被发现的概率至少降低三分之二。
难道李教授他们也是隔着玻璃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真怪不得他们没有提出异议。
展示环节允许学生轮流上台近距离欣赏这些青铜剑。
罗杰旁边那个男学生显然是个积极分子，第一个冲了过去，成了第一批完成参观的人。
回到座位后，男生坐下便感慨道：
“不得不说，3000年前，西欧的青铜技术确实领先华夏不少啊！”
这话一出口，罗杰就忍不住了。
“不是，你怎么就看出来人家先进的？”罗杰不服气地反问。
“哥们儿，你一看就不懂青铜剑吧？”
男大学生摆出一副专业的样子，分析道：
“你看，人家的剑是3600年前的，长度普遍超过40厘米，有些甚至达到50厘米。
而咱们华夏，3000年前的青铜剑，平均长度也就30厘米左右。
一寸长，一寸强，这道理听过吧？早期青铜强度不够，剑太长容易断。人家能做得这么长，说明他们的青铜冶炼技术比我们好啊！
我看，这技术领先了至少600年。”
“我……”罗杰握紧了拳头。
安娜见状，凑过来小声问：“罗杰，你没事吧？”
罗杰低头敲着手机回她：“没事，就是坐得久了，屁股有点麻。”
安娜调皮一笑：“要不等会儿我帮你揉揉？”
罗杰差点呛住：“不用了，咱们还是安心听完吧。”
消息刚发出去，罗杰心中期待的“英雄”终于登场了。
一名刚上台近距离观察青铜剑的学生，借着麦克风向全场发问：
“不是吧？你们不会真的相信，西欧3600年前就有这么先进的青铜剑吧？
刚才展示出土照片时，剑紧贴着骨骼，但骨骼上居然一点绿色痕迹都没有！这合理吗？难道几千年过去了，铜锈分子不往骨头上转移？
你们或许不懂分子运动这个概念，但‘染色’总听说过吧？铜锈粘衣服都能染色，为什么埋在土里几千年，骨头上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时，罗杰旁边的男大学生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反驳：
“同学，你显然没去过考古现场！现场湿气很大，相机拍出来的细节很容易模糊。
而且，你应该更多关注青铜剑本身，以及附近人类遗骸的碳14测定数据，这才是重点。”
他还不忘指了指罗杰，继续补充道：
“刚才我就跟这位老哥讨论过了，人家剑的长度和锻造技术明显领先。是不是，哥们儿？”
罗杰听得手直痒痒，几乎要忍不住了。
这个人竟然直接默认了青铜剑的真实性，然后顺着编出了一整套离谱的结论！
台上的学生显然不简单，他立刻反问：
“既然欧洲当年的青铜冶炼技术如此发达，为什么没发现大型的冶炼遗址呢？”
“因为没有铜矿啊。”
“没有铜矿，他们怎么发展冶炼技术？难道天生就带着这种高超技艺？”
“是西亚和东南欧传过来的啊！”
“不好意思，同时期的西亚和东南欧，也没有发现这种水平的冶炼技术。你这技术已经超越所有已知文明了。”
“不是同时期。我的意思是，比如西亚传来5的技术，欧洲用了300年发展到50，而此时西亚还只有30，华夏是25，所以西欧的技术自然领先这个时代。”
“所以你的逻辑是，一个缺乏铜矿的地区，青铜器出土数量不到其他地方百分之一，却能提升技术比其他地方还快？”
“对啊，这十五把青铜剑就是证据……”
“这就是循环论证。”
“不，这是事实。不然你怎么解释这十五把青铜剑？”
“……”
罗杰期待的场面终于来了。
这两人吵着吵着，其他学生也纷纷加入，现场瞬间变成了一场辩论会。
出乎罗杰意料的是，支持他身边男生的竟是多数派，反倒是台上发言的学生，被扣上了“伪史论”的帽子，遭到群起围攻。
原因很简单：现场摆着那十五把被称为“铁证”的青铜剑。
“罗杰，他们讨论得这么激烈，我们是优势还是劣势？”安娜凑过来问。
罗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头打字反问：
“你们的赞助，如果最后被发现有问题，会不会被收回？我觉得你妈妈他们搞得这么高调，很容易被识破。”
安娜迅速回道：
“放心吧，如果最后评估有负面影响，我们就不报道，久了自然没人记得。”
罗杰小声嘀咕：“我去，你早说啊。原来德国人也会玩‘选择性遗忘’这套啊，白替你们操心了。”
这时，罗杰旁边的男大学生显然口干舌燥，说话说累了，转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们儿，你的矿泉水借我喝一口呗！今天我一定要把台上的家伙怼趴下，多少年了，天朝上国的辫子，剪不掉，真让人生气！”
说着，男大学生就伸手去拿罗杰的水瓶。
罗杰当然不干。
他站起来拿起水瓶，戴上口罩，顺手拍了拍安娜的肩膀：“安娜，快结束了，你先出去等我吧，我去打个招呼。”
目送安娜离开后，罗杰直接走上讲台，把水递给那个被群攻的学生，随即拿起话筒。
“最后一排，左边两个空位那儿，戴眼镜的男生，出列！”
罗杰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他看着那男生，语气带着讥讽：
“你刚才一口一个‘伪史论’，弄得我这个真正的伪史论者听得不太舒服啊。”
他顿了顿，扫视全场，然后丢出一句惊天暴论：
“那我就直接告诉你——西欧的青铜技术，起源于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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