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过重逢后的种种情形,但没成想,真的再见面时,他说,她中毒了。
通幔车平稳缓慢地驰奔,停在路边未免惹人注目。
随通幔车的微微颤动,拓拔月声音也有些发颤:“什么毒?”
她险些忘了,李云从虽已从军,但出身医学世家,自小耳濡目染,诊病抓药都不在话下。
“阿奴不是在你这儿么?”李云从满脸震惊,不答反问,“怎么连你中毒都没看出来?”
“我让他去帮我办事了,已出门数日。”
“什么?”李云从恨声道,“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才把他塞进去,你未免……”
未免不识好歹。
她知道他想这么说,但他忍住了。
“晚些再怨我吧,”拓拔月问,“到底是什么毒?”
“应该是沙虱,你是被携带疫毒邪气的沙虱幼虫叮咬了。”
“这……”拓拔月回想了一下,“怎么会染上这个?确定吗?”
出宫时,为掩人耳目,拓拔月只带了赵振入密道,霍晴岚则守在宫中,和阿澄一起应对突发情况。
故此,拓拔月只能凭一己之力回想种种细节。
“你的腿……”李云从盯住她。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确认她腿上的红斑疹。可是她已经成婚了……
她略略犹疑了一下。
“现下,我是大夫罢了,你想什么呢?”李云从眉心皱起,微有愠色。
拓拔月面上一红,忙撩起一边裤腿,指着小腿上的一处:“这儿……”
李云从俯身而下,凝神看了一时,方才点头:“没错,是中毒了。”
“是中毒,还是被下毒?”拓拔月想确认这一点。
李云从瞪她一眼:“你说呢?如果宫中没有旁人中毒,那自然是被下毒。”
他双眉紧锁,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仿佛能点燃周遭的空气。
拳头不自禁紧握:“胆敢对公主下手!好大的胆子!”
见他如此愤怒,拓拔月心中又暖又痛,一时无话。
但听李云从语无伦次:“很棘手,毒很重,你……容我想想……”
“嗯?”
他不再与她说话,而是背过身去,闭着眼口中喃喃。
她看出他是在脑中翻检医书,便不再出言。
灯烛将他隽秀的背姿映在车头的帷幔上,她痴痴看了一时,只觉得温暖安心。没来由的,她突然想放纵一下,遂往那影迹上靠去。
下一瞬,“她”枕在了“他”的肩上,在轻微的颠荡里。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恰在此时,李云从蓦地睁了眼。
他也见着这光影中的依偎,先是一怔,再是轻轻一笑,也有意往左偏了偏。
她想,她是有些累了。
无法在现实中成为一双璧人,也不妨在灯影里依偎一处。
但他不敢沉沦在这虚幻的温柔里,又闭上眼,蹙眉背起书来:“‘已深者,针挑取虫子,正如疥虫,着爪上映光方见行动也。若挑得,便就上灸三四壮……’”
“这是什么?”她打断他。
他蹙眉深思的样子,令她很是动容。
“《肘后备急方》,”李云从面露喜色,“有救,你快让我试试。”
她摇摇头:“不。”
“什么?”李云从以为自己听错了,双目怒睁,“你什么意思?”
“我且问你,这个毒会致死吗?”
“不会,但如果救治不及,被叮咬之处有可能会……残……你……你想干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疗毒,而是利用它。”她眼中闪过犀锐的光。
“利用?”李云从困惑地睇向她。
但见她凝眉深思,不住地念叨:“谁下的毒?为何要下毒?”
她脑中闪过几人的影子,但苦于没有证据。
“这种毒,只能在浴水和床榻之中投放。你好好回想一下。”
“浴水,不可能。沐浴的水,晴岚都检查过了。如此说来,只有……啊!是她!”
“谁?”
“长乐公主。前段时间,她很喜欢来我殿中走动,还摸了我的眠床。她的手帕……很可能藏着沙虱幼虫。”
念及此,拓拔月倒吸一口冷气。
那日,阿澄、霍晴岚都在阁中翻查过,本以为稳妥无虞,谁能想到那人竟然丢了沙虱幼虫!
真是百密一疏,自己还是太自大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看来,长乐公主沮渠那敏早就想下毒了,只是一直在寻找机会。如此,那段时间她老来德音殿,便说得通了。
也是,在被霍晴岚怀疑她居心不良,翻查一通后,那人再没来过。应该是她知道,她下毒成功了。
听罢这一通话,李云从不由惊怒交加:“你是大魏公主,她害你有何好处?活腻了么?”
是啊,这是什么昏招!
即便拓拔月是自己沾了毒,河西国主都难辞其咎,更何况还是被人下毒。
沮渠那敏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我不知,大概是看我不顺眼吧,”她故作轻松地笑笑,“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尊统一北方有望了。”
“你……”李云从语塞了。
他突然明白她的用意了。这才多久不见,她怎么越来越狠心了?
“我意已决。”她笃然。
“不行!太危险了!”李云从气恼不已。
她的用意如此显豁,他真是又恨又急。
“李郎……我来这河西国,从来就不是为了要做什么王后,”她面上毫无波澜,“既无性命之虞,你便成全我吧。”
李云从一怔。
少顷,他气得发笑:“我以为,你只是对我狠,没想到你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拓拔月不语。
我狠吗?对自己狠吗?或许是的。
但她既然选择以身入局,不放手一搏又能如何?
“李郎,你听我说,”她不管他还在生气,“现下看来,两国之战已不可免,如果师出有名,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闻言,李云从嗤之以鼻:“你别太轻贱自己了!如果嫁过来的是安乐公主,她会这般牺牲自己么?”
拓跋芸,已与贾秀成婚,封号“安乐”。
“我不是她,我也不会成为她。谁让我有一个那样的舅舅!”
她说的是清河王拓跋绍。
这话听得李云从心下黯然:“可你也不能轻贱自己。”
“我没有,我只是顺势而为。你放心,我答应你,事成之后我会好的。”
她既如此说,他还能如何,当下只能叹道:“你打算怎么做?”
心里也有猜测,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
一顿耳语后,他点点头表示可行。
不过,他又恳求道:“那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给你开个方子,毒性不能再蔓延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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