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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丰年足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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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今这个时代,人们对灾厄的了解大多来自于书籍和灾厄信徒的行动,通过这些方式取得的信息总是会因为作者与信徒的个性而或多或少地出现些许偏差。更不要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其名号被荒芜取缔的饥饿。

饥饿,一个在常人眼中十分普通的词汇,普通人会对这个词不甚在意,但了解真相的高层却对其讳莫如深,从其名号被改为荒芜这一点就足以看出饥饿的特殊。诚然,每一尊灾厄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都拥有足以摧毁一个世界的伟力,但其实灾厄之间对于智慧生物的影响也有大小之别。

例如狂妄和怒火,祂们看起来很强大,具有许多灾厄所没有的实体破坏力,但对人类这种拥有主动行动能力又擅长思考对策的生物来说,其严重程度显然不足以与哀歌、蒙昧这类灾厄相提并论。

但饥饿不同,祂的破坏力甚至要高于怒火,如果说怒火会将一件物品摔碎后磨成粉末,最后再灼烧一遍,那饥饿就是彻底抹除这一存在。不仅如此,祂还像哀歌等灾厄一样具有很强的传播性,凡是被饥饿影响过的人,就算侥幸存活了下来,也会不知满足地夺取一切,消化一切目之所及的物品。

这种将一切吞纳、消解,将其转化成人类无法感知的无形之物的能力,就像是人类吃下食物后掠夺食物中所有的养分,将其化为无形的生命能量一般,因此祂也就拥有了饥饿这么一个简简单单,但却又异常贴切的名字。

在灾厄肆虐的年代里,饥饿影响的区域无论进程如何多变,最后都会形成空无一物的空洞。没有人知道空洞中存在什么,那漆黑深邃的空间足以吞纳和包容一切,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逃出。

这种情况唯有欢宴方可在空洞的外围对其进行修补,但即便如此,那些地方也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因此当某位旅人见到了一处恢弘奇丽,不似自然可以塑造的奇观的时候,那大多数都是被欢宴力量重建的区域,而这其中最为有名的自然非普雷盖姆的梦之都莫属。

不满足,空洞,不存在,虚无。这是人类就算是知道也永远无法想到对策的强大。祂无法被接触,无法被影响,自然也就无法对抗。欢宴确实可以保护人类不被饥饿影响,从而保护一片区域,但祂同样无法接触饥饿。

至于饥饿是如何被封印的,没有人知道。大多数学者认为这正是诸神静默的主因,但这种猜测并无任何佐证,因此也就只能停留在猜想的层面。

然而在欢宴沉寂的现今,饥饿却苏醒了。

或许是因为目前还只是幼体且祭品只是一头龙蜥的缘故,祂的个头并不大,也就只有与黄金龙蜥相似的大小。这也导致在场的所有人第一次知道饥饿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

祂全身肿胀,黏腻的表皮上布满了黄褐色的眼眸,其顶部长着一对带着黑色纹路的透明薄翼,底部则悬垂着数十条肿胀的肢体。在整团混乱扭曲的血肉上,一个约有半个龙蜥那么大的黑洞独自悬浮在与躯体贴近的位置。它不断涨缩,周围的空间在黑洞的影响下就像是被沾染了墨汁的抹布涂抹了一般。

“水晶世界”的光芒暗淡了下来,它终究只是一件神明的馈赠,在真正的灾厄面前,仅仅维持住自身的存在就已经相当勉强了。

但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它距离饥饿实在是太近了,此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它的表面正在逸散出晶亮的光点,这些光点无一例外全都飘入了那个黑洞,在这个世界中永远的消失了。

用不了多久“水晶世界”就会被饥饿吞噬,而失去了欢宴力量庇护的所有人也将会面临同样的结局。

逃跑?可是又能逃去哪里呢?

艾丽莎将呆愣愣地望着饥饿的雅琪背起,趁着欢宴的力量尚未褪去,他们还有一线离开这座地下石厅的机会,一旦“水晶世界”无法满足饥饿的胃口,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离开这里或许还能得到欢宴神殿的庇护,留下来那就真的只是在等死了。虽然心中想要攫取周遭一切的欲望仍未熄灭,但他们还是咬着牙,抵抗着那如巨浪般澎湃的欲望,拼命朝着来时的方向奔逃。

这时他们才发觉,就算逃离也绝非一件易事。受到影响的不仅仅是活着的生物,就连泥土、岩石都在祂的影响下出现了变化,苍白的石柱、石壁、地面滋生出点点黑斑,地上的碎石、散落于四周的碎骨,还有许多潜藏在暗处的老鼠都被强大的牵引力拉扯,填补进那永远无法被满足的空洞之中。

坚实的石头地面变得软烂,就像是被胃液消化过的食物,稍作停留,就能陷到只剩下半截身子,而只要稍作接触,接触的地方就会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整个空间一切的有形之物全都散发出想要吞噬一切的恶意,而在这汹涌的恶意中,渺小的人类和精灵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这就是饥饿?回过神来的雅琪咽了口唾沫,她的脑海中仍然回荡着那句话,但祂却没有靠近自己。

她回过头,看到笑面骑士挡在了洞口处。伴随着一阵狂妄的笑声,艳红的怒火长剑在他的手中熊熊燃烧。

烈焰突兀地在祂底部的肢体上燃烧了起来,但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湮灭了。不过对于怒火来说这种程度的破坏已经足够了。

“水晶世界”从祂的躯体上掉落下来,被笑面骑士一手抓住。他高举起“水晶世界”,口中刚要说些什么,饥饿却行动了。祂的薄翼扇动,身躯直接没入了地下石厅的顶部消失不见。

在饥饿与大地融合的瞬间,雅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听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自己的耳中。

“来吧,我等您很久了。”

“啊!”雅琪发出了一声尖叫。在声音的影响下,她顿时觉得身心陷入了永远无法被满足的空虚,她想要被东西填满,而这种感觉还在随着声音而逐渐加剧。

她需要吃掉点儿什么,而她身下就是食物……

雅琪看着艾丽莎,颤抖地张开了嘴巴。

艾丽莎觉得自己的肩膀一痛,扭头看到雅琪的小嘴咬住了自己的肩膀。她的眼睛不知何时变了颜色,灰白色的瞳孔就像是一潭死水。

“放开我。”雅琪呜咽着说道。

“我不会放开的,艾丝蒂尔一定可以帮你。”艾丽莎更加抓紧了雅琪,就连馨此时都唱起了丰饶的颂歌。

“够了!”雅琪吼出了声,周围地面上睁开了一双双黄褐色的眼睛,艾丽莎和馨都被看得浑身发毛。

“我的体内有饥饿的回响,我活不下来的。”雅琪望着周围。

此时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她的意识被抽离了,大半融入到了丰年城的土地与天空。

她能看到地上恐慌的人群,地下狂笑的笑面骑士,失神的罗杰与抱着罗杰的乌里安,还有站在神殿最高处的艾丝蒂尔。此时她的手中拿着那枚发饰,抬头望着,似乎正在等待着那命中注定的终局。

火红的长袍是那么诱人,欢宴的力量令她垂涎。此刻她即是饥饿,她永远不会满足,她会吞吃一切,让一切重归虚无。

雅琪闭上了眼睛,她已经无需用眼睛去看,便能了解丰年城的每一处角落:“我会再拖延一段时间,剩下的拜托你了。”

在雅琪说出这句话后,艾丽莎身上的力量便消失了。虽然这种状态只持续了短短地一瞬,但却足够让她挣脱艾丽莎的臂膀。

“去找艾丝蒂尔。”雅琪的身体落在了软烂的地面上。艾丽莎脑海中想要救她的念头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抹除,直到她的身体完全没入到地下,她才说出了那最后一句话。

“请让我解脱。”

于此同时,天空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裸露出了一轮黑日。在黑日的影响下,色彩开始褪去,万物逐渐失声,一切的存在都在走向消亡,物体化为阴影,阴影则转为虚无。

尚未被感染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被饥饿影响,啃噬起周围可以触及的一切,土木、金属、布匹绸缎……无论是可以食用的,还是不可以食用的,全都被装进了那无底的胃袋之中。他们没有餍足的食用着一切,身体却仍然不可避免的暗淡,逐渐转化成移动的阴影。

在这般炼狱的景色下,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悬浮在黑日的正中央。她有着一头洁白的长发,灰白的眼眸正毫无感情的凝视着那轮巨大的黑日。

艾丝蒂尔仰着头,看着那个小小的人。但只看了一眼,她便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萨罗蒂、司铎。这真的值得吗?”艾丝蒂尔低声喃喃了一句,她的贝齿紧扣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着,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发饰抛向了空中。

发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拖拽,朝着雅琪的方向,它的形体在饥饿的影响下崩解成细小的尘埃,最后形成了一团黑色的烟尘。它们就像是蝇群,扑向雅琪,从她的孔窍中钻入,最后与她融为一体。

在这个过程中,她洁白的长发与灰白的眼眸被染成了墨黑,就像是高悬于空中的那轮黑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可以触碰到那个巨大的黑洞了,她伸出了手,按了上去。

“噗!”一把燃烧着怒火的长剑穿透了她的胸口。

“我说过,我会杀掉饥饿。”笑面骑士在雅琪的背后狂笑道。

……

弗丽妲望向了窗外,她看到一个人从天上摔了下来,与他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不大但却闪烁着清澈光芒的物体。她知道那是“水晶世界”,也知道摔下来的一定是自己那个狂妄的师父。

“怎么了?这么在意笑面骑士?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自己。”千相坐在她的对面。

“这糟糕的世界,糟糕的我。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弗丽妲叹了口气。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现实,根本没有反抗的打算。

“你真的是微笑的弗丽妲?”千相盯着弗丽妲的脸,“算了,无本买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最后千相放弃了打量,抬起手触碰着弗丽妲的脖颈。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被触碰的位置似乎破开了一个无形的口子,某种说不出名字的事物从那个破口中流失。

随着它的流失,她心中的阴霾逐渐褪去,一股欢乐的情绪开始逐渐高涨。她很快乐,她本应该一直快乐下去。糟糕的事情总会过去,而她需要做的就是给所有人走下去的力量。

她眼中的阴霾彻底褪去,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比朝阳还要明亮的光辉。她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愉悦的微笑。

而弗丽妲面前的那个人却变了,一层除不去的阴云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用阴沉地几乎可以滴出水的眼神看着弗丽妲。

哀歌!他居然扛着这种力量活了这么久?只能说不愧是欢愉吗?可恶,被罗杰坑了!

卡斯汀扑倒在地,他的手在怀中摸索,似乎想要找到一柄利器终结自己这罪恶又不幸的一生。

“你不是那个家伙吧。”弗丽妲将卡斯汀扶起,欢快的情绪暂时冲散了卡斯汀心中的阴霾。

“不,但我现在只想终结我这一生。”卡斯汀抬起手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但很快又松开了,“但我不能死,我要报仇。荒芜会吞噬他,让他这种渣滓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我怎么办?”

卡斯汀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脸上的肌肉扭曲在一起,就像是一团蠕动的蛆虫。

“这种时候更应该笑一笑啊。”弗丽妲将他搀扶到了窗外,指着空中那轮黑日,“你看,你们的神明就在你们身边。祂会听到你的祈求的。不过现在我们应该让祂回去了。凡间可遭不住祂这尊神明。”

她望着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各种事物的粉尘与碎块,微微皱起好看的眉毛,但这一次并非哀怨,而是真的在思考对策。

“我们去找‘水晶世界’!”弗丽妲右手握拳捶在了左手上,不由哀怨的卡斯汀分说,就拽着他朝屋外走去。

“找到它后再去见圣女大人。她一定会有办法的!”弗丽妲欢快地说道,声音就像是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

……

饥饿的进程暂时的停止了,雅琪还是兑现了自己向艾丽莎许下的诺言。但这种状态就连她自己都知道不会长久,而且那些已经被转化的事物也不会彻底停止活动,但终究是延缓了空洞的生成。

饥饿的本能在逐步吞食自己的理智,让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将一切吞噬消解。她一直都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意志力多么坚强的人,现在却发现自己的理智居然没有在一瞬间就溃败。

但这终究不会长久。雅琪坐在黑日上,轻轻地拍了一下祂。她能感觉到后者微微地抖动了一下。这种微妙的联系让她觉得自己其实并非饥饿,而是饥饿的主人。只是自己这个主人实在是太过弱小。就像是豢养猛兽的人,随时都可能一个不慎就成为了猛兽的盘中餐。

她躺在了黑日上,手中握着那柄刺入了体内的怒火长剑。在将附着在其上的怒火吞噬后,它就是一把很普通的长剑,它的上面满是火焰灼烧的痕迹,只有在破损这个概念被暂时抹消的此处,它才能保持形体,不至于朽烂。

“唉。”雅琪叹了口气,手中的长剑被她彻底抹消。她蜷缩着抽搐的身体,望着空中那布满了扭曲眼眸的黄褐色黏腻皮肤,喃喃自语道:“艾丽莎姐姐,我要坚持不住了。”

“弗丽妲!”一个声音让她朦胧的意识清醒了一些,那极致的情绪刺激着她,让她暂时找回了一些理智。

她忙将注意力移向了此处,恰巧看到了罗杰将弗丽妲推开的一幕。

年迈的老者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了比年轻人还大的力量。弗丽妲抱着“水晶世界”呆愣愣地看着被阴影抓住的祖父。

“给我!”乌里安从弗丽妲的怀中夺过了“水晶世界”,他上前砍断了父亲的胳膊,打算用“水晶世界”替他修补身体。

但无论如何修补,罗杰的身体都在一点点地化为阴影。他躺在地上,看着跪坐在身边的乌里安和弗丽妲。他想要伸出手抹去弗丽妲的眼泪,但看到那条黑色的手臂,他哀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离我远一些。我要去见哥哥了。”罗杰再一次用一族之长的威严语气说道。但与以前的疏离相比,此刻却多了许多亲近感。

“带着它去找艾丝蒂尔,笑面骑士说过。只有在艾丝蒂尔的手中,它才能与饥饿抗衡。”乌里安将“水晶世界”递给了弗丽妲,“去吧。我要陪着父亲。”

“嗯。”弗丽妲抹去了眼泪,“你们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弗丽妲的语气弱了几分。

“还有你。父亲活不久了,现在你该满意了吧。护着弗丽妲去找艾丝蒂尔,她会有办法的。”话音刚落,艾丽莎从不远处的角落走出。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匕首,视线在罗杰与乌里安的身上徘徊。

“我会的。”艾丽莎走到了弗丽妲的身边,“我也正好要去找艾丝蒂尔,问问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在两人离去后,乌里安盘坐在了罗杰的身边。他掏出了一块布,擦拭起手中的长剑:“我该为了丰年城,亲手杀了你吗?我的父亲。”

他越擦越用力,最后本就破损的长剑从中间折断,“当啷”一声落在了身边。他索性扔掉了长剑,望着已经黑了半边身子的父亲。

“嘿!”一个张狂的呼喊声响起,这时他才注意到倒在一边,看起来像是一具死尸的笑面骑士。后者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消解,就连握剑的右手都消失了。他咳出了一口鲜血,左手在怀中摸索了几下,掏出了一只不断涌出黑色粘液的脑袋。

“幻梦公爵的惊梦之脑。虽然是我自作主张偷走的,但如果他知道最后用在了你们身上,应该不会介意。”他将大脑扔了过去,正中乌里安的怀中。

乌里安托着那只不断涨缩的大脑,望向了笑面骑士。

“别看着我啦!这东西已经没有别的价值了,捏碎后爆发的力量足够你们用了!我只是不相信命运。哈哈哈,师父口中的命运真是讽刺啊!!!”笑面骑士仰着头望着空中的黑日,“但总有一天我能做到的!一定!!!”

乌里安的右手按在了那片阴影,像是对父亲说,也像是为了坚定这个信念说道:“弗丽妲一定会成为飨宴领最好的一任大公。现在……”乌里安看着逐渐发黑的手臂,捏碎了手中的“惊梦之脑”。

“让我看一看您所期待的世界,沉沦于那个由您和我共同编织的美梦中吧。”

……

明媚的阳光从空中投射了下来,罗杰与乌里安坐在一片林荫下,望着不远处的丰年城。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看好弗丽妲。她会成为一名出色的飨宴大公,足以与当年建立丰年城的先祖相媲美。”罗杰倾听着由城内传入耳中的笑声,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拿起了一块用果酱画出了微笑面孔的小饼干,正对着空中明亮的太阳。由于背着太阳,笑脸显得有些暗淡,但饼干上的笑脸却并未因此消失。

“你看,这样的世界多好啊。丰年城内永远都充满了笑声,所有人都对未来满怀期待。他们有了动力,有了前进的方向,这多么美好啊。荒芜,现在应该叫饥饿?祂的信徒在哥哥的领导下成为了丰年城的助力,而不再是它的脓疮。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努力去做就好了,我已经太老了,但我会为她打造实现任何想法的基础。”

“这就是你用哀歌的回响影响弗丽妲的原因?”乌里安拿起了摊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红褐色的液体。那似乎是一种茶,入口苦涩,但回味却带着沁人的香甜。

“我要保护她。她总是将一切看得太简单。她是那么欢快,什么苦难在她看来都会过去,却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可能捱不过苦难便撒手人寰。”罗杰吃下了那枚笑脸饼干。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弗丽妲的感受。她是我们的太阳,而你却让太阳落入了尘埃。”

“千相扛不住诱惑的。我曾许多次向他说起弗丽妲,他一定会觊觎欢愉的力量。而就算他不去做,阿瑞斯那个小伙子也一定能看出些端倪。她只需要时间,而年轻人并不是很缺少它。”

乌里安没有再说下去。他看着远处的那座罗杰所期许的城市。它的城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辉,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座通透的城市,透过流溢着多彩辉光的水晶城墙,他看到了许多许多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挂着幸福的笑容,生活的富足让他们无惧任何失败,他们都坚信着自己终将走向成功。而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弗丽妲身穿华美的衣袍,她的笑容就如同这片梦中的太阳一般耀眼,而周遭的一切都受到了她的感染,洋溢着令人愉悦的活力气息。

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梦。原来这才是父亲所希望的未来吗?乌里安扭头看着罗杰。他正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他的眼睛微阖,胸口缓缓地起伏着。

罗杰睡着了,在这个他所希望的世界安详地睡着了。

乌里安拍了拍自己的脸,将身上的衣衫盖在了他的身上。

他会一直陪着父亲。

在这个阖家欢乐的世界。

……

这是一个苦难的世界,无论是在神明出现之前的久远过去,还是在灾厄萌生的时代,就连这个灾厄沉寂,神明静默的时代亦是如此。人们只有着一段欢乐的时光,而那段时光与人类存在的历史相比就连一条长麻绳的一个绳结都不如。

这就是雅琪的感受吗?艾丽莎蜷缩在神殿角落,欢宴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苏醒,这种感受说实话并不舒服。她似乎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空洞,不仅如此,她还能感受到每一个人心中的不满足和无法被填满的欲望。

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来自于自己的正上方,那个巨大的空洞正在一点点吸走这个世界的存在,这个进程说不上多快,但任由祂持续下去,不仅仅是丰年城,这个世界都可能不复存在。

她能感知到一切,她也能做些什么,但她却改变不了什么。这令她分外痛苦。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个呼吸,一切便如潮水般褪去。

艾丽莎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望着背对着自己的艾丝蒂尔。

“剩下的交给我,你只需要找到雅琪就够了。我或许可以帮她,但只有你能救她。”艾丝蒂尔将“水晶世界”抛向了空中。它在空中旋转,欢宴的力量朝四周扩张,在它的光芒照射下,虚无变成了实体,阴影生出了色彩。

但很快实体就又成为了虚无,色彩再次褪去。就连“水晶世界”都在饥饿的影响下,开始崩解。

“啪!”“水晶世界”彻底崩解,数不清的光点开始朝着雅琪而去。

这是什么?雅琪听到了一声呼喊,那个声音她有些熟悉,但混沌的脑袋却难以分辨。她睁开眼睛,看到面前飘散着细密的光点。那些声音正是这团发光的烟雾传出的。

光雾笼罩住了她的全身,一个又一个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浮现。小蒂法、罗尔、孟德利还有乌里安,这些人的情绪在她空洞的心中激荡,让她倏忽间仿佛回到了与艾丽莎在一起的时光。

而且还不仅仅是这些。

她还看到了正在找寻伙伴的麦克维,他的家有着欢宴力量的麦穗保护,但却还是冒险走了出来,只是想要将更多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阿斯塔等人是库洛卡多的护林使团,他们有着足够的能力前往欢宴神殿寻求庇护,但却仍然在冒着危险保护着许多民众朝着欢宴神殿的方向退走。

弗丽妲走在阴影肆虐的街道上,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所有尚存理智的人受到了她的感染,义无反顾地拿起一切可以反抗的物品向阴影发起了反击。在弗丽妲的笑声中,虚无仍在吞噬着一切,但却不再显得那么的绝望,而只要怀揣希望,那就有着看到胜利光辉的可能。她的阳光积极甚至感染到了雅琪,她勉强站了起来。她从未像这一刻那么充满力量。

她身下的黑日在光雾下逐渐虚化,最后完全失去了踪影,而光雾也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全都涌入了雅琪的口鼻中。

欲求生灭,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的体内肆虐冲撞,最后熔铸成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球。她能感受到这个水晶球在体内的某处缓缓转动,其内悬挂着一轮黑日。

也许自己就要死了吧,雅琪闭上了眼睛,在这最后一刻,她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她消除了所有人关于这段苦难的记忆。

一切都结束了。雅琪的身体从高空坠落,她睁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与明亮的太阳,这一切多么美好啊,她的脸上不禁挂上了一丝愉快的笑容。

“砰!”她落在了笑面骑士的身旁。她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饥饿的力量正在减弱,但仍然影响着她,让她无力起身。

“哈哈哈,看看这是谁?”笑面骑士撑起了身体,朝着雅琪走去,“饥饿!哈哈哈,去他的命运!”笑面骑士刚刚站起,一股强大的威压便让他跪在了地上。他朝远处望去,看到了一名身穿银甲的男子,他凌厉的眼神,严肃的神情还有手中那杆亮银色的龙枪让笑面骑士确定了对方是谁。

“翁!哈哈哈!!”笑面骑士仰天大笑,“翁!你回来啦,哈哈哈,你居然从鸟不生蛋的北地回来了,哈哈哈!看看我要做什么,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杀掉饥饿!赞颂我吧!就连你这样的人物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就要做到啦!!!”

“噗!”龙枪穿过了他的心口,笑面骑士看着翁,脸上仍然挂着疯狂的笑意。他咳出了一口血,但他仍然挪动着双腿朝半昏迷的雅琪走去。

“我知道你那个护短的师父不会让你死掉。”翁冷声道,“但还是请你先睡一会儿。”龙枪返回的途中再一次贯穿了笑面骑士的身体。

笑面骑士的身体开始膨胀蠕动,最后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声,他的躯干炸裂成一团血雾,一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眸在空中转了几圈,突然消失不见,只余下一双染满了鲜血的腿扑倒在雅琪的身边。

“翁?”这时艾丽莎恰好赶到,看到了如此血腥的一幕。翁擦拭着龙枪上的血污,低声道:“这个家伙一段时间内不会找你们麻烦了。不过这个小丫头的状态可不太好。”他瞥了眼脚下仍然抽动的雅琪,“我向蒙蒂安询问了压制灾厄的办法,她说她只会当着对方的面将方法说出。如果你希望她能活下去,那最好去一趟北地。”

“北地。”艾丽莎将雅琪抱在了怀中。翁的话并没有错,雅琪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她的嘴唇发乌,洁白的长发此时也仍然带着几缕灰黑,“您能不能带我们去见北地女王?”

翁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摇头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要去月龙城,向司铎讨要一个说法。”

“跟我有关?”艾丽莎此时已经不是那时那个懵懂的孩童了。就算她神经再粗大,也能察觉到自身的特殊。她抬起手,一柄歪歪扭扭的匕首凭空出现在掌心,这是欢宴的力量,而现在这种力量就跟呼吸一样简单,只是塑形方面还需要多加练习。

翁没有回答她,从她的身侧走过时发出了一声轻哼,便走远了。

“唔~”许是艾丽莎身上的欢宴气息刺激了雅琪,加速了她身上饥饿气息的消失,雅琪低吟了一声,身体扭动了一下。这让想追上去的艾丽莎决定留下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雅琪的现状让她仍然有些不安,虽然艾丝蒂尔说自己能拯救雅琪,但却什么具体的方法都没有留下,翁的话在她的脑海中回荡,让她不禁望向了北方。

……

寂静历三百八十三年命运一月一日,罗杰和乌里安失踪,弗丽妲暂时接任飨宴大公的位置。她是继布鲁耶最初的那位飨宴大公之后的第二位女大公。在她的治理下,飨宴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许多衰颓的城市走上了复兴的道路,但与这些功绩相比,每一个提到她的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她脸上那个标志性的微笑,也正因如此,她被后世称之为微笑的女大公。

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当时经历了此事的人都记不清了。他们的记忆似乎被什么东西吞吃,只余下一段快乐的梦。在梦中他们生活在一座由七彩水晶砖搭建的通透城市内,他们围聚在欢宴神殿前,倾听着艾丝蒂尔和弗丽妲的演讲。他们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资,富足得堪比国家的王。

那是快乐的一天,所有人都期待着这个梦境成为现实。在从梦中醒来后,他们全都觉得这是欢宴向他们降下的神谕。这样的传说在人群间广泛传播,令所有人全都期待起那个即将到来的丰年。而在遥远的未来,了解了后续的人也同样认为那是一个最值得庆祝的丰年庆。

不过在除了欢庆的人群外,仍然有着那么一小撮人。他们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与这些民众鲜有交集。

比如一个悲伤的饥饿信徒与一名寻求宽恕的信徒的相遇。他们互相扶持,携手前行,而他们的目标也并不能够令他们满意,毕竟宽恕之都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宽恕之都了。

又比如三名执行任务的精灵正在为另一名打算返回家乡看一看的精灵送行,并拿着弗丽妲的亲笔信前往月龙城,他们还不知道一名披着欢宴皮看到了一些不应该看到的事情,但仍然想要查明当年真相的衰败信徒,一名内心充满了迷茫想要向龙鹫王讨要一个说法的最强之人同样怀着各自目的走向同一座城市。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或多或少的希望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们的路却都崎岖难行。

他们的故事都将继续,但这些却都暂时与我们的主人公没有太多关系。

此时艾丽莎正驾驶着马车踏在前往思乡领的道路上。

北地距离飨宴领还很远,她们要穿过思乡领和旭日领才能抵达北地王国的边境。而北地王国的都城超越城又靠近北地的最北端,苍茫的萧瑟海岸边界最高处的悬崖之上。

去一趟北地,那里有解救雅琪的办法。翁的话语让艾丽莎带上了几分希望。她扭头看向了正蜷缩在马车中的雅琪,她身上欢宴的力量正在修补着雅琪的身心。用不了多久雅琪就可以回到原先那个样子,只是她身体内的饥饿就像是一枚不定时炸弹,一旦引爆……

艾丽莎没有再想下去。她戳了戳馨的脑袋:“来唱首充满希望的歌吧。”馨捋了捋被艾丽莎揉乱的头发,飞了起来。一曲满怀希望的乐曲回荡在马车上。

此时日头即将落下,昏黄的光辉照射在艾丽莎和雅琪身上,连同着周围干枯的树木与枯黄的杂草,让这幅画面带上了几分古朴与凄凉的质感。

艾丽莎闭上眼睛倾听着馨的歌声,抬起了马鞭。马匹打了一个响鼻,朝着前方走去。

他们的路还很长,艾丽莎希望路上不要遇上太多意外。但在那片古时被称为流罪之地的思乡领,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

正如在未来的某一天艾丝蒂尔说过的一段话:“希望从来不是一个明亮的词语,它是灰色的。但也正因为它是灰色的,才值得所有人去不懈追逐。”

总而言之,也许大多数人的人生已经回归了平静。但我们的主人公,雅琪和艾丽莎……

她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灰色的希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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