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织，犹如眉静娴此刻密密麻麻的心事。
她曾坚信自己能时刻保持理智，故而不管对面之人是影阁阁主还是夜灏，她都能义正言辞地将感情与现实划分清晰。
对于夜灏，即便她承认对他的情意，可她首先得是独立的自己。无论他们爱得多么深沉，当彼此的立场和思想出现分歧，她即便内心理解他的抉择，却也无法与他并肩同行。
她不会阻拦他，亦不会追随他。
她不止一次表明，倘若他将来获胜，她会在远方默默祝福。若他最终癫狂，她会守护他的余生。若他最终离世，她会为他收殓尸首。
老夫人说她无情，她也没有反驳。
她的爱有时候的确无情。
然而，今夜得知他性命垂危之际，她那瞬间的理智瞬间崩塌，徒留满心的慌乱与焦灼。
她不愿他遭遇不测。
她渴望他安然无恙。
这一路上，她都不敢去想，她只要一想到他会像曾经梦里那样浑身血淋淋倒在地上，她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眉静娴望着漆黑的夜幕，心绪迷茫凌乱，不知所措。耳边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阿静！”
眉静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提着灯笼，转身看向来人。
他从雨中走来，虽看不清脸，但依旧身姿挺拔，气宇轩昂。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扶上他脸颊仔细打量，见他神色如常，身上虽有血迹，但应该不是他的。
这一刻，她烦躁不安的心终于落地。
眉静娴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了他，哽咽道:“你还活着！真好！”
夜灏感知到她的情绪，伸手欲将她环抱，中途却又停下，改为轻抚她的秀发。
“我没事，别担心。”
他轻轻推开她，道:“我，我衣服湿的。”
眉静娴没好气的松开他。
想到自己刚刚的失态，又暗自懊恼。可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
“夜灏，你们必须尽快京城。玄武已经没事了，我不管你还有什么打算，你都给我停止。”
夜灏默默把身上的衣服用内力烘干，看着她道:“我会走。”
“阿静，你今晚上不该出现在这里。凌晓晓她是自作主张。”
他刚刚已经从尹峰口中知道了原委。
眉静娴苦笑道：“的确不该出现，皇帝的人一直暗中监视于我，我亦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可我害怕呀。萧策铁了心要取你的性命，我若不带人前来，你们今夜能否脱险？”
“夜灏，我以为我可以冷眼旁观你们与萧氏朝廷的对峙的，可是事到临头，我发现我做不到。我惶恐至极，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你——”
我怕你真的死了。
那个字她再也不敢轻易说出口。
眉静娴忍不住呜咽出声。
夜灏心中也不好受，这一刻他后悔了。
明知自己身上背负着太多，当初既然选择离开，后面就不该再去招惹她的。
他轻轻抹去她眼角泪珠，心疼极了。
“对不起！”
她是那么坚强勇敢的女子，再艰难的时候也甚少流露软弱的一面。
可如今她却因他落泪。
眉静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这一刻只觉得心里滋生无限悲伤，可能是这个雨声淋漓的夜晚，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不想用理智思考，只想放任自己任性自私一回。
她忍不住再次脱口问道:“真的不可以放弃吗？我们可以去月族，或者去关外，或者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小庄子，生两个可爱的孩子。到时候再开个医馆，或是做点小生意，过简简单单平淡的日子，这样不好吗？”
“你若不喜欢长期待在一个地方，我们也可以游历江湖，踏遍这里的山川湖泊，览尽各大美景奇观。你行侠仗义，我就学师兄那样，做个江湖郎中，潇洒自在，不好吗？”
夜灏骨子里也是个喜欢自由不羁的，她描述的生活若说完全没打动他那是假的。
可是，他这一生非他所有，过去失忆那三年，是他唯一的自由。
面前哪怕是悬崖峭壁，他也只能奋不顾身的往下跳。
他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他紧闭双眸，唇角颤动:“对不起！阿静。”
除了这三个字，夜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阿静，今日别后，我无论生死，都与你无关。后面可能不会太平，你带上欢欢尽早回月族去吧。”
“如果我怀孕了呢？”眉静娴脱口道。
“你说什么？”
夜灏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声音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一场美梦。
眉静娴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我说，我怀孕了。有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孩子。”
夜灏瞳孔骤缩，双手微微颤抖，他望向她依旧平坦的腹部，哑声道:“阿，阿静，你，你在骗我吧？怎么会？”
他知道当年她因为生欢欢伤了元气，鬼医老头说过她以后很难受孕。他也知道她有吃药。所以他从未想过他们会有孩子。
眉静娴轻轻抚摸腹部，柔声道:“我骗你干嘛？我自己也没想到，所以直到现在两个多月了才发现。想来这些年我身子早已好了。”
“我本来是打算与你相忘江湖的，可是现在我更想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平安，若我一个人分量不够，再加上我们的孩子呢？你可以放下那些恩怨仇恨了吗？”
夜灏面露纠结痛楚，各种思绪翻飞，可很快被一道声音打破。
“宫主，快点！狗贼的人很快要追过来了。”
白虎的催促声从亭外传来。
同时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寂。
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世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灰蒙蒙的林荫树下，白虎，封子冥等人静静等在那里，望着他。
他想起了这两日来死在清水庙的一众下属，这些年一直追随夜家的忠臣后裔，还有那些为了夜氏复国大业一路牺牲的人们，还有他的父亲母亲……
夜灏痛苦的闭上了双眼，再度睁开时已然一片冷静。
“夜家人只能战死，绝不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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