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姆也已入夜，崖前的天幕上悬挂着明亮的星子。
凯瑟琳走到路易斯身边，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我好饿，还有没有吃的？”
她的烤鱼被帕布罗分走大半，之后她忙于思索鳌爪兽之祸的原因，一时间竟忘记问其他米尔顿人多要些食物。
路易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
“你不吃东西的吗？”凯瑟琳惊异地问道，旋即，她又想起路易斯居所里的境况，“也是，你连床都不需要，自然没地方存放食物。”
路易斯冷声道：“我不需要食物的原因当然不是我不方便保存它们……”
他正想说实力高深的巫师完全用不着依赖食物来保持能量流动，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那只凯瑟琳曾见过的灰金色垂耳兔就跑了过来，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店面上，双手捧着一个碧蓝的托盘，里面放着几片涂了蜂蜜的面包。
凯瑟琳十分惊喜：“谢谢你，卡斯帕！”她还记得垂耳兔的名字。
卡斯帕将面包递给她后又恢复了那副乖顺的模样，十分享受地靠在凯瑟琳腿边，任由她轻柔地梳理自己的毛发。
路易斯的嘴角抽了抽。
凯瑟琳迫不及待地将面包塞进嘴里：“天呐，真好吃。这里的动物都能有这种手艺吗？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面包被烤得外酥里嫩，蜂蜜的味道香甜回甘，凯瑟琳差点连舌头一起吞了进去。
路易斯屈起长腿，一只手撑住下巴：“你就这点出息。”
他能凭借能量的流转在脑海中描摹出凯瑟琳的模样，他甚至看到了凯瑟琳唇边细小的蜜渍。
真的这么好吃吗？他早已习惯与大部分人类背道而驰的感觉。
“当然。”凯瑟琳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路易斯想要尝尝的心思也就此破灭，“您别一副避如蛇蝎的样子，多改变改变自己总不是坏事。”
凯瑟琳只是随口一说，路易斯还真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但现在不是注意这个的时候，路易斯发现凯瑟琳对他的称谓总是在变化：“这个时候你又知道使用敬称，难道是在平行空间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了吗？”
从没有人在平行空间中耽误这么久，路易斯本该继续着手解决虚妄之海的污染，但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人类世界只剩下凯瑟琳一个金斯皮兰，他这么想着，凯瑟琳身份特殊，自己多关注她一些是正常的。
这么想着，他突然坦荡了许多：“你受伤了？你没能完成任务？”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凯瑟琳的脸色。
凯瑟琳正在逗弄卡斯帕，没听清路易斯一连串的问话：“叽里咕噜说啥呢？”她转头看了路易斯一眼，“你是说那些鳌爪兽吧？放心，早就解决了，不然沙利叶是不会让我回来的。”
虽然沙利叶并没有将这个规则挑明，但凯瑟琳就是知道。
路易斯暗暗唾弃自己的愚蠢，沙利叶有多希望凯瑟琳赢，他最清楚不过。
“那好吧。”见凯瑟琳依旧在逗那只傻兔子，路易斯也偏头看向雪山，“那你为什么耽误这么久？”
他的语气稍微有些不自然，但凯瑟琳并没有察觉到。
“米尔顿人留我吃饭。”见卡斯帕阖上眼睛昏昏欲睡，凯瑟琳伸了个懒腰，半靠在一旁的巨石上，“我替他们打了一下午的鳌爪兽，这是我应得的报酬。”
路易斯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留你吃饭？平行空间中充斥着许多不稳定的因素，你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跟他们一起吃饭吗？如果他们对你心怀不轨怎么办？”
路易斯也曾拿起那些玉牌在不同空间中穿梭，在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沙利叶布置的任务后，他从不会在空间中多逗留一秒。
凯瑟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大惊小怪干嘛？米尔顿人跟我们同处一个宙面，他们的文明相对帝国来说落后许多，性格也比较淳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再说了，沙利叶让我去到那里对付鳌爪兽，不也是为了帮助他们吗？你对沙利叶选中的族群就那么不信任吗？”
路易斯噎住了，道理好像是这个道理，但从没有巫师会如此看待自己的任务对象。
对他们来说，不管是鳌爪兽也好，还是米尔顿人也罢，他们与路边的花草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沙利叶所处的山崖地势颇高，凯瑟琳一伸手就能挥散许多如丝线般细密的云雾。
但很快，她的手臂就传来一阵酸痛：“唉，好累呀，以后我不会每天都要重复这种高强度的生活吧？”
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以后她所面对的怪物应该会越来越强大，今天这样像是过家家一样的场景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想到这，凯瑟琳仰面长叹。
“两天一次。”路易斯好像在安慰她：“明天你可以休息，教堂的课你可以不去上。我听说你的理论知识学得非常好，维奥拉和弗朗西斯卡其实教不了你什么。”
作为能够考入娜可汀宙面顶级学府的学生，单论理论学习的心得，维奥拉与弗朗西斯卡确实不如凯瑟琳。很多时候，她们所组建的知识框架甚至还需要凯瑟琳加以补充才算完整。
听到路易斯的话，凯瑟琳有些开心，毕竟没有人愿意每天天不亮就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平躺在草地上，翻了个身，面相路易斯，双眼亮晶晶地问他：“真的吗？那萨克导师的课我也不用去咯？”
想起萨克，路易斯的面上划过一丝阴霾：“对，不必管他。”
教堂里那几个导师应该也不会太过在意学生的去留，路易斯沉思，让露西亚跟他们说一声就好了，以凯瑟琳的天赋，将精力完全投入到施泰因之心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
“你以后都不用去了。”路易斯一锤定音，接着，他感觉这句话似乎带了些命令的口吻，于是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好耶。”凯瑟琳高兴地坐了起来。
接着，她想到了什么：“我在教堂学习的时间其实也并不长，按理来说，那些理论我掌握得还不够多。”
“所以，”她笑吟吟地看向路易斯，“塞勒姆中还有没有类似《入门手则》那样的书籍呢？我也想快点成长起来好为主教大人分忧啊。”
凯瑟琳离他的距离似乎变近了一点，路易斯能感受到能量剧烈的波动。
他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我，我知道，不对，在桥梁的起点，那就是塞勒姆的图书馆。”
他差点连话都说不明白：“辛格利就是专门负责掌管典籍的巫师，想看什么书直接跟他说就好了。”
“我不会还要跑到那间茅棚外面吧？”凯瑟琳打了个寒颤，“我真的不想再去了。”
路易斯伸手撩起凯瑟琳的发丝，他其实可以不那么做的：“你进入桥梁的媒介，是维姬送给你的。”
凯瑟琳点点头，正是因为维姬送她的那团云朵悄悄爬到了她的身上，这才让她找到了进入桥梁的神龛。
路易斯轻轻揉搓了一下凯瑟琳润滑的发丝：“维姬喜欢你的头发，她在你的头发里注入了她的能量。”
他将凯瑟琳的一根头发拽了下来：“把它系在你的法器上。从此以后，只要催动法器，你就可以进入桥梁的起点。”
凯瑟琳接过了那缕发丝，把它仔细地绑在了羽毛上面。发丝虽然纤细，但那深邃的金色让人无法忽视，它时不时就能反射出耀眼的光，给本来平平无奇的羽毛增添了几分神秘。
“并且，大多数时候，辛格利应该都待在瓶子里睡觉。”路易斯提醒道，“你动作轻一些，别把他吵醒了，他脾气很差的。”
辛格利脾气很差吗？凯瑟琳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实有些缺乏耐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路易斯。”凯瑟琳将羽毛收了起来，她拍拍身上的草屑，“那我就先走啦，你也早点休息。”
话刚说完，凯瑟琳突然想起路易斯并不需要休息，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缓缓变幻出来的小径往外走去。
路易斯坐在原地，直到凯瑟琳的背影从他的视线里完全消失。
“或许我也该买一张床？”他将一旁的盘子拿起，在月色下喃喃自语。
……
雪山之下，狂风呼啸，万物匿迹。
位于德勒星昆图斯山脉的奥斯瓦尔多雪山，终年雪掩山径，气候恶劣，连雪豹等动物都轻易不会踏足这个区域。
今天也是如此，成片的雪花几乎将天空完全遮盖，方圆百里不见一户人家。
但是，如果帝国肯派出装备精良的勘探队，亦或者有大无畏精神的冒险家愿意来此探险，他们就会看到，一栋与风雪毫不相配的小屋正矗立在雪山的风口，窗口处透出迷蒙的黄色灯光。
在不远处的雪地上，一个紫黑色的人影正艰难移动着，她离木屋的距离仅有两百米不到，但在狂风与暴雪的阻碍下，她足足走了十分钟才终于碰到了小屋的木门。
门廊下挂着一盏结满霜花的提灯，提灯发出青紫色的光，仿若尸体咽气前僵硬的面色。
光线笼罩的范围中，风雪慢了下来。它们温顺地依附在人影周围，不到片刻就融化成深色的水珠。
莉莉安脱下了紫黑色的大氅，将它挂在门梁上。大氅之下，她仅仅穿了一件同色的长款连衣裙，剪裁贴身的衣袖上沾着些未曾被厚实披风阻住的雪粒。她毫不在意地将雪粒拂开，对着门内喊道：
“妈妈，我早就说了，我根本用不着这件披风，今天我绕山的时间比昨天慢了足足五分钟，这衣服除了拖我的后腿真是没有半点用处。”
普通人在这种环境下可能会即刻死去，但莉莉安面色红润，神采奕奕，那些不知夺走多少性命的风雪似乎完全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门开着，木屋内只有两架简陋的木床。
斯黛拉盘腿坐在床上，她的身前点亮了一盏暖黄的油灯，灯油顺着破烂的灯盏流到床上，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
斯黛拉却浑然不觉，她半闭着眼睛，表情享受，仿佛身处极乐的天堂。
听到莉莉安的声音，斯黛拉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早就让你不要出去遭那个罪，你偏不听。喏，吃吧，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在木床相对的过道上赫然放着一盘血红的生肉，莉莉安将盘子端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将生肉剔成细细的长条：“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上多久？”
自从萨拉菲娜的香水铺子被全部查封后，她们的处境就变了。
没有人再继续为“世界树计划”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来源，布鲁诺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完全变了嘴脸。
他微笑着和莉莉安用了最后一顿晚饭，他在牛排中放了足以毒死十个成年人的穿肠毒药，只等莉莉安吃下之后就倒地不起，接着他就可以将所有与莉莉安有关的罪责全部撇清。
他还是将我当作可以随意玩弄的吉普赛女郎啊，莉莉安在心里遗憾地想着。她极为配合地吃完了布鲁诺为她准备的丰盛食物，哪怕这些经过无数烹调的精致食品对现在的她来说不过是味同嚼蜡。
但她还是想送布鲁诺一程，这毕竟是布鲁诺最后的晚餐了。她从容地欣赏着布鲁诺死前狼狈的惨状，她轻轻挑开了布鲁诺精致的衣衫，用餐刀挖出了他的心脏。
莉莉安一路畅行无阻，府邸中冒出了大量剧毒的长蛇与蝎子，佣人和亲卫应接不暇，无人能够上前阻拦她的脚步。
她将那颗血红的心脏塞进了伊芙琳张大的嘴巴，后者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在极度的恐惧下惊惧而死。
然后，她融入了廊柱下的阴影之中，与母亲一起在奥斯瓦尔多雪山附近暂时安顿下来。
毕竟，等那个咋咋呼呼的皇太子回过味来，他可能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对待自己，她可不想沦落到跟凯瑟琳一样人人喊打的惨痛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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