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淼的激动是李鑫意料之外的。
看着李淼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李鑫突然觉得，李淼好像也不是真的说不爱，只是她拥有了太多，李延宁的那点对她来说只是少的可以忽略不计，但并不代表她就真的一点也不计较。
“你应该很恨他吧？”李鑫说。
“什么？”李淼问。
“哦，我不是跟你说的，我跟妈妈说的，我是问妈妈，是不是很恨爸爸。”李鑫好奇的开口。
童妍看着李鑫，想了一会儿才说，“恨过，但我拒绝跟他复婚，并不是因为我恨他，只是跟他没有感情了。在我们之间，即便有感情，也仍旧有很多的矛盾点，每一个矛盾点，都足以我们大吵大闹，最后仍旧只有不欢而散一条路。”
她太了解李延宁了。
两人结婚十余载，离婚差不多二十年，相识已经超过了三十年，这已经占据了童妍目前人生的一大半，她太清楚自己和李延宁之间的矛盾在哪里了。
苗春芳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导火索。
也许没有苗春芳，她会和李延宁过一辈子，但李延宁出轨了，只是当时有其他的事情比这件事更严重，所以这件事在她和李延宁中间并没有掀起很大的波浪。
但若没有苗春芳，这件事就一定会被无限的放大，后边离婚一系列的事情依然会发生。
不过是殊途同归。
“那你后悔吗？”李鑫又问。
童妍笑了：“后悔什么？”
“后悔生了我。”
“不后悔。”童妍没有任何思虑的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她看着李鑫，就这么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只后悔当初没有跟他鱼死网破的争取你和李垚的抚养权。”
对上李鑫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说：“我要强了一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你和李垚。”
李鑫一下子就红了眼。
每一次他见童妍，都是仓促的，是冷漠的，是像是隔着透明薄膜想要触碰却触碰不到的无力和无可奈何。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的妈妈在他面前，是一种有实感的交流，是撕掉了透明薄膜的激动。
“我没怪你。”像是怕说晚了就会被嫌弃被误会，他着着急急的开口，“妈，我真的没怪你！我就是，就是之前的时候我可能有些冲动，但自从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之后，我就没有再怪过你了！”
“看出来了。”李淼在边上嘟囔了一句。
童妍笑了。
李鑫看着她，那是一张已经开始变老的脸，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皱纹。她的皮肤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紧绷，胶原蛋白也在岁月中流逝，但她很美。在李鑫的心里，她是最美最美的存在。她的笑就像是清风浮过了花朵，像是春日里露出的一抹暖阳，像所有的暖流在顷刻间流入他的心里，塞满，**，溢出橘色的岩浆。
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吧。李鑫想。
被爱的感觉真好啊，就像是突然间有了无穷的能量，有了地狱一切的能力。
李鑫感觉满心的话语想说，最终，他掷地有声的说：“我一定让爸来跟你们道歉！”
他是认真的。
童妍却摇摇头：“对我来说，没这个必要，我不需要他的道歉，我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纠葛。至于李淼……”
“我要他道歉！”
李淼坐得直直的，她同样掷地有声的说，“他就该跟我道歉！不仅是他，奶奶也该跟我道歉。但她已经死了，恩怨也就散了，所以我现在就要爸爸跟我道歉！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当然，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强扭的瓜不甜，他道歉我还未必会原谅他呢。”
李淼向来都是骄傲的。
以前是，现在依然是。
“嗯，不原谅他。”李鑫应和。
李淼觑他：“你可千万别在中间说和，我不需要他虚情假意的道歉。当然，他到现在才来跟我道歉，本来就已经是虚情假意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跟我道歉，说明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我。算了，我不要他道歉了，妈说的对，属实没必要！”
她自我劝解，又自我和解。
她一点也不像小时候那奶包子的样子，她是带刺的蔷薇，她有坚韧又娇艳的品格，她耀眼而又闪亮。
……
李鑫在童妍的家里住了两天。
这两天童妍和李淼都在家，他们什么也没做，只是逛逛街，看看书，累了就找个地方坐着喝喝咖啡，不需要太多的话，也不需要什么投诚的态度。
两天后李鑫就离开了，他要回研究所了。
走之前，他其实有些想问童妍，你的人生里记不记得一个叫徐隼的人。但他不敢。
童妍要送他离开，被他婉拒了。童妍给他转了一笔钱，一大笔钱，这笔钱比李鑫所有的存款都要多。
“这钱本来就是给你存的，先给你一部分。”童妍说。
李鑫摇摇头，将这笔钱转了回去，他说：“我有钱，而且我也用不到什么钱。再者……穷人乍富，不是什么好事。”
李鑫不是穷人，只是相较于童妍给他的这笔钱，他实在是有些穷。
大概是没想到李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童妍欣慰不已，她抬起头想要摸摸儿子的头，骤然想起，儿子比她高太多了。
李鑫会意的弯下腰去。
温暖的手很轻的落在李鑫的头上，他的头发是蓬松的，他能感觉到手掌压在蓬松的头发上，他想，他这头发要是剃光了就好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童妍模糊的回忆里闪过了一个相似的背影。
……
李鑫回去找李延宁了。
李延宁现在的生活很轻松，每天也就是养养花除除草，再就是到处遛遛弯，散散步，做做锻炼。
他早年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身体弄的很差，这两年倒是恢复了些。只是李垚和李鑫都没有结婚，他手里是有点钱，足够他们结婚，日子也就闲散的过了。
这些年一直都有人跟他说，让他再找一个，也有不少人给他介绍，他都一一回绝了。没人知道是什么原因，李延宁不说，也没人能问出来，只知道他拒绝了每一个热心要给他介绍的，他鉴定的说他不愿二婚。
他不愿也没人能逼他。
见李鑫回来，李延宁有些意外，语气并不那么好，反倒是有些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李鑫确实是不打算回来的。
只不过想起了李淼的那番话，他还是决定回来跟他爸谈一谈，他想替李淼叫个不平。
“我不会去道歉的。”李延宁的声音非常的冷硬，他直接拒绝了李鑫的提议，“我为什么要道歉？她是我的女儿，我还是她爸爸呢！再怎么说，她小的时候也是我养的！”
“那又怎么样？”李鑫反问。
李延宁恼火：“什么叫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就是那又怎样！你养她本来就是应该的啊，你们把她生下来，她还是个孩子，你们难道不养她把她丢在外面让她喝西北风长大吗？养她是你们的责任！”李鑫觉得他爸越来越不可理喻了，他忍不住的说，“你也是读过这么多书的人了，你怎么越来越迂腐了？”
李延宁懒得理他。
李鑫却不让他走，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他希望自己在走之前能把这些问题解决掉。
他追问李延宁：“你是不是在生气？你是在赌气吧，你是不是觉得李淼这些年都没有主动来看过你，你心里其实很难过，但你又不肯说？你是不是有些别扭？”
“胡说八道！”李延宁说！
李鑫却轻哼一声，“你一定就是这样想的！你肯定是这样想的，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他像是从最近的是情理找到了李延宁的脾性，他追问李延宁：“我问过李淼了，李淼很生气，她说这些年你都没有主动气的去看过她。她说以前在家的时候，你对她很好的，但是后来苗春芳来了之后，你们就对她不好了。她都已经二十多岁了，都过了二十年了，你主动去看她的次数一个手指都数的出来！你说她不来看你，她以前才多大，你多大，你一个大人你都不主动去看她，你让她一个孩子怎么来看你？她肯定是觉得你非常的不喜欢她，所以不去看她，她才没办法来看你。要不然她热脸来贴你的冷屁股吗？”
李鑫说话都开始变得粗鄙了。
但他说的就是事实！
父母离婚的时候李淼才六岁，至少在十八岁以前，她鲜少有独自离开童妍去找李延宁的机会。但李延宁没有机会吗？他一个成年人，想要去看一眼女儿很难吗？
这么多年了，他去看李淼的次数才那么少，不是他的错又是谁的错呢？
李延宁被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有些恼怒的盯着李鑫：“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你去跟她道歉，你也要去跟我妈道歉，我知道你们现在不可能复婚，过去的痕迹也不可能就此抹去，但错了就是错了，即便过了二十年，这错也不会随着时间的过去就过去！”
李鑫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执着于什么。
他只是想，既然没办法在一起，没办法再组成一个家庭，那至少让这件事能敞开的成为一个能提及的事情，而不是像一个雷区一样，一点就爆。他有他的期望，李淼也有李淼的期望，他们这个小家庭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望。
还有李垚。
即便妈妈今天没有说，即便已经三十岁的李垚也没有说，但他相信，李垚心里也有他的期望，他的心里一定是比他更加的渴望母爱的。
若是没有得到过，不知道有多好，就不会有多羡慕。而李垚和李淼都是得到过的，所以再失去后，他们的痛苦和思念，一定比李鑫要多。
“我想安排一家人吃个饭。”
李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你，李垚，妈妈，李淼，还有我，虽然我们现在不是一家人了，但我还是想一起吃个饭，纵然不能再组成一个家庭，但你还是李淼的爸爸，妈妈也还是我和李垚的妈妈。”
李延宁不吭声。
“我和李垚想妈妈，李淼也想爸爸。”李鑫走到李延宁的面前，他问李延宁，“爸，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李淼吗？你不想当年那个奶团子吗？你就一点不怀念当初那个一回家就脆生生叫你爸爸的小女孩吗？你是不是忘了那种她对你一笑，亲一下你的脸颊就能让你忘记一天疲惫的感觉了？”
李鑫说的是李延宁以前亲口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李延宁说，李淼很可爱，她很爱笑，也很爱爸爸，每一次他回家，小淼淼就会迈着小腿跑过来，举着双手让他抱，会跟他说，爸爸，我好喜欢你啊！
李延宁还说，每一次听到李淼的声音，看着她对自己笑的样子，他就什么烦恼都可以忘掉了。
他还说，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女儿，真的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但他做了什么呢？
自从他和童妍离婚后，他几乎没有去看过这个女儿，那些脆生生的声音再没听过了，再没有那个小奶娃伸着手让他抱了，也没有那个小团子亲他脸上的胡子说一点也不扎人了。
想到这些，李延宁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他不想李淼吗？
他怎么可能不想。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
“你已经亏欠她很多了。”李鑫放软了声音，“难不成你就这么样打算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直到死都不再见她吗？爸，你和她是父女，你们是没有恩怨的！”
李鑫极力的劝说。
李延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李鑫，那双眼睛里面早已经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他已经老了，皱纹横生，连胡茬都比以前长得慢了。
“我怎么好意思去见她？”
李延宁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活了一辈子，却在这一刻格外的胆怯，他不敢去见女儿，是因为他愧疚，他知道自己有多对不起她，他没脸，他这个做爸爸的，没脸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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