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住姜雾海的文弱声音来自大厅角落的一名矮小女孩。
女孩看上去不过十四五，不太合身的粗布连衣裙陈旧但浆洗得很干净，在漆黑的砖墙与藏污纳垢的硬木板地面的映衬下格外突出。亚麻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只在鬓角溜出两缕，带点可爱的蜷曲弧度。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带着浅淡雀斑的面颊沁出细小的汗珠。她站得很直，因而身体显得十分僵硬，双臂局促地垂在身前，捏紧了擦得锃亮的银色餐盘。
见姜雾海久久未曾应答，女孩显得更加局促，磕磕巴巴地说：“抱歉，我的提问有些唐突，如果冒犯了您，请您原谅，就当做我从未开过口。”
“不，我只是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问我。”姜雾海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温和的语气很好地安抚了女孩焦虑的情绪。“我确实是勇者，你找勇者是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吗？”
闻言女孩的双眸很明显地亮起来，她面色喜悦，道：“哦，当然。勇者大人，可以的话请坐下来听我的请求吧。”
盯着看不出年代的实木桌椅上凝结的一层黑得发亮的陈年老垢，姜雾海犹豫了片刻，听从女孩的安排，神态自然地坐了下来。
“不用称呼我为什么‘勇者大人’，叫我的名字姜雾海就可以了。在听你的诉求前，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勇者大……姜雾海大人，我的名字是艾妮娅。”
“艾妮娅，我知道了。”姜雾海点点头，“你可以向我述说你的困难，但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帮到你。我只是最低级的勇者，没有他们那种强大的力量，建议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没关系的，我相信姜雾海大人一定能帮到我的。我看到您的第一眼，就觉得您和一般的勇者不一样呢。”
艾妮娅无端的信任充满天真的坚定，令姜雾海不由怔然。他的语气更加亲和：“有你的信任，那么我便一定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吧。”
艾妮娅点头，露出思索追忆的神情，开始娓娓道来：“其实遇到困难的不是我，是住在我家旁边的一个大哥哥。最近他突然变得异常消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窗帘都密不透风地拉上了，还终日酗酒——他从前滴酒不沾的。不仅如此，大哥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阴沉可怕，很像我曾经见到那个被勇者大人押送进来的恶魔。大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阳光开朗，为人亲善，经常帮邻里修补损坏的铁器，大家都很喜欢他。但是几周之前，他毫无征兆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在影响他……”
姜雾海听着艾妮娅的述说，不断颔首，等女孩的所讲的告一段落，方才开口评判道：“听你所讲，你邻居家那个大哥哥好像确实有问题。但究竟是外物的原因还是他自己的原因，光用听的无法判断。你可以带我近距离看看他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您能帮我，我便万分惊喜了。”
离开之前，艾妮娅要先向店长请假。
艾妮娅在这间旅店帮工。今天住宿的人不多，连店长都躲在隔间里偷懒打盹，作为旅店唯一的服务员，艾妮娅的工作应该更重才是。不过大家都是邻里熟人，而且艾妮娅活泼可爱格外讨人喜欢，店长当然不会拒绝小姑娘偶尔请假的举动。
挥挥手与店长道别，艾妮娅摘下粗布围裙仔细叠好后放回柜台，带着腼腆的笑容向姜雾海微微倾身，领着他上街去了。
这片街区算是年代比较久远的老城，周围的建筑哪怕涂上了一层崭新的白漆也掩盖不住破败的气息，一切事物都仿佛蒙上一层灰尘般阴沉暗淡。这里的街景也许十几年来都不曾变化过，也难以变化，居住于此的人早已习惯于一成不变的生活。
呼吸间沁入肺腑的气息驳杂，如同搅和成一滩混沌的发酵缸，突出的霉变味黏在鼻腔难以完全呼出。这气味不算陌生，甚至算得上印象深刻的气味，隐隐约约勾起了姜雾海久远且并不算美好的回忆。
姜雾海还没成为勇者前，第一次来到勇者之城时，曾在这附近一带住过一段日子。
勇者之城不允许夜晚街头露宿的行为发生，当时姜雾海身上仅有的钱只能住那家旅店——他们刚刚离开那间。
那时的生活与经历确实不堪回忆。如果不是遇到那个臭老头子，当初那个身无分文且举目无亲的小孩也许会在城中某个角落悄无声息地死去，除了次日发现他的清洁工，无人会在意这微不足道的死亡。又或者艰难活下去的他会长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人，再无后来的传奇。
总之，这里的环境对姜雾海的影响不太正面，他跟在艾妮娅身后，心绪随着许久不曾浮出的记忆低沉。
姜雾海暂时无法完全摆脱回忆，觉察到艾妮娅慢下来的脚步，他回神用平常的语气问：“已经到了吗？”
艾妮娅停在一个堆满杂物的低矮小门前，点头道：“是的，姜雾海大人。”
见小女孩姿态忸怩踌躇，望着黑洞洞的小门不敢进入，姜雾海奇怪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进去？”
艾妮娅也意识到既然是来解决问题的，这样站在门口迟疑起不到任何作用，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大哥哥受到影响后阴晴不定，可能会冲突到您，请您不要生气。”
“没关系，见过我的人都说我脾气好。”
艾妮娅闻言点头觉得也是，将最后的担忧也放下了。
小门对于姜雾海来说过矮，他要微微躬身弯腰才能防止脑袋撞上门口。
甫一进入姜雾海便嗅到了比之室外更为刺鼻的陈腐臭味。屋内极其脏乱，不知道穿没穿过的衣物与食品垃圾被随处乱扔，又因为拉上的窗帘仅有一条小缝能透入隐隐约约的光线，姜雾海只能垫着脚小心翼翼地越过各种轮廓模糊的障碍物。
艾妮娅手脚轻快，轻车熟路地来到躺在垃圾中间的一个人形影子前，俯下身语气轻柔:“大哥哥，我带朋友来看你啦。”
人形影子不耐地动了两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头的地方偏转过来，在看到紧张地盯着地面蹑手蹑脚过来的姜雾海时他从那堆垃圾里猛然坐起，失声喊出了那个久远前的名字：“Smog？”
还没看清人形影子面貌的姜雾海听到这声音也异常震惊，脱口而出：“你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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