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萧辰和伍有常带着几个侍卫，来到了茅山朱阳馆。
此处乃是屠老日常居所，但没能见到屠老本人，只有几个弟子拱手相迎。
“家师外出行医，还未归来。”
一个二十多岁、面相清秀身着布麻棉袍的人拱手作礼。
“有劳小师傅了。”
“还请二位随我到侧堂落座。”
小师傅扬手示意。
侧堂与这朱阳馆相比小了很多，但也是红墙青瓦，更靠近北侧的树林，视野倒是很开阔，门上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清朗轩
萧辰和伍有常缓缓落座，小师傅煮着清茶。
“我叫萧辰，特地从京都过来拜访先生。”
“不知先生此去，何时能回来呢？”
小师傅听后笑了笑。
“原来是萧郎君，在下失礼了。”
“哦？你认得我？”
“在下不曾识得郎君，只是先生早有交代，若是萧郎君来此，可随意到各处查看。”
“奥，原来如此。”
萧辰和伍有常相互对视，颇感惊奇。
“不过家师外出，归期并无定数。”
“此话怎讲？”
“郎君有所不知，家师在茅山周遭救扶贫苦百姓，每遇新奇之物或是奇特之人，定会虚心讨教钻研。”
“家师此去，已有五日了。”
伍有常看了看萧辰。
“这么说，屠先生一时半会还不见得能回来了。”
小师傅点了点头：“二位可先行到各处游览，不过还请当心些，此山中多有不明草树、异兽，在我们手里可作为良药。不过二位若是遇见了，切莫停留，更不要轻易去触碰。”
“如此，多谢小师傅提醒。”
于是小师傅拱手退去不说。
萧辰和伍有常倒是对这山中美景很感兴趣，便于午后来到了后山闲逛。
“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伍有常看了看萧辰。
“来都来了，不等又能如何呢？”
“小师傅不是说了，屠先生已出去了五日，也该回来了吧。”
“呵，我可提醒你啊，陛下有旨意，最后给你十天时间。”
“到时候能不能见到屠先生，你都得去湘州了。”
“诶，想想也是头疼。”
“你看这里，青烟缭绕，山青木秀，景色多美啊！”
“怎么？如此美景，你还头疼什么？”
“我是说湘州那边，头疼啊。”
“陛下让我到湘南岳阳、零陵、药山、永阳四郡施行新政。”
“我查过了，这四郡，一个比一个落后，都是欠发达，更担心那些地方官不配合啊。”
“欠发达？”
“此话怎讲？”
“欠发达就是原始生态好，没怎么被开发。”
“就像这里，山清水秀，仙气飘飘，但多是自给自足，跟外界没什么交流的地方。”
“都说水泊梁山能与世隔绝，下山是劫富济贫，上山是自力更生。”
“也只有那些维持基本生计，能自给自足的地方才能做到如此了。”
“这要是放到千年之后，别说是占山为王，就连寺庙也要跟外界接触啊，哪里还能与世隔绝了。”
“呵呵，听你这么说，好像对这茅山很是不屑啊！”
“有常兄这话，可是欲加之罪了啊。”
“非也！你萧辰是奇人不假，可自古以来儒释道三家大贤，皆出自如同茅山这样清秀之地。”
“你老兄又何必用俗世凡尘去困住他们呢。”
“你看眼下，屠先生和那些小师傅虽身居山野，但皆行仁义善举，亦可修身养性。”
“所谓外界接触，不过是心生贪念罢了！”
萧辰听后点了点头。
“是啊，想想那些地方太守，县衙官吏，也是够辛苦。”
“为政一方，做不出成绩是常态，但凡想做出成绩并且能行之有效，体恤民心的，真是太难了。”
“嗯，你这么一说，倒像是个好官了。”
伍有常看了看萧辰，继续趟着杂草。
“哎？要不......你随我去湘州啊？”
“等新政有了成效，陛下肯定会论功行赏。”
“你又何必在宫里守大门呢。”
伍有常听后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看他。
“什么守大门！我那是奉命守卫宫城！”
“不论是中军还是外军，皆有职责。”
“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我这就是一门不守，何以守天下！”
“你到处瞧一瞧，有几人像你一样，口无遮拦，出言不逊！”
伍有常说着，抱着肩膀走了出去。
萧辰一通苦笑，原本是开个玩笑，恐怕这伍有常是当真了。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伍将军？”
二人是越走越远，直到进了一片绿的发黑的树林。
林间水汽充盈，四处皆青烟弥漫。
再看脚下，那草丛齐腰深。
伍有常咽了口唾沫，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转身回去。
只得硬着头皮趟了进去。
“哎？有常兄，这里草木茂密，我们还是回去吧！”
“雾气这么大，一会就迷路了。”
萧辰在后边呼喊着，伍有常就当没听到，继续往前趟着。
“哎呀......”
忽听得远处的萧辰大叫一声，就没了声音。
伍有常抱着宝剑，回身瞧了瞧。
却不见萧辰。
“哎？你在哪？”
“萧辰？”
“你在哪啊！”
伍有常甚为惊慌，自己来茅山的职责就是为了保护萧辰，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就没法交代了。
“萧辰！”
伍有常一边唤着，一边往回跑。
湿漉漉的草丛里，萧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怎么样？”
伍有常上前仔细检查着，并没有看到什么伤口，也没有血迹。
伍有常皱着眉头，低下身子想把萧辰扶起来。
“你看，你还不是得回来救我啊！”
萧辰抿嘴儿笑着。
伍有常虚惊一场，吓得冷汗直流。
“我就不该陪你来！”
“还不快起身！”
伍有常猫着腰，再次伸手去拉萧辰。
只见萧辰的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伍有常的身后。
“别......别动！”
“又要如何？”
伍有常试图转身，却被萧辰紧紧的拉住了。
“别动，你照我说的做。”
“你从我身上爬过去，别回头。”
“你到底要如何啊......”
“别说话，你快爬过去。”
伍有常不明所以，只得缓缓地从萧辰腿上爬到了他的身后。
再一回身时，伍有常吓的“哎呀”一声，瘫倒在地。
只见刚才自己蹲过的位置，伏着一条通身赤色大蟒！
大蟒的身子藏在草丛里，看不清全貌，但那粗壮的身体把周围一丈多远的草丛都压趴下了。
此时正吐着信子四处张望。
萧辰急忙捂住伍有常的嘴。
“嘘！”
“别出声。”
只见那大蟒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正对着二人。
那硕大粗壮的脖子顶着一张血盆大口径直立了起来，抬眼看去，足足有三尺多高。
坏了！
这大长虫脖子以上就一米多长，那脖子的直径也得有近二尺宽。
如此看来，恐怕今天两个人是不够它吃一顿的。
“往......后......退......”
“退啊......”
萧辰把声音压到最低，低到连自己挪动身体的声音都遮不住。
伍有常手握宝剑，匍匐后退。
忽然，只见几块石头一般的东西从远处抛来，正落在了那条大蟒的身子周围。
紧接着，浓烟滚滚，大蟒也埋下了高贵的头颅。
“你二人来得正是时候啊！”
“老朽找了它数月都不见踪迹，没想到今日被你们找到了！”
不远处的树下，只见一个身穿麻袍的老者面带微笑。
“屠先生？”
萧辰摆了摆手，却不敢起身。
“呵呵呵，无妨，这巨蟒已被毒晕。”
“你们速速过来，服下丹药。”
“丹药？”
于是二人拍了拍扫身上的泥土，迈过那条眯着眼的大蟒来到了屠老面前。
“老朽这毒烟，可是人畜不分啊。”
“你们若不服下丹药，不出一刻便会殒命。”
“这么厉害啊！”
萧辰急忙拿过一颗丹药，塞进了嘴里。
伍有常擦了擦汗，也接过了一颗。
“多亏遇到了先生，不然我们二人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它......这就是死了吧？”
“呵呵呵，此蟒名唤‘赤鳞’，鳞片可做药引。”
“为了保全药性，还需活蟒鳞片，故而不能将其杀死。”
“啊！”
“那......”
萧辰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多言。
“如果药效得当，此蟒可在一个时辰后苏醒。”
“还要劳烦二位郎君，帮老朽将它拖到山上吧。”
萧辰和伍有常面面相觑，因为真心不想下手啊！
可屠老搭救性命在先，还要求他医治易琼，也就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了。
于是二人一首一尾，托着大蟒跟着屠老上了山。
放好大蟒，几人来到了朱阳馆落座。
伍有常闻了闻衣袖上的气味儿，不禁揉了揉鼻子。
而后挺身拱手。
“先生，陛下有旨传来。”
于是屠老跪地叩首行礼。
“先生归隐茅山，代朕为苍生修德，为百姓求福，实乃南国万世之功臣，特赐太清玄坛一座，以均明法教，望卿潜心修身，不忘家国要务。”
“老朽，叩谢皇恩！”
“先生，陛下命我带来布帛钱粮，以供先生和众弟子日常用度。”
“车马就在山下。”
“老朽多谢了。”
屠老扬手示意，伍有常便坐了下来。
“萧郎君来此，不会只为了这茅山美景吧？”
“呵呵呵，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先生还记得易琼那腕伤吧？”
“嗯，记得。”
“他若是按照老朽所写药方按时服药，既已过了一年之久，想必已恢复如初了。”
“是啊，只是他先后在郢州、益州征战，手里离不开刀剑。”
“如今他伤势严重，已经不能正常发力了。”
屠老听后点了点头。
“此乃意料之中，亦是命中注定。”
“所以还请先生出山救治易琼，萧辰愿意献出一切，以表谢意！”
萧辰起身深深施礼。
只见屠老微微笑了笑。
“呵呵呵，救病治人，乃老朽修行之责。”
“只不过郎君所言一切，又作何解呢？”
伍有常也看了看萧辰，有些疑惑。
“一切......也包括我这条性命！”
萧辰低头说道。
“呵呵呵，性命。”
屠老摇了摇头。
“恐怕郎君心中，只有这条性命最能让你珍惜了吧！”
屠老这句话说的多少有些讽刺，更像是故意言之。
不过对萧辰来说，却是说到了骨子里。
转念一想，已故的宝志禅师并不是唯一一个为自己指路的人。
在他之前，还有屠老！
“我愿倾心皈依，隐居茅山，侍奉先生饮食起居，修身养性，虚心讨教！”
萧辰再次拱手。
伍有常听了这话有点儿坐不住了。
真是要了命了，不是说好的去湘州吗？
你临时变卦搞这一出，回去可怎么跟陛下交代啊！
“呵呵呵，郎君此话当真？”
“只要先生同意为易琼诊治，我定会完成诺言！”
“呵呵呵......”
屠老缓缓摇了摇头。
“儒释道三家虽有疏异，但亦有诸多相同之处。”
“其中之一便是不可以功利作为修行之由。”
“郎君凡心太重，不是老朽不留你，只是时机未到啊。”
“你还是顺应本心，放手去做吧！”
本来要起身的伍有常，这才平静了些，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萧辰稍稍喘了口气，坐了下来。
“郎君是去是留，心中早已有了选择，又何必意气用事呢。”
“茅山虽好，但难留无缘之人啊。”
“呵呵呵......”
屠老说着，起身出了朱阳馆。
“萧辰，你怎么如此鲁莽呢！”
“一边答应陛下赶赴湘州，一边又要归隐山林，真是摸不透你。”
“你......”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萧辰喝了一杯茶，并没有回应。
“郎君，家师吩咐，由在下随郎君前去医治伤者。”
之前的那位小师傅在门口拱手作礼。
“奥，那......”
萧辰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好意思。
毕竟易琼的伤病之前由屠老亲自医治的，他医术高超，有目共睹，可是这位小师傅......
“郎君稍安，在下虽不及家师，但筋骨损伤，在下亦有医治办法。”
“还请郎君......放心。”
“无妨无妨，萧辰失礼了。”
“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
“在下法名‘行缈’。”
“那就有劳行缈师傅了。”
“在下不敢，家师已交代过，待郎君动身之时，在下便随郎君前去。”
萧辰看着行缈有些不解。
意思是见不到屠老了？
“屠先生可有什么要务吗？”
“郎君有所不知，那大蟒就要褪鳞，家师说要取下蟒鳞闭关炼丹，还请郎君自便。”
“如此也好......也好。”
“家师还说，郎君若是有心，还请记住家师之言，是去是留，顺应本心才是。”
萧辰点了点头。
“先生所言，萧辰记下了。”
东郊临川王府，临川王风尘仆仆，刚进了内堂便叫人拿了美酒来。
还未等建安王说话，他便喝下了一整壶。
“兄长一路劳顿，会稽郡那边可是安排好了？”
“是啊，都已处理妥当。”
“这两月，寡人甚为疲惫，诸郡所收银钱、粟米，皆以准备得当，都在回京路上了。”
“还得是自家美酒啊，喝着痛快！”
临川王说着，又朝着袁柄招手示意。
“经此一事，陛下对兄长已颇有成见，恐怕日后......”
“他还想怎样！”
临川王瞪着大眼，把手中金杯重重的摔在了桌案上。
“寡人好歹也是开国功臣！”
“他终日在高堂里修身养性，倒是舒服，可我们呢！”
“南国境内，还有几处我没有奔走过？”
“州郡巡查、边疆御敌、筹措钱粮物资，如此劳碌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古皇族地位最是显赫，我只是稍稍征敛些银钱充盈家用罢了！”
“我又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壮大皇族！”
“总比他那个儿子吃里扒外、勾结索虏要好！”
“可咱们那位圣君明主，连这点好处都不舍得！”
“兄长低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啊！”
“低声，低声！我还要如何低声！这是寡人府宅！”
临川王这一通牢骚，弟弟建安王也拦不住，看来此次去
往会稽平事儿，真把他给累坏了。
于是建安王坐在那继续听着，直到临川为累的攥着酒杯
喘着粗气。
“都是那个番邦蛮狗！”
“无耻小人！”
“害我到了如此地步！”
“那萧辰确实目无礼法，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建安王看了看他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着外人说话！”
“兄长，你冷静些！”
看建安王有话要说，喊累了的临川王也便坐了下来。
“浮山筑堰，已将京都府库物资耗尽。”
“若不是那萧辰在郢、江二州力行新政，江夏郡和南新
蔡郡又何来粮草充盈府库？”
“京都防卫要耗费多少钱粮，兄长心中比谁都清楚。”
“如果没有二郡粮草补给京都，你我又如何能安身此
处呢！”
“再者，自从萧辰入朝后，陛下对他是百般青睐，万
般呵护。”
“陛下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朝廷里那么多臣工反对新政，可他萧辰却硬生生挺了
过来。”
“而新政受益者，是整个京都，更是我们这些皇族贵胄
啊。”
“陛下对他如此器重，兄长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因由吗？”
“就是因为萧辰做了陛下想为而不敢为之事啊！”
“够了！”
“你不要再说了！”
临川王拉着脸瞪着建安王。
“我只想说一件事。”
“兄长请讲。”
“若是我要为民除害，你帮还是不帮！”
“我......”
建安王皱着眉头，看来老哥是要对萧辰动手了。
“只此一次，若他萧辰命大，我便不再追究，可若是他命中注定于此，你我也不必愧疚。”
“兄长......想要怎么做？”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那个方士......还在你府中？”
“尚在。”
“好！”
“明日你将他带过来，我自有安排。”
“兄长稍安，方士毕竟是外人，我愿为兄长安排此事。”
“还望兄长履行诺言。”
临川王听后白了一眼。
“那是自然，既如此，你就去安排吧！”
“文达切记，那萧辰是敌人！”
“断不可心生怜悯！”
走出临川王府，建安王摇了摇头。
既然萧辰难逃此劫，就看他命数如何吧！
正是：
锦带貂裘千亩田，尤怀觎心不作闲。
腰缠万贯无倦意，空舍一粟厉朱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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