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归结红楼梦(终章)
话说宝钗听秋纹说袭人不好,急忙进屋去瞧。巧姐儿和平儿也跟着到了袭人炕前。只见袭人心口疼得厉害,一下子昏了过去。宝钗等人赶紧用开水把她灌醒,又扶她躺下,接着派人去请大夫。巧姐儿就问宝钗:“袭人姐姐怎么病成这样了?”宝钗说:“大前儿晚上哭得太伤心,一时发晕栽倒了。太太叫人扶她回来,她就一直躺着。因为外头有事,没顾上请大夫,所以就严重了。”正说着,大夫来了,宝钗等人稍稍避开。大夫把了脉,说是急怒攻心导致的,开了方子就走了。
原来袭人迷迷糊糊好像听见说,要是宝玉不回来,就要把屋里的人都打发出去,这一急,病就更重了。大夫走后,秋纹给她煎药。袭人独自躺着,神魂不定,恍惚看见宝玉在面前,可又像是个和尚,手里拿着本册子翻着看,还说:“你别想错了,我可不再认得你们了。”袭人想跟他说话,这时候秋纹走过来说:“药好了,姐姐吃吧。”袭人睁眼一看,知道是个梦,也没告诉别人。吃了药,就自己琢磨:“宝玉肯定是跟和尚走了。上次他要拿玉出去,那就是想脱身的样子,我揪住他,他可不像往常,把我又推又搡的,一点情意都没有。后来对二奶奶也更厌烦了。在别的姐妹跟前,也没了情分。这就是悟道的样子啊。可你悟了道,抛下二奶奶怎么行呢!我是太太派来服侍你的,虽说月钱是按屋里人的份例拿,可实际上我还没在老爷太太跟前正式算你的屋里人呢。要是老爷太太把我打发出去,我要是死守着,让人笑话;要是出去了,又想起宝玉对我的情分,实在不忍心。”左思右想,真是左右为难。又想起刚才梦里“好像和我无缘”的话,“倒不如死了干净。”哪知道吃了药后,心疼减轻了不少,也躺不住了,只好勉强起来。过了几天,就起来服侍宝钗了。宝钗心里惦记着宝玉,常常偷偷掉泪,感叹自己命苦。又知道她母亲在为给哥哥赎罪忙前忙后,不能不帮忙。这事儿就先不说了。
再说贾政扶着贾母的灵柩,贾蓉护送秦氏、凤姐、鸳鸯的棺木到了金陵,先安葬好了。贾蓉又去安葬黛玉的灵柩。贾政就忙着料理坟地的事儿。有一天接到家书,一行行看下来,看到宝玉和贾兰中举,心里挺高兴。可后来看到宝玉走失了,又烦恼起来,只好赶紧往回赶。在路上又听说有恩赦的旨意,又接到家书,知道真的赦罪复职了,这才又高兴起来,日夜兼程地赶路。
有一天,走到毘陵驿这个地方,天气突然变冷,还下起了雪。船停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贾政打发众人上岸去辞谢朋友,都说船马上就开,不敢劳烦大家。船里只留一个小厮伺候,贾政自己在船里写家书,打算先派人早点送回家。写到宝玉的事,就停了笔。抬头忽然看见船头上雪影里有个人,光着脑袋,赤着脚,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朝着贾政倒身下拜。贾政还没看清是谁,急忙出船,想去扶住问问。那人拜了四拜,站起来打了个问讯。贾政刚要回礼,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宝玉。贾政吓了一跳,忙问:“是宝玉吗?”那人不说话,表情似喜似悲。贾政又问:“你要是宝玉,怎么打扮成这样,跑到这儿来了?”宝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船头上来了两个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夹着宝玉说:“俗缘已尽,还不快走。”说着,三个人飘飘然上岸走了。贾政顾不上地滑,急忙去追。只见那三个人在前面,可怎么也追不上。只听到他们三个人嘴里不知道谁在唱歌: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游?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贾政一边听着,一边追,转过一个小坡,一下子就看不见他们了。贾政追得气喘吁吁,惊疑不定,回头一看,自己的小厮也在后面追来。贾政问:“你看见刚才那三个人了吗?”小厮说:“看见了。奴才为了帮老爷追赶,所以也跟来了。后来只看到老爷,不见那三个人了。”贾政还想再往前追,却只见白茫茫一片旷野,一个人也没有。贾政知道这事儿很奇怪,只好回来。
众家人回到船上,见贾政不在舱里,问了船夫,说是“老爷上岸追赶两个和尚一个道士去了。”众人也从雪地里顺着脚印去找,远远看见贾政来了,迎上去接着,一起回到船上。贾政坐下,喘了好一会儿,才把见到宝玉的事说了一遍。众人就说要在这附近找找。贾政叹口气说:“你们不知道,这是我亲眼看见的,不是鬼怪。况且听到的歌声很玄妙。宝玉生下来就衔着玉,本来就很古怪,我早就觉得是不祥之兆,因为老太太疼爱,才养到现在。那和尚道士,我也见过三次:第一次是他们来说玉的好处;第二次是宝玉病重,他们来拿着玉念了一番,宝玉就好了;第三次是送玉来,坐在前厅,我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当时心里就有点奇怪,只以为宝玉真有造化,有高僧仙道来保佑他。哪知道宝玉是下凡历劫的,竟然哄了老太太十九年!现在我才明白。”说到这儿,眼泪掉了下来。众人说:“宝二爷要是下凡的和尚,就不该中举人啊。怎么中了举才走呢?”贾政说:“你们哪里知道,大凡天上星宿,山中老僧,洞里精灵,都有自己的性情。你们看宝玉平时哪里肯念书,可他要是稍微用心,就没有做不到的。他那脾气也是与众不同。”说着,又叹了几声。众人就拿“兰哥中举,家道复兴”的话来安慰他。贾政又接着写家书,把这事写上,劝家里人别太想念了。写完封好,就叫家人赶紧送回去。贾政随后也往家赶。这事儿先不提。
再说薛姨妈得到赦罪的消息,就叫薛蝌到处去借钱。自己也凑齐了赎罪的银子。刑部批准了,收了银子,发了文书,把薛蟠放了出来。他们母子兄弟姐妹见面,那情景就不用细说了,自然是悲喜交加。薛蟠自己发誓说:“要是我再犯以前的毛病,就让我千刀万剐!”薛姨妈见他这样,就想捂他嘴说:“你只要自己能拿定主意就行,何必发这么狠的誓呢!就说香菱跟着你受了多少苦,你媳妇也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现在虽说穷了,可好歹还有口饭吃。依我看,就把香菱算成媳妇了,你觉得怎么样?”薛蟠点头同意。宝钗等人也说:“就该这样。”倒把香菱急得脸通红,说:“我服侍大爷是应该的,何必这样呢。”众人就开始叫香菱大奶奶,没人不服气。薛蟠想去拜谢贾家,薛姨妈和宝钗也都一起去。见了众人,互相诉说分别后的事情。
正说着,恰好那天贾政的家人到家,呈上家书,说:“老爷过不了多久就到了。”王夫人叫贾兰把家书念给大家听。贾兰念到贾政亲眼见到宝玉的那段,众人听了都大哭起来,王夫人、宝钗、袭人哭得更厉害。大家又把贾政家书里说宝玉是“借胎”的话解释了一番。“与其做了官,要是命运不好,犯了事把家败了,那还不如现在这样。咱们家能出个佛爷,也是老爷太太的积德,所以才投生到咱们家。不是说不顾前后的话,当初东府里太爷修炼了十几年,也没成仙。这佛更难成。太太这么一想,心里就敞亮多了。”王夫人哭着对薛姨妈说:“宝玉抛下我,我还恨他呢。我叹的是媳妇命苦,才成亲一两年,他怎么就狠下心走了呢!”薛姨妈听了也很伤心。宝钗哭得昏天黑地。男人们都在外面,王夫人就说:“我为他担了一辈子的心,刚娶了亲,中了举人,又知道媳妇有了身孕,我才高兴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给他娶亲,害了人家姑娘!”薛姨妈说:“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说什么呢?幸好有了身孕,将来生个外孙肯定有出息,以后就有指望了。你看大奶奶,现在兰哥儿中了举人,明年要是成了进士,不就当官了吗。她以前吃了那么多苦,现在苦尽甘来,也是她做人好。咱们姑娘的心肠,姐姐是知道的,不是刻薄轻佻的人,姐姐倒不用太担心。”王夫人听薛姨妈说得有理,心想:“宝钗小时候就很安静,不爱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才有这样的事。想来人生在世真是有定数。看宝钗虽然哭得厉害,可那端庄的样子一点没变,还来劝我,这真是难得!没想到宝玉这样的人,在红尘里一点福分都没有!”想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好受了些。又想到袭人:“要是别的丫头,没什么难办的,大的配出去,小的服侍二奶奶就行。唯独袭人可怎么办呢?”这时候人多,不好说,就打算晚上和薛姨妈商量。
那天薛姨妈没回家,怕宝钗哭坏了,就在宝钗屋里劝解。宝钗很明理,前思后想,“宝玉本来就是个奇特的人。前世因缘,都是注定的,没什么可怨天尤人的。”还把这些大道理跟她母亲说了。薛姨妈听了心里踏实多了,就到王夫人那儿,先把宝钗的话说了。王夫人点头叹道:“要说我没福,不该有这么好的媳妇。”说着,又伤心起来。薛姨妈又劝了一会儿,又提起袭人,说:“我看袭人最近瘦得厉害,她一心想着宝哥儿。要是正配,守着是应该的,屋里人愿意守的也有。可这袭人,虽说算是屋里人,到底和宝哥儿没个正式名分。”王夫人说:“我刚才就在想,正想和妹妹商量呢。要是放她出去,怕她不愿意,又要寻死觅活的;要是留着她,又怕老爷不答应。所以难办。”薛姨妈说:“我看姨老爷肯定不会让她守着。再说姨老爷也不知道袭人的事,想来不过是个丫头,哪有留着的道理?只要姐姐叫她本家的人来,好好吩咐他们,给她找个正经人家嫁了,再多陪送她些东西。那孩子心肠好,年纪又轻,也不枉跟着姐姐一场,也算姐姐待她不薄了。袭人那儿我去好好劝劝。叫她本家的人来也先别告诉她,等她家里真说定了好人家,我们再去打听打听,如果真的衣食无忧,女婿也不错,再让她出去。”王夫人听了说:“这个主意好。不然让老爷稀里糊涂地一办,我不是又害了一个人吗?”薛姨妈点头说:“可不是嘛!”又说了几句,就告辞王夫人,回宝钗屋里去了。
看见袭人满脸泪痕,薛姨妈就劝解安慰了一会儿。袭人本来就老实,不是能说会道的人,薛姨妈说一句,她应一句,回话说:“我是做下人的,姨太太看得起我,才和我说这些话,我从来不敢违背太太的意思。”薛姨妈听了,心想:“真是个柔顺的孩子!”心里更喜欢她了。宝钗又把大道理跟袭人说了一遍,大家这才都安心了些。
过了几天,贾政到家,众人都去迎接。贾政见贾赦、贾珍都回来了,叔侄兄弟相见,各自说起分别后的情况。然后女眷们见了面,不免又想起宝玉,都伤心了一会儿。贾政制止说:“这都是命里注定的。现在我们在外头要好好把持家事,你们在里头也要帮忙,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散漫了。别的房里的事,各有各的人料理,也不用总揽。我们本房的事,里头就全交给你了,都要按规矩来办。”王夫人就把宝钗有孕的事告诉了贾政,还说打算把丫头们都放出去。贾政听了,只是点头,没说话。
第二天,贾政进宫,向大臣们请示,说:“蒙恩感激,只是我还在服丧期,不知道该怎么谢恩,请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代为奏请旨意。于是圣恩浩荡,马上让贾政进宫觐见。贾政进宫谢了恩,圣上又下了好多旨意,还问起宝玉的事。贾政如实回奏。圣上觉得很惊奇,下旨说,宝玉的文章确实清奇,想来他一定是经历过很多事的人,所以才这样。要是在朝中,可以重用。他既然不敢接受朝廷的爵位,就赏给他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贾政又叩头谢恩,然后出宫。
回到家,贾琏、贾珍接着贾政,贾政把朝里的事说了一遍,众人都很高兴。贾珍回话说:“宁国府已经收拾好了,我想搬过去。栊翠庵圈在园子里,给四妹妹静养。”贾政没说话,过了半天,才吩咐了一番要感恩皇恩的话。贾琏趁机回说:“巧姐的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许给周家。”贾政昨晚已经知道巧姐的事,就说:“大老爷大太太做主就行。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有上进心。朝里那些当官的难道都是城里人吗?”贾琏答应了,又说:“父亲年纪大了,还有痰症的病根,静养几年,诸事都得靠二老爷了。”贾政说:“说起村居养静,很合我意。只是我受恩深重,还没报答呢。”贾政说完就进内宅了。贾琏派人请了刘姥姥来,定下了这门亲事。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人,就说些以后怎么升官、起家、子孙昌盛的话。
正说着,丫头来报:“花自芳的女人来请安了。”王夫人问了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说有亲戚做媒,说的是城南蒋家,有房有地,还有铺面,姑爷年纪大了几岁,没结过婚,而且长得一表人才。王夫人听了愿意,说:“你去答应了,过几天进来再接你妹子吧。”王夫人又派人去打听,都说好。王夫人就告诉了宝钗,又请薛姨妈仔细告诉袭人。袭人伤心极了,可又不敢违抗命令,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她家去,说死也不回去的话,“现在太太硬要做主。我要是守着,让人笑话我不知羞耻;要是走了,又不是我的心愿。”哭得泣不成声,又被薛姨妈和宝钗苦苦相劝,才转过念头想:“我要是死在这儿,可就辜负了太太的好心。我该死在家里才对。”
于是,袭人含悲向众人叩别,姐妹分手时自然又是难舍难分。袭人怀着必死的决心上车回家,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个不停,可就是说不出话来。花自芳把蒋家的聘礼给她看,又把自己准备的嫁妆一一指给她瞧,说这是太太赏的,那是自己置办的。袭人这时候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住了两天,仔细想想:“哥哥办事没错,我要是死在哥哥家里,不是又害了哥哥吗?”千思万想,左右为难,心里那叫一个纠结,最后只好忍住。
到了迎娶的日子,袭人本来就不是那种泼辣的人,委屈巴巴地上轿走了,心里想着到了那儿再作打算。哪知道过了门,见蒋家办事特别认真,全是按照正妻的规矩来的。一进家门,丫头仆妇都叫她奶奶。袭人这时候要是寻死,又怕害了人家,辜负了人家的好意。那天晚上本来哭着不肯就范,可那姑爷特别温柔体贴,顺着她。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才知道她是宝玉的丫头。原来当初只知道她是贾母的侍女,没想到是袭人。这时候蒋玉菡想起宝玉对他的旧情,心里很是愧疚,对袭人更加殷勤,还故意把宝玉换给他的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袭人一看,才知道这姓蒋的就是蒋玉菡,这才相信姻缘是前世注定的。袭人就把心里的事说出来,蒋玉菡也很是叹息敬佩,不敢勉强她,还越发温柔体贴,弄得袭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个字也不是随便能推托的。这就是袭人在又一副册里的原因。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的: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说袭人从此有了新的生活。且说那贾雨村犯了贪污的案子,审明定罪,正好赶上大赦,被削职为民。雨村就让家眷先走,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只见一个道士从渡头草棚里出来,拱手相迎。雨村认出是甄士隐,也连忙行礼。士隐说:“贾先生别来无恙?”雨村说:“老仙长果然是甄老先生呀!之前那次相逢,您当面却不认我,后来得知您那草亭被火烧了,我心里可愧疚得很呢。今天有幸又碰上了,越发感叹您道德高深呀。只怪我这人太愚笨,才落得如今这地步。”甄士隐说道:“之前您高官厚禄的,我这小道士哪敢贸然相认呀!念在咱们是老相识,才冒昧赠您几句言语,没想到您根本没当回事儿。不过呢,这富贵贫穷,也都不是偶然的,今天又能见面,倒也是桩稀奇事儿。这儿离我的草庵不远,要不咱们进去聊聊,您看行不?”
雨村挺乐意地答应了,两人手拉手就走,小厮赶着车在后面跟着,不多会儿就到了一座茅庵。甄士隐把雨村让进去坐下,小童子端上茶来。雨村赶忙请教仙长超凡脱俗的事儿。甄士隐笑着说:“有时候就是一念之间,这尘世和仙界就变了个样儿。老先生您从繁华世界中来,难道不知道那温柔富贵乡里有个宝玉吗?”雨村说:“我哪能不知道呀。最近老是听到大家传,说他也出家当和尚了。我当时还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呢,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决绝。”甄士隐说:“可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段奇缘呀,我早就知道了。早在当年我和您在仁清巷旧宅门口聊天之前,我就见过他一面了。”雨村惊讶地问:“京城离咱这儿可远着呢,您怎么能见得着呀?”甄士隐说:“那是神交已久呀。”雨村又说:“既然这样,那宝玉现在在哪儿,仙长您肯定知道吧。”甄士隐说:“宝玉嘛,就是宝玉呀。在荣宁二府被查抄之前,钗黛分开那时候,这玉就已经脱离尘世了。一是为了避祸,二是为了促成一些事儿,从此和尘世的缘分就了断了,形神归一了。后来又稍微显了显神灵,让他高中举人,这才显出这玉是天地间的奇宝,可不是凡间那些普通玩意儿能比的。之前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带着它下凡,如今尘世缘分已满,还是这二位又把它带回原来的地方了,这就是宝玉的下落呀。”雨村听了,虽说不能全明白,可也懂了个大概,就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呀,我还真不知道呢。不过那宝玉既然有这么神奇的来历,为啥又会在情里迷得那么深,后来又一下子大彻大悟了呢?还得请您给讲讲。”甄士隐笑着说:“这事儿啊,老先生您未必能全弄明白。那太虚幻境其实就是真如福地呀。看了那册子,了解了从头到尾的事儿,自己一生的经历都摆在眼前了,哪能不悟呢?仙草回归本真了,那通灵宝玉哪有不复原的道理呀!”雨村听着,却有点迷糊了,知道这是仙家机密,也不好再多问,又接着说:“宝玉的事儿我算是听您讲了,不过呢,咱们贾家的那些姑娘们那么多,为啥从元妃往下,这结局都挺平常的呢?”甄士隐叹了口气说:“老先生您可别嫌我说话直白啊,你们贾家的那些姑娘们呀,那可都是从情天孽海中来的。大凡从古到今的女子呀,那‘淫’字固然不能犯,可这‘情’字沾上了也没好结果呀。就像那崔莺莺、苏小小,无非就是仙子动了凡心;宋玉、司马相如,那可都是文人留下的风流债呀。凡是情思缠绵的,那结局往往都不咋样。”雨村听到这儿,忍不住摸着胡子长叹一声,又问道:“请教老仙翁,那荣宁两府,往后还能像以前那样兴旺不?”甄士隐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从古到今都是不变的道理。现在荣宁两府里,善良的人继续修福缘,做了错事的人也在悔过,以后兰桂齐芳,家道恢复如初,那也是自然的事儿。”雨村低着头想了半天,忽然笑着说:“哦,我明白了,明白了。现在他们府里有个叫兰的已经中了乡试,正好应了这‘兰’字。刚才仙翁您又说‘兰桂齐芳’,还提到宝玉‘高魁贵子’,难道他还有个遗腹子,以后能飞黄腾达不成?”甄士隐微微一笑说:“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现在可不方便说呀。”雨村还想再问,甄士隐不搭理他了,让人摆上饭菜,邀请雨村一起吃。
吃完了饭,雨村还想问自己往后的事儿,甄士隐就说:“老先生您先在这草庵里歇歇吧,我还有一段俗缘没了结呢,正好今天得去把它完结了。”雨村惊讶地问:“仙长您都这么清心寡欲地修行着了,还有啥俗缘呀?”甄士隐说:“也不过就是儿女私情那点儿事儿罢了。”雨村听了,越发觉得奇怪了,忙问:“仙长,您这话怎么说的呀?”甄士隐说:“老先生您不知道呀,我那小女儿英莲小时候就遭了难,您刚当官的时候还审过她的案子呢。现在她归了薛家,生孩子的时候把劫数过完了,留了个儿子在薛家延续香火。现在正是她尘缘彻底了结的时候,我得去接引接引她呀。”甄士隐说完,甩甩袖子就起身了。雨村心里迷迷糊糊的,就在这急流津觉迷渡口的草庵里睡着了。
甄士隐呢,就去度脱香菱了,把她送到太虚幻境,交给那警幻仙子去对照册子。刚走过牌坊,就看见那一僧一道飘飘渺渺地过来了。甄士隐迎上去说:“大士、真人,恭喜呀,贺喜!这情缘都完结了,都交割清楚了没?”那僧道说:“情缘还没全了结呢,倒是那宝贝石头已经回来了。还得把它送回原来的地方,把它后来的事儿讲明白,才不枉它下凡这一遭呀。”甄士隐听了,拱手告别。那僧道又带着玉到了青埂峰下,把宝玉安放在女娲炼石补天的地方,然后就各自云游去了。从此呀,“天外书传天外事,两番人作一番人。”
这一天呢,空空道人又从青埂峰前经过,看见那当初女娲补天没用上的石头还在那儿,上面的字还和以前一样,就又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看到后面偈文后面又讲了好多缘分了结、事情有结果的话,就点头叹道:“我以前看石兄这奇妙的文章,就觉得可以传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所以还抄录过,可没见它返本还原呀。也不知道啥时候又有了这么一段佳话,这才明白石兄下凡这一回,历经磨炼,最后修成正果,也算是没遗憾了。就怕时间长了,这上面的字模糊了,反而出错,不如我再抄录一遍,找个世上清闲没事干的人,托他去四处传播,让大家知道这事儿看着奇,其实也不奇,看着俗,其实不俗,看着真,其实也不真,看着假,其实也不假。说不定那些在尘世里忙忙碌碌的人,听了这故事,就像听到鸟儿叫着让自己回家一样,心里有了触动;又或者那山里好客的神仙,看到这石头的故事,让它变得更有意思,也说不定呢。”想完,就又抄了一遍,还是把它放在袖子里,又到那繁华热闹的地方去,找了一圈儿,发现那些人不是忙着建功立业的,就是为了糊口穿衣奔波的,哪有闲工夫听他讲这石头的事儿呀。一直找到急流津觉迷渡口,看见草庵里睡着个人,心想这人肯定闲着没事,就想把抄录的《石头记》给他看看。哪知道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人。空空道人使劲拉了拉,那人才慢慢睁开眼坐起来,草草地看了一眼,又扔回来说:“这事儿我早就亲眼见过,全都知道了。你抄录的倒是没什么错,我就给你指一个人,你托他去传播,就能把这新鲜事儿了结了。”空空道人急忙问是谁,那人说:“你得等到某年某月某日,到一个叫悼红轩的地方,那儿有个曹雪芹先生,你就跟他说是贾雨村让你这么做的,把事儿跟他一说就行。”说完,又躺下睡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记住这话,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世多少劫,还真有个悼红轩,看见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儿翻看着以前的古书呢。空空道人就把贾雨村交代的话说了,然后把《石头记》拿出来给曹雪芹看。那雪芹先生笑着说:“果然是‘贾雨村言’呀!”空空道人就问:“先生您怎么认得这个人,就愿意替他传播这事儿呢?”曹雪芹先生笑着说:“都说你肚子里空空的,还真是呀!既然是假语村言,只要没那些错别字,也没前后矛盾的地方,正好咱们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吃饱喝足了,在下雨的晚上,或者点着灯的窗前,一起看看,解解闷儿,又不用那些大人物来点评,让它流传后世。你这样刨根问底的,就跟刻舟求剑、胶柱鼓瑟似的,太死板了呀。”那空空道人听了,仰天大笑,把抄本一扔,飘然而去了。一边走,一边还念叨着:“果然是瞎编乱造的荒唐事儿呀!不光是作者不知道真假,抄的人不知道,就连看的人也弄不明白。不过就是写着玩玩,自己图个乐子罢了!”后来的人看了这本奇书,也写过四句诗来说这书的由来,还把意思更升华了一下,说的是: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由来同一梦,休笑世人痴!
《红楼梦新编白话版》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西陆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西陆书屋!
喜欢红楼梦新编白话版请大家收藏:(m.xilushuwu.com)红楼梦新编白话版西陆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