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关于赵永年的处置就下来了。
赵永年同情罪人，且常有大不敬之言，念在其为官多年，对社稷有功，免死刑。夺去吏部尚书之职，抄家流放。
圣旨下达后，信王妃当即求到了太华公主府。
而聪明如纪青姝，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沉默许久，道：“殿下，我想见见信王妃。”
算起来，赵青棠还是她的妹妹。
谢京辞点头，“让她进来吧。”
信王妃进来后就直直跪下，“求殿下手下留情，饶家父一命。”
她还算聪明，知道这个时候求淑妃没用，而赵永年是因为得罪了谢京辞才被皇帝发落，所以直接来了公主府。
“起来吧。”
梅香立即上前搀扶赵青棠。
赵青棠不肯起，面色凄惶，哀求道：“妾身自知当日家父言语有失，冲撞了殿下，但请念在他年事已高…”
“令尊还未到知天命之年，何以年老？”
谢京辞打断她。
赵青棠一哽。
谢京辞道：“我不喜欢看人跪着说话，你的膝盖若是直不起来，就回去看大夫。”
赵青棠心里又是一凛，慌忙起身，神色越发惶惑。
谢京辞跟她并不熟，算起来也就是大婚那日见过一面。仔细观察，她和纪青姝还是有些像的。
“他若只是对我言语冲撞，不至如此。陛下正值壮年，他就盼着信王登基，自己好做国丈。怎么，你们赵家是觉得做了皇亲，就可以替代天子了？”
赵青棠吓得又要跪，但在谢京辞的目光下又生生止住了。
她颤抖道：“殿下…”
“不用替他辩解。”
谢京辞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赵家的家事再如何丑陋不堪，她也不是当事人。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赵永年。
所以她只针对那个狗男人。
“外臣不得入后宫，但你是淑妃的儿媳妇，平日里请安太过频繁，她同你叮嘱过什么，你心里清楚。事已至此，我也不想追究。只是奉劝一句，赵家虽然被发落，但你还是信王妃。可你若再这样苦苦纠缠，妄图替他求情，便是抗旨不尊，传到宫中，届时陛下迁怒，任何人都救不了你。”
赵青棠心中大震，蠕动着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京辞看看沉默不语的纪青姝，道：“不过你既来了，有些事当让你知晓。青姝，你好好同她说吧，我去书房了。”
她忙得要死。
皇帝看起来确实挺护着她，实际上不过是自己庸碌却又想博得美名，借她之手罢了。若政令成功实施，民心所向，日后史书上便会赞扬文宣帝知人善任。若是失败了，就把她推出来背锅，将她赶回封地，远离权力中心，做个富贵公主。
明君慈父的名声都是他的。
能力不足，心眼儿倒是不少。
不过谢京辞也不在意，只要文宣帝肯给她权力就行。
算是各取所需吧。
她走后，厅内就只剩下纪青姝和赵青棠，这对骨肉至亲的姐妹，今日却以这样的方式初次见面。
侍女都很有眼色的守在外面。
赵青棠眼神疑惑，不解的看着纪青姝。
纪青姝看了她许久，才道：“王妃当不认识我，但应该听说去年公主查舞弊案一事。在怀庆为兄长喊冤的，便是我，纪青姝。”
赵青棠恍然点头，却仍是不解，“姑娘想要告诉我什么？”
纪青姝笑了笑，心中五味杂陈。
最初知道自己是纪家捡来的弃婴时，她也有过各种猜测，比如亲生父母是否嫌弃她是女儿身？所以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女子又如何？
男人能做的，女人也做的。
她进了书院，做了女夫子，不照样被人尊敬？
偷龙转凤，她也不是没想过。可若是这样，那她就更不用回去了。有人代替了她的身份，十多年的养育教导，朝夕相处，感情必然深厚。即便父母疼惜她，想要补偿。可只要那个‘假千金’存在一日，她心里就不可能毫无芥蒂。
而大家族里培养出来的女儿，都是要用来联姻的。
亲生父母不可能为了哄她开心就赶走另一个女儿。
若养恩大于生恩，她处境会更惨。
所以当日的选择，她并非一时冲动。
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她也并没有后悔。
“告诉你一个故事。”
她将十七年前，赵家丑闻秘辛尽数和盘托出，在赵青棠震惊发白的眼神中轻声道：“我的生母是你的姨母，你的生母也是我的姨母。我们本是骨肉至亲，如今却是这样尴尬的境地。”
“我娘为了家族，为了父母子女，为了自己，牺牲了你娘。你娘一生被毁，在庵堂里难产而亡，凄惨死去。她心有不甘，想要报复，也无可厚非。我承了所有的债，却因徐嬷嬷一时心善，得以保住性命。”
“她们或许有自己的私心，却也是无奈为之。这世道从不肯给女子公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男人，你我的生身之父。”
“正因如此，公主才想要为天下女子争取更多的生机。无论入朝堂，还是在沙场拼搏，皆因她心有大爱。她从不会苛责女子，只会怜悯她们的不易。”
“当年的唐映秋和唐映昕，如今的章云微，她们并不是个例。公主尽自己所能，为她们讨回公道。赵永年却跳出来指责公主，同情罪人，对死者毫无怜悯之心。”
“现在，你还要为这样的人求情吗？”
赵青棠脸色惨白，踉跄的退后两步，眼里是信念崩塌的碎光。
“不…”
她摇头，不知道是不敢面对这样不堪的真相，还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孝心，其实是建立在同类的尸骨鲜血之。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家族为先，从父从夫从子。
纵然长者有错，做子女的也不能言。
她得圣上赐婚，嫁给信王，父母的期望她心里也是清楚的。
两姓联姻，从来都是为了家族利益。
淑妃想要为自己的儿子夺权，而她作为信王的妻子，彼此利益早就绑在了一起。
她没有别的选择。
当然，信王上位，她也会跟着受益。
既得利益者，又岂会低下头颅去看受害者的苦难？
纪青姝直白的撕开了她的道德伪装，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心底最隐秘的自私虚伪。
纪青姝很平静。
“无论你接不接受，这都是事实。你如今在这里哭泣求情，不过是舍不得赵家给你带来的荣华富贵和将来的权势地位。人人都想过好日子，有野心并不可耻。但公主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话已说开，还请王妃好自为之。”
她微微颔首，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未曾转身，只略略偏头，道：“赵家已触怒了皇上，等信王殿下回京，淑妃娘娘一定会再为他另择夫人。王妃现在要做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
最后的提醒，就当是为了那点血脉吧。
说完后，纪青姝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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