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不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人，估量着自己吃了陶均乐多少东西，在晚上睡觉前，就从贴身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了相应的钱和票。
陶均乐一见他拿了钱和票给自己，直接说：“许叔，我都说了今天晚上吃那些东西，一来是多吃一点儿，后面的路上，我的行李负担才能小一点儿。
二来才是为了感谢你。
要是感谢你，请你吃段饭，还需要你给钱和票的话，那我这是请的什么客呀？
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你看这样行不行？
让我看看你包里带了什么好吃的，明天的早饭就让我尝尝你的饭，好不好？”
许叔连连摆手，说：“你那是精细粮，我带的全是粗粮，全都给你做了，价值上比不了你的面条和罐头不说，你这点儿小饭量，也吃不了呀。”
“那我不管，反正我明天就要吃你的饭，就这么说定了。啊……呀……我困了，先睡了。”陶均乐打了个哈欠，就躺在凉席上直接睡了。
许叔笑着摇了摇头，见陶均乐实在是不收自己的钱、票，只好又收回到贴身衣物的内袋里，也躺下睡了。
这一天，陶均乐是真的累了。
本来前一天晚上就没睡好，现在躺下，连翻身都没有。
许叔半夜起来驱赶了好几次蚊虫，每次看向他，他都维持着躺下的姿势，不禁让许叔感叹，这还真的是没心没肺的人，睡眠质量都好。
陶均乐这一夜睡得很沉，要不是许叔叫他，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许叔看他睡得那么香，一开始就没有叫他，自己把补给站里用过的水和柴又给补上，做好了早饭，收拾好了邮包，这才去叫他起床。
陶均乐的网兜里没有洗漱用品，只能简单的用昨天的罐头盒子漱了漱口，用手指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就跟着许叔一起走到补给站外面吃早饭了。
还没等他坐下，许叔就说：“是你自己说要吃我带的饭的，那就一定要吃完，吃不惯也得吃，知道吗？”
陶均乐点头，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打开砂锅盖子，里面绿绿的，菜都剁碎了，根本看不出是用什么菜做的汤。
他正要开口询问，许叔就递给他两个饼子，饼子也是黄中带绿。
陶均乐伸手接了饼子，拿在手里开始研究。
许叔找了两片芭蕉叶，在自己和陶均乐面前各自放了一片，后面就直接用昨天的罐头盒子当勺子从砂锅里舀了满满的一碗汤，摆在了陶均乐面前的芭蕉叶上。
又依样画葫芦的给自己舀了一罐头盒子，咬了一口饼子，嚼了两口，确认没有异味，没坏。
这才催促道：“你快吃啊！别研究了。去珠江口的车今天下午五点要准时出发。
路上还有几个生产队需要去送信收信，可别因为咱们出发晚了，耽搁了你上车。
明天的司机还是不是老陆，可就说不准了。
我就跟老陆能说得上话，换了其他人，我都不认识。
你快点儿吃，别因为一口吃的，耽误了开学。”
陶均乐点头，咬了一口饼子，一开始舌头接触到饼子的时候，还尝到了一丝丝的甜味儿，但嚼着嚼着，他就感觉不太对劲儿了。
甜味儿变淡，苦味儿增加，越嚼越苦。
实在是不想继续嚼的陶均乐，只好端起罐头盒子，想喝口汤把饼子冲下去。
结果，汤才刚喝进嘴里，就被他吐出来了。
太烫了，烫得他伸着舌头直哈气。
那股子烫劲儿过去了，陶均乐的嘴里就只剩下苦味儿了。
但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否则许叔非得再掏钱和票出来给自己。
舌头上刺痛的感觉没有那么严重了，他才讪讪的说：“嘿嘿，我就是渴了，想喝点汤，忘了这是刚从锅里舀出来的。
这汤我先不喝了，太热，光吃饼子就行了。
许叔，这饼子的味道还挺特别的，我以前都没吃过，红薯野菜饼，用的什么野菜呀？”
许叔笑着摇摇头，说：“看来上面是挺照顾你们这些回来的人呐，红薯野菜饼都没吃过？
就是把红薯切片晒干了，磨成粉，加上切碎了的野菜，再加水和在一起，烙成饼就行了。
带点儿甜味儿，还能饱腹，比干嚼野菜强。
至于这野菜是什么野菜，那就不知道了。
能在地里找到啥能吃的，就都采回家。
味道不重要，能填饱肚子才最重要，这不比吃草根树皮要强多了呀？”
陶均乐点头，这一年南方多雨，北方大旱，收成都不是很好，在吃的方面确实没有那么讲究了，能吃饱就行。
沉默的点点头，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红薯野菜饼。
依旧是先甜后苦，但等咽下去之后，嘴里却又咂摸出了一丝甜味儿，感觉……这味道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在吃饼子的时候，许叔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打转，确定没发现陶均乐在吃饼子的时候有任何的皱眉和嫌弃，许叔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他不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人，可是昨天晚上吃的东西都太好了，拿出相应的钱和票来给陶均乐，自己一家人下一个月可能有半个月要吃不饱饭了。
所以，对于陶均乐不收自己的钱、票，他的内心还是庆幸的。
可如果陶均乐对于自己带的红薯野菜饼真的吃不惯的话，自己也不能假装看不到。
幸好，他还能吃得惯，家里的老婆孩子不用因为自己饱餐一顿而挨饿半个月了。
吃过早饭，两个人一刻都不敢耽搁，将补给站里的东西收拾好，就赶紧上路了。
这一天的时间，他们去的地方不多，但路却都不太好走。
等到达莫阳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五十分了。
许叔比陶均乐还要着急，载着陶均乐猛蹬自行车，总算是在发车前赶上了。
趁着许叔去找司机陆师傅打招呼的时间，陶均乐只保留了网兜里的糖水荔枝罐头和一包咸味饼干，其他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背着的邮包里。
因为到的时间晚，车上看起来已经没有座位了。
可不知道许叔跟那位陆师傅说了什么，只见陆师傅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陶均乐十分有眼力见儿的对着两人点头、微笑示意。
就看到那位陆师傅点点头，许叔快步跑到陶均乐身边，催促着他快点儿上车。
原本以为是自己在车下看错了，没想到上车后，车上是真的没有座位了。
短途的还好，他一个大小伙子站着也不是不行，可从莫阳开到羊城，路上还得一天多，接近两天的时间呢。
陶均乐体力再好，也不可能在长途汽车上站两天啊！
他正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询问，自己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那个铁栏杆，你就坐那里面，遇到路况不好，也颠不下来。”车窗外传来了许叔焦急的声音。
陶均乐在车厢里寻找铁栏杆，最后，在司机身边的发动机盖子上看到了一个四四方方，下面还垫着木条的特别矮小的“铁栏杆”。
他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这个位置，看了看许叔，感觉他的视线可能看不到自己这个位置，又扭头看向司机陆师傅。
询问道：“陆叔，许叔刚才的意思，是让我坐这里吗？”
陆师傅点头，道：“对，就是这里，今天人多，匀不出位置来了。
你看你是想朝前坐，还是朝后坐。
朝前坐呢？腿就放在那边的椅子后面。
朝后坐，就简单了，你腿顺着往下搭就行了。
我就一个要求，不管你是朝前坐，还是朝后坐，腿都不能放到我这边。
路上抓好栏杆扶手，就算要倒，也往那边倒，坚决不能影响我开车，知道吗？
行了，时间到了，你快点儿做好，咱们要出发了。”
陶均乐也没有矫情的时间了。
隐约记得上辈子和年初坐火车的时候，童佳都跟自己说过，为了不晕车，最好是跟司机的坐向在同一边。
要是相反了，那些感觉特别敏感的人，就特别容易晕车。
这辈子的他也算是远渡重洋，见过世面的人了，可是这坐在发动机上，还真是头一回。
心里头实在是怀疑，就算是走平路，按照发动机的震动频率，说不定都能给自己震吐了。
保险起见，他还是跟司机坐在同一个方向比较好。
他把网兜绑在“铁栏杆”的侧面，自己先朝后坐，然后在不碰到旁边座位上的人的情况下，憋憋屈屈的把腿慢慢的挪到旁边椅子后面。
坐定之后，立刻就用双手攥住了栏杆。
紧接着，许叔叮嘱他路上小心的声音就再度传来了。陶均乐的座位 后面还说了很多，但陶均乐都没听清楚说了什么。
因为汽车已经发动了，他坐在发动机上，噪音特别大，再加上前面汽车发动起来，排气管里排出了阵阵黑烟。
让他不但听不清许叔的声音，也看不到许叔的口型。
但大概能猜到许叔会叮嘱自己什么，不想让许叔担心，就笑着对他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再见。
挥手？那是绝对不敢的。
自己两只手都抓着栏杆，还有种坐不稳的感觉，再拿起一只手来跟许叔挥手道别，他能直接躺到别人身上去。
许叔也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想来，是可以理解他的。
汽车发动之后，陶均乐的心中就是一个感觉，后悔，十分的、百分的、万分的后悔。
刚才在长途汽车站门口，许叔问他要不要去国营饭店里买两个热乎包子带着在车上吃的是，自己不应该担心许叔抢着花钱而拒绝了。
现在坐在发动机上，因为发动机的震动，就是在被动的坐着运动，胃里真的是感受到了久违的饥肠辘辘。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没有遇到童佳前做乞丐的时候。
也不应该因为好奇，尝了一口许叔的药茶，后面又为了冲散口中的味道，喝了很多水。
天知道，坐在发动机上的他，每次感受到发动机的震动后，膀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就在他受到胃部和膀胱的双重打压，手上快要没有力气抓栏杆的时候，汽车终于停下了。
“这边是个小镇子，有个小供销社和国营饭店，国营饭店后面有公共厕所。
你们有需要吃饭的，有需要买东西的，有需要上厕所的，现在赶紧去。
自己一个人的，下车带上自己的行李。
多人同行的，车上留一个人看行李。
要是在这个时间里，有人丢了东西，我们是不负责的。
咱们会在这里停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有五分钟的集合时间。
五分钟过了，就出发，不会多浪费时间等人。
回来之后，还按照现在的位置坐，谁要是去抢座位，就别坐我这趟车了！”
这里真的是个小镇子，供销社、国营饭店和公共厕所都很迷你。
现在对陶均乐来说，吃东西不是重点。
最重要的是要去解决一下膀胱快要炸了的问题。
但是，因为公共厕所太迷你了，男女各两个位置，等着上厕所的人排了长队。
陶均乐因为坐的位置特殊，腿已经麻了，下车比别人慢了一步，等他走到公共厕所门口的时候，已经排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了。
他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抖，没有继续排队耽搁时间，而是扭头去了供销社。
供销社虽然小，但后面有个仓库，一般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
陶均乐趁着没人注意他，快步跑到供销社仓库那里，确认四周都没有人后，立刻进入了房车。
在房车的洗手间里解决了膀胱快爆炸的问题后，陶均乐终于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从洗手间出来，才看到童佳正站在厕所门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摸了摸后脑勺，解释道：“长途汽车，车上人太多了，司机不允许中途下车，只能统一解决，我快憋死了。
以后我再也不坐长途汽车，还是坐火车好，火车厢那么长，总归能找到空着的厕所。”
童佳点头，评价道：“看来，你的生活体验，比我要全面的多呀！”
陶均乐还想说什么，抬头看到监控里的画面，立刻说：“具体情况我回头再跟你说，我先出去了，不然就被人发现了。”
说完，他就回到了供销社后面的小仓库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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