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宣下楼打了个车，直接奔殡仪馆。
本来得知爷爷去世就难受，刚才又和顶头上司吵了一架，尉迟宣心情特别不好。为了缓解一下情绪，他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调整呼吸，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自在。
眼睛刚闭起来没一会，司机就说开话了：
“小伙子，遇到啥事情了吧。”
尉迟宣强打精神，睁眼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发现这司机岁数不算小了，可说是个真正的老司机。
他留着有些花白的短发，穿着朴素但干净的衣服，左手上有一串念珠，珠子比较小，绕了三圈盘在手腕上，正是中老年男人的标配。
这人面相上普普通通没什么特点，是扔到人堆里马上就找不到的那种，不过五官端正，一看便知不是那种獐头鼠目的坏人。整个人的气场很和善。这人见尉迟宣睁眼瞅他，自顾自念叨起来：
“世事无常，人生各有命，勿要太悲伤。”
老司机的这句话着实让尉迟宣感到惊讶，他怎么知道的？猛然之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这个老司机看尉迟宣这样，突然又问了一句：
“小伙子，你觉得生死有意义吗？”
正在想着爷爷的尉迟宣，闻听此言就觉得心头一震。
“或者你想过没有，生命有意义吗？”
“嗯，应该有吧。生命怎么可能没意义呢？”尉迟宣答道。
“能有什么意义呢？古往今来，活过多少人又死过多少人，他们的意义都在哪里你知道吗？你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他们的意义何在？”老司机微笑着说。
尉迟宣现在觉得这个老司机挺有意思，便问：
“那您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呢？”
“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罢了，偶然的东西能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偶然来到这里，又偶然的离去。就好像现在你上了我的车，也是一个偶然。”
“不能这么说吧。我们现在创造的这些文明，科学技术、文化艺术，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
“众生平等，蚂蚁的洞穴、蜜蜂的蜂巢是人类都要惊羡的存在，那你觉得它们有什么意义呢？
每天每年有多少蜂巢被毁掉，多少蚁穴被冲垮。你连知道都不会知道，看都不会去看。
我们现在这些东西再过几年几十年还能剩下什么？书圣王羲之你肯定知道，他写过起码几万张字，可现在留下的真迹一张都没有。
如果时间再久一些，再过几万年几十万年，人类社会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什么都剩不下，意义何在？”
“那照您这么说，我们的一切岂不是都没有意义了吗？”
“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会有些乐趣。你刚才说的文化，艺术，还有美食美酒等等这些东西，倒是会让我们这些没有意义的生命变得有趣一些。”
说到这里，尉迟宣不禁对老司机高看一眼。这老人堪称是舌绽莲花，讲了很多例子，让尉迟宣感到受益匪浅，心情也好了一点。
听老人讲了这么多后，尉迟宣不禁问道：
“您的意思应该就是所谓诸法空相吧？”
“哈哈，小伙子挺有慧根。不过虽说生命没有什么意义，缘分却还是存在的。我们相遇便是缘。亲人离去也是一种缘。缘聚缘灭，世事无常，这本是常态。”
尉迟宣深以为然。老司机随手拿了个瓶子喝了口水又说道：
“之所以说人生没有什么意义，也是因为我们实在太渺小了。其实我们总是觉得世界很大，但是它也很小很小。甚至小到比最小的沙砾还小。这个道理你能明白吧？”
跟随冈萨雷斯教授学习禅宗的时候，这种比喻尉迟宣当然清楚。
事实上也真的是这样，我们居住的地球看起来很大，但比起太阳来讲只是一个小不点。太阳之大已经让人类有些难以理解了，但太阳系更加广大，人类目前还完全走不出这片空间。
不过太阳系还不算什么，银河系更大。据学者研究，银河系里最少有一千多亿以个太阳这样的恒星，甚至很可能有四千多亿个。
银河系就很大了吗？当然不是。以目前能观测到的数据而言，像银河系这样的庞大星系，宇宙中最少还有2万亿个。
而学者大都认为，观测不到的部分可能比观测到的更大。
所以和这么大的一个空间比起来，一个人以及他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呢？可不是毫无意义吗？
尉迟宣觉得老人说的确实是很有道理的。和宇宙比起来，即使是地球，也连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都算不上，毫无意义可言。何况人。
“不过呢，大小也是相对而言的。”老人又说道。
“世界很大，但也可以很小，要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理解。须弥山是最大的山，但很可能他还不如一颗芥子，甚至能装到芥子里面。”
“这其实也就是个比喻吧，我倒是知道，是不是说佛法无边的意思。”尉迟宣说道，“那么大的山，怎么可能装到那么小的空间去呢？这只不过是比喻而已。”
“哈哈哈……”老人笑了。
“刚才你说过你从小到大读的书满多的是不是？”
尉迟宣在这一点上确实可圈可点，小时候就跟着爷爷看书，尤其是上学时又三次转换专业，书读的比一般人要多很多。
“是看了不少，那又怎样呢？”
“那么，你看了那些书，都装到哪里了呢？”老人笑呵呵地问。
“当然是我的头脑里面。”
“呵呵，你的头只不过椰子大小，那些书怎么能装得进去呢？”
虽然只是一句话，尉迟宣却感觉自己的心头“嗡”的一震，气血突然就翻涌上来，连话都说不出了。
一种玄妙的感觉突然充斥了尉迟宣的头脑，老人的话好像让自己感受到了不同的一些东西。
“须弥芥子的法门，明白了吗？”
……
“你这小子悟性还行，咱们算是有缘，也许可以再见面。记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好像有些什么东西涌进了脑海，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尉迟宣累了，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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