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生声音越来越弱，头渐渐垂下来，
“故，有些许出入不足以定罪……”
大良造卫鞅倏然收起笑容，望着他，“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关于太傅赢虔，你不想为他求情嘛？！”
他在嘛字上，重重咬住这个字，目光注视着，台下的李铁生，
李铁生没想到，他拿这件事问自己。
想了想便说，
“子不教父之过，王储赢驷知法犯法，这太子的老师逃不了干系！”
谁知，廷尉卫鞅仍不肯干休，“太子师父，犯了哪条律法？！”
李铁生望着高台上的卫鞅，满头冷汗，脑袋木木的，
他到现在也不知其中真相，如何能说出太傅赢虔犯哪条律法。
硬着头皮，掐指算了半天，算到一个可怕真相，
’以木克土……’
“太子犯法，不会跟土地纠纷有关吧！”
大良造冷冷盯着他，“太子封邑里粮食，被人调换成观音土……”
“太子一怒，刺死里正。”
“国君渠梁就赢驷一个孩子，不能服刑。”
“你想到了吗？！”
李铁生望着他，’嘿嘿，劓刑！’
“太子老师教出这样学生，
有辱师德，太子乃群臣表率，老师无德，故而劓刑……”
大良造点点头，“在赢虔推荐人中，你还不算太蠢。”
“明天提前休沐，你领少府全体官吏，到渭北刑场观刑。
之后，在讨论少府法官的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李铁生望着阖上的少府大门，
领着少府所有官吏，公乘以上乘青铜诏车，
公乘以下雇马，年长合拼一辆马车，
与栎阳城公卿官吏，组成车马队，从咸阳浩浩荡荡，赶往渭北刑场。
连常驻栎阳各商帮，马匹并车队都被征用。
商帮搓着双手，或把手揣进去，
都在观望这支奇特队伍，行走在栎阳大街上！
有马的，骑着马，跟在大队后面，去看太子赢驷俩位师父受刑。
没马的，结伴步行去渭北刑场。
车队中，李铁生诏车意外和原栎阳令尹子岸相遇，
站在诏车上，背紧紧靠着手扶横杠，
向子岸抱拳作揖，
“栎阳令尹，许久不见。”
皱纹几乎把整张脸淹没，的子岸抬头向对面望，乐呵呵，
“老夫早不是栎阳令尹，称呼老夫为五大夫就好。”
他思量着，卫鞅的手似乎，暂时还伸不到子岸这里来，
“哪……敢问，现在栎阳令尹是谁？”
子岸身上披着件，白色羔羊服，羊羔服上落了些药渣子，
有点脏。
印象中，当他要在大事中出席，必穿上这件羔羊服。
子岸嘴角上翘，半是无奈半是感叹，“还能有谁？！”
“和少府你一道回来的卫尉，现在是栎阳令尹，
听说国君向西开辟新城，他以后便是新都城首任令尹了！”
他想想，也对。
卫尉和他在前线作战，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不管他人品怎样，功劳还是有的。
车队在颠簸路上，左摇右晃，虽然去渭北刑场道路，
早已奉大良造卫鞅命令修葺过，
可依然有车在路上侧翻！
侧翻竟是辆青铜诏车，车上的人是，新任命的栎阳令尹车英。
车英好歹武将出身，双手掌根撑地，
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神色受伤凝视着，
他这辆新打造青铜诏车。
“令尹，渭北刑场快要开始了，来搭我这辆诏车吧！？”
车英落落寡欢上了他这辆车。
稍后，他才弄懂车英，为何一脸受伤神情。
诏车翻了，为他赶车多年车夫奇迹般，
在一场不大意外中，摔断了脖颈。
青铜轺车倒是时常，能见到车翻，可御手十有八九，
从车沿上位置跳出去，赶在主人前摆脱危险。
把翻倒轺车推到路旁，
遇难驭手收敛到大袋子里，车队继续粼粼驶向渭北刑场。
到达刑场，李铁生望着原来空地上，出现一层层的台阶。
位高坐最顶上， 位卑坐最下面。
少府李铁生和，栎阳令尹车英做成一排，尽管他现在比车英高一级。
用不了多长时间，车英就爬上去了。
最下面刑场外位置，是给来看热闹庶民预备的。
他们可以站着，把头伸向刑场被围成圈内。
大良造卫鞅和，国君渠梁相偕出现在刑场，底下狂热庶民喊，
“亚君，大父！”
右侧的公族蹙眉，用手遮挡，甚至转身背对这些狂热庶民。
穿红袍刽子手，把太子府中一些怂恿，太子赢驷犯错的小吏，
绑在刑床上。
大斧落下时，太子身边陪读还在喊，“我没错！”
太子府内官吏，陆陆续续被施加缳首，腰斩，磔刑，
最重要受刑人还没出场……
渭北刑场已是血腥气弥漫，
呼吸都有股铁锈味，秃鹫等不行刑结束，聒噪争夺着模糊不清的肉块！
最狂热庶民，也被如此骇人场景吓退热情！
木然杵着，等待宣判结束。
三通鼓响罢，最重要的公孙贾，太傅赢虔披头散发，后面跟着红袍监刑官。
太傅赢虔长发打绺，随意垂在下面，身上还是他从前线穿回来衣裳
忿忿猛地把，跟在他后面押送人员，推一个趔趄，
“我会走路，不要你们跟看贼一样，看着我！”
后面看押人员，紧张的手不知往哪里搁，
扭头望向站在，高高台阶上大良造卫鞅，
卫鞅点点头，回应他们。
太傅赢虔在刑场旁边站定，面无表情看着。
监刑官照例查看，服刑人公孙贾气色。
并示意公孙贾坐在石台上。
他若无其事，顺从坐在石台上，见行刑人员手里拿着大勺，
勺边缘很锋利，蓦然意识到，等待自己究竟是什么刑。
猛地站起来，被早立在俩侧刽子四只手，摁住双肩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勺锋利边缘，把公孙贾膝盖下，豁开半月口子。
整个勺伸进去，在里面搜刮一气后，再一股脑掏出来。
血肉模糊下，赫尔半露着一对拳头大小白骨，
鲜血把附近地面打湿，几位良工弯着腰，紧张注视着高台上的人。
大良造卫鞅在高台上，拇指朝上，“让他活着！”
几位良工快速撒下成吨的白色药粉后，
迫不及待用桑白皮做绳，以来不及眨眼速度，把伤口缝合。
仔细查看着公孙贾蜡黄脸色后商议一阵，为首的回道，
“人犯性命无忧！”
等在边上家属获得恩准，雇肩舆把公孙贾抬离现场，回家养伤去了。
太傅赢虔作为最后出场受刑犯，被绑在一根斑驳石柱上时，
也是昂首平视着，高台上的大良造卫鞅。
没有显示出半点害怕，与认错表情。
谁也没有瞧见，薄薄弯月型刀片，
是如何从掌刑官，红色宽袍大袖里倏然出来的。
令大家回过神来，是赢虔那声如雄狮受伤般暴吼。
家属往赢虔脸上蒙上，带网眼黑纱，遮住他的受刑处，
和脸上此刻表情。
赢虔是坐着，国君渠梁特许安车，黯然离开刑场。
底下庶民爆发出欢呼时，
赢姓公族默默起身离开座位，顺着办事小吏小径，偷偷离去。
左侧官吏们，既没有随着庶民欢呼，也没有仿效公族默默离场。
枯坐着，默默望着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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