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你不要怪娘。”衣衫简朴的中年女人匐在床头，泣涕涟涟，豆大的眼泪滑下来，润湿了枕巾。“娘也是没有办法......”
是了，没有办法。
这位名唤二丫的女孩年方六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人生的旅途才刚开始便已宣告进入暂停阶段。
因为---她赖以行走的腿，断了。
细细看去，在女孩双腿的膝盖处，都有着处理得‘很漂亮’的伤口。
这是用特殊的技法打断再重新接在一起的，从执医者娴熟的包扎护理手段中便可见一斑。
在骨头尚软的幼年期折断，辅加以族中代代相传的神秘药粉，于生命无碍，日后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只不过再也无法激烈的跑动，略微运动便会酸疼难耐。
而且，这还仅是第一次，按照族规，女孩在十岁前要经受三次折断再重组的痛苦。
六岁，八岁，十岁，直至达成神典里描述的理想状态......
小小的手掌覆上母亲哭泣的脸，童稚的声音中满是天真，“娘不要再哭了。”
“父亲的面子保住了，你们都满意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站起来？”
“书上说，山顶上有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千里之外有人间难寻的仙境，我不想一直在床上，这太浪费时间了，我想去看看。”
妇人似噎住了，啜泣声停了一秒，干巴巴道，“不急......二丫还小呢。等二丫长大了，会有一个如意郎君来带你走遍万水千山。”
女孩不解的歪头，膝盖处的痛苦像是绵绵不绝的针刺，每一针都让她的神经抽动一下，没那么轻易的被母亲的话混过去。
“为什么要有一个如意郎君？”
在整个村庄的同龄小朋友中，她是跑得最快，跳得最高的，即便那些被‘盛赞’壮得像小牛犊的男孩们都比不上她。
“千山万水，我不能自己去看吗？”断骨再续的疼痛被心中的执念冲散，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井喷似的从她的内里炸出。
“我不懂。”女孩攥紧了被角，“隔壁的小虎也会被他的母亲打断腿吗？他也要在床上躺好久吗？等我的腿长好之后，我还能跑得比他快吗......”
啪！
尖锐的巴掌声在这个略显破败的小屋内响起，激得烛火都猛的跳了下，释放出更浓烈的烟气。
很难闻。
“住口！”妇人颤抖着手，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是无措的摸上女儿瞬间变得红肿不堪的右脸，“不许再说了......以后也不许再问了......”
冰凉的指尖触在红肿发烫的伤口上，宛若冰火二重天，“你和小虎怎么会一样呢，他是男孩，你是女孩，你们天生不同。”
“乖，二丫听话，以后不要再和那些男孩争个高下了。”妇人笑得很难看，但还是试图挽回被打得懵住的女儿。“娘知道，娘都知道，娘的二丫很棒，比他们都厉害，咱们就当让让他们好不好。”
妇人将女孩的头按入怀中，似乎只要这样便能避开女孩的视线。
也正是这个动作，妇人没有留意到怀中少女的眼神，冷得出奇。
“往后多呆在家跟娘学学女红，这些才是女孩们的硬本领，每时每刻都要用到的。”妇人滔滔不绝的念叨着，“二丫的福气还在后头呢，你父亲出身大族，虽然近年来是落魄了些，但这种品级的药膏，都是那种娇养在深闺的贵女才能用的，一指甲盖的大小便可换千金......”
耳边絮语不绝，“别小看针线功夫，要练好也不容易......”，女孩的心思却不在母亲接下来的话里。
她的身躯僵硬，像一块毫无生机的死木。
‘可换千金’四字在她脑海里盘旋，宛如驱之不散的恶虫，即使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又会死死的黏上来。
漏风的房舍，贫瘠的耕地，劣质的蜡油，将她们家破败的一切都卖了都值不了‘一金’。
然而这千金之药却是要毁了她的。
这福气真好笑，也真恶心。
“你在听吗？二丫？”回过神时，母亲正担心的望着她，害怕因自己的那一巴掌，原本伶俐的女儿变成痴痴傻傻的样子。
女孩扯了扯嘴角，竭力按住涌上来的反胃感。
“嗯，我会听话。”在诸多应对中，女孩选了妇人最想听的那句话回答。
妇人大大的舒了一口气，“那就对了，娘的二丫那么聪明，那么漂亮，以后一定能成为最拔尖的小娘子。”
“还有，你知道爹娘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吧。”惯常不驯的女儿难得露出合作的信号，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必须要乘胜追击。
妇人希冀的看着女孩。
“当然了。”女孩学着自己十分钟前的样子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当然了。
......
在这个畸形的国度，\"折梅步\"是衡量女子价值的唯一标准。女子自六岁起便要开始接受\"净足礼\"，共三次。
先是用特制夹板将脚踝与膝盖折断，再以秘制药膏浸泡，使断骨在畸形愈合中形成独特的跛态。
其中药膏品阶各异，效果亦有区别。
越是昂贵的药膏效果越好，使用后会更加接近神典中刻画的完美步伐，甚至会让肢体自带异香，令人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贵族女子追求\"三跛九颤\"的极致美感：行走时需呈现三次明显跛顿，九次细微颤动，宛如风中残梅。
为此，她们每日需在特制的石板上练习\"折梅步\"，养护时也要细心非常，大家族往往会延请‘梅花嬷嬷’在旁指导，督促女子于关节断裂处着力，形成独特的摇曳姿态。
长此以往，\"品梅师\"这一职业应运而生，他们根据女子跛足的角度、步态的韵律、断骨处的疤痕纹理进行评级。
最上等的\"天梅\"需满足\"三弯九曲\"：足踝与膝部需有三处明显弯折，行走时需呈现九种不同韵律的颤动。
品梅师会为达标的女子颁发\"金梅令\"，持令者可凭此嫁入显贵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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