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看着男生的尸体有些恍惚，她以为自己会更难过一些，或者更震撼，可是都没有。脑子里是平淡的浮现出了一个结论：哦，他就这样子死掉了。
祝福显然不是永久的，何况，给予祝福的她也算不上行外人。
蔸娘知道自己早就明白了，这个男生总有一天会死掉，暴尸街头，或者在无人问津的地方慢慢腐烂，在他离开学校决定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定下来了，种子长得再慢，也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最后结出果子来。
蔸娘只是看了一会儿，盯着他几乎已经变成全黑的眼珠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来了。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过一会儿就会有专门收拾残局的清道夫过来，给这些帮派人做收尾，把这里打扫的干净，整洁如初，行外人是不会知道这里又发生了某一场斗殴和谋杀的。
“刚才都跟你说了绕道走吧，你还要走过来看。”石小鹤走到蔸娘边上，语气里带着“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的教育。
梁硕似乎很反感她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闷闷的呛了一句：“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石小鹤笑了一声，但听上去不是那么愉快：“你怎么老是针对我？”
“自作多情。”梁硕回答。
蔸娘听着她们一来一往，没有再继续逗留，绕过了地上的尸体，走进小巷子，继续往家里的方向去。
习惯了这种紧张氛围之后，日子一天天过得挺快的，每个人都在着急，蔸娘看着自己几场质检考试得到的分数，对比她想去的地方周边那几所学校，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用那么担心。
但是周围的人都在拼命，她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平静展现出来。在人群中展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很容易被当做攻击对象，于是她依然假装着埋头苦练，但心思常常已经飞到了很远的地方去。
她会在晚自习的时候一边做着题目，一边脑子里在想他盘下来的那两个流浪狗收容所；她太久没回去了，本来就在那边工作的几个阿叔阿婆大概依然在照顾那些小狗，但是流浪犬总是会来新的，新的小狗肯定不认识她，那以前的小狗会不会忘记她的气味了？
她对林嘉文还是害怕的，可是一边害怕一边又觉得跟在林嘉文身边，让他觉得似乎可以更轻松一点，坦诚的接受了她虽然是契女，旁人看上去她是很受宠的红人，但实际上她也是林嘉文手里的一个棋子，一把可以用的枪。这种明晃晃的利用与被利用关系，反而让他觉得敞亮，与林嘉文之间没有太严重的隔阂。
夏季到来，天气开始热了，换上短袖不久之后，高考的日子也来临了。
父亲和母亲比蔸娘本人还要紧张，好像要面临考试的不是蔸娘，而是他们。蔸娘看着他们焦虑不安的样子，觉得自己冷静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她实在忍不住了，忍不住小声地反过来安抚他们说：“其实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父亲看她这样子，忽然勃然大怒，骂道：“皇上不急太监急是吧！都不知道用心点个白眼狼！”
出于好心却招来一顿骂的蔸娘知趣地收了声音，低着脑袋顺从又习惯地承受怒火，这对她来说好似吃饭一样平常，只是这饭未免味同嚼蜡，但是总得想办法咽进去。
母亲过来拉开了父亲，劝他别这样大吵大闹，“孩子不紧张不是挺好的吗！紧张了考试怎办，老师都说了不要让孩子紧张，你倒好还骂她！你还让不让她考试了！她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点，你又让她心态变坏了！”
父亲似乎对这个说法不太赞同，但是还是从勃然大怒变成了小声的骂骂咧咧。
考前在家温书的那几天，父母都去上班，白天只有蔸娘一个人待在家里。
一年多对试卷与题目填鸭式学习，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家时，对那些复习资料实在提不起兴趣。但是全然的冷静和放松，也并不实际，蔸娘还是会感到一些紧张，毕竟所有人、整个环境，不论是学校还是知道她即将高考的邻居，都在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告诉她：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紧张去面对。似乎如果她不紧张就会成为很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摊开复习资料，但是只是盯着上面的文字发呆。过了不知道多久，来电提醒响起来，把正在发呆的她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怎么了？”来电显示是黎黎的名字，蔸娘接电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发抖，还没从惊吓之后的快速心跳中缓过来。
“哇，你在干嘛？逃避追杀啊？”黎黎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做出一个充满想象的评价。
“我在看书啊，你打电话来吓我一跳。”
“你不是平时都关静音吗？”
“我现在在家里呀。”
“你今天没上课啊？”
“考前放假。”
“那还挺幸福的哦。”
“不知道做什么，只能看书啊。”
“那就看啊。”
“看不下去了。”
“那就不看。”
“你说的有道理。”蔸娘仰起脑袋，颈椎僵硬的咔咔作响，双眼放空了，看着天花板没有再看白纸黑字，眼睛都没那么酸涩了，“那你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呢？又是，想看看我在干什么，随便问问？”
“没有，因为戎哥表现的像个产前焦虑的妈妈。”
“啊？”蔸娘一时半会儿没法把这个形容描述和阿戎对上号。
“不知道是谁，和他说了老家邻居的高中生，备考压力大到割腕跳楼，每天寻思寻死觅活，活得好似死人，连夜被送去精神病院。然后他第二天就开始问文叔能不能让你免考进大学。”黎黎一五一十地给蔸娘描述了这个情况。
蔸娘有点发愣，眨了眨眼睛，轻声地说：“其实他可以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我问的。”
“我也这么想，但是，但是啊。”黎黎说得语气里充满无奈，并且有深意，“他之前找我问你最近有没有找我倒苦水、排解压力，我说没有，然后他整个人搞得和一个，马上要炸了但是又炸不出来的炸弹一样。”
“这个怎么说？”蔸娘大概能想到阿戎这个状态下，脸色得黑成什么样子，能吓坏街头那些年轻古惑仔。
“我以为他生气呢，我说要么我现在打电话给蔸，他说不行，要是蔸现在正在休息、或者正在忙，或者正在正好特别焦虑不想要人打搅，那很不好。”
蔸娘在电话的另一头挠了挠脑袋，虽然听上去戎哥被这个担心折磨地好煎熬，但是她竟然感觉有些暖心，这让她总觉得受之有愧。
“最后还是没打那通电话。”黎黎说出了一个结果。
“那么，这通电话是？”蔸娘疑问道。
“我看他有黑眼圈了，早上在文叔的公司里用西班牙语狂骂合作商的秘书。”
“天哪，这么严重。”
“是的呢。”
“我其实没那么焦虑，我就是想考去一个离香岛近的学校，方便以后在那边工作。”蔸娘心里想着的目的这会儿终于可以说出来，想着用这个多少能委托黎黎多少安慰到阿戎一点，“附近的学校，也有可以让我选择的专业，只要不要出太大的意外情况，我应该能去。”
黎黎长长地“哦——”了一声，接着对面是一段沉默。
蔸娘隐约听到对面有人小声说：“点样？有冷静点？”听着是林嘉文的声音，她反应了一会儿，说道：“你开着免提。”不是疑问句，而是很笃定的陈述句。
“喺噢，大佬。”
“等会儿，你当着戎哥的面说‘产前焦虑的妈妈’啊。”
“他自己说的噢。”
“哦。”蔸娘小心翼翼地回忆，刚刚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蔸娘在试前找座位和调试听力设备的时候，看着被监考老师挥来挥去的金属探测仪，觉得有些好笑，上次除了在机场和火车站之外，还有在陆伯的茶馆。
考试的过程没有什么特别特殊的，拿到卷子，快点写字涂铅笔，会的就快点做，不会的跳过，不要多想，就和小时候玩复活节找彩蛋游戏一样，只管赶紧把眼前所有能看到的复活节彩蛋装到兜里，带进自己的计分篮筐，拿得越快就拿得越多，第一趟第只管看见什么抢什么，再回去的时候去才动脑子，想着办法去找藏在阴影中、有遮挡物的地方的彩蛋。
考完最后一科，蔸娘从考场校门口走出来，父母在远处等她，她的心情倒是还算平淡，为了终于结束夜晚上课晚归第二天又总要起大早的生活，而感到轻松。
赶在她靠近父母之前，梁硕背着个挎包，穿的像个男孩，和蔸娘并排走了一小段路。
她一靠近度娘就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信封。信封长长的，是浅色的，里面似乎放了什么卡片质感的纸张。
蔸娘有点机械的说了一句：“谢谢。”眨着眼睛看了看这个信封，但是没有当着对方的面打开，她接受的教育要求她不能对别人送给自己的东西展现出太多的兴趣，否则就是不礼貌的，其实她不懂这是为什么，但是既然是被这么教育的，于是就只好这么做，可是，她对里面的东西总归还是好奇的，“这里面是什么？”
“演唱会门票。”梁硕说，短暂的停顿之后又补充，“犬童老板送的。”
蔸娘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的是谁：“晃硕？”
“嗯哼。”梁硕回答。
蔸娘还是把信封拿在手上，看了几眼才放到包里：“我差点没有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晃硕太亲昵了，但我不能总跟着我老板叫祂‘那韩国姣婆’，要是当着祂面说出来很尴尬。”
蔸娘忍不住笑出来，放慢了点脚步，有些话不能在父母面前说，让他们听见：“谁的演唱会啊？”
“听祂说椎名林檎。”
“哇……”蔸娘眨了眨眼，“你什么时候回去香岛？”
“今晚回去。你缓着点看什么时候方便都可以过去，文叔说不要太着急，先把没睡够的觉补几天去。”
蔸娘现在才感觉到一种亢奋感，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前面，似乎马上就能见到香岛的站台一样：“我尽早。”过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问了一句：“你和我不在一个考场来着，怎么人在这里？”
“饶过我噢，大佬，我二十九了，也不用做戏做得这样全套。”
“什么，多大？”
“二十九。”
蔸娘吃惊得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很清秀的假小子，完全没想到梁硕已经二十九岁了。
蔸娘把几套冬天和夏天的校服都随意叠在一起，抱着带下楼，把已经染上很多洗不掉的黑水笔痕迹、还有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抽线的地方的校服，扔进可回收垃圾的箱子里。家里还有好多课本和卷子，这些纸质的东西都可以整理之后卖到废品回收站，看着这个搬起来都费时费力的量，大概能卖不少钱。但是她今天没有办法一起把这些事都做了。
关上可回收的收纳绿色箱子的门，蔸娘撑起遮阳伞，往小区外面走去。
蛋糕店里散发着甜甜的味道，烘焙食品温暖的气味。
蔸娘拿出手机给店员看了提货的电子单，一小会儿的等待之后，店员拿出了一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盒，盒子上印着烫金样式的花体字“happy birthday”。店员叮嘱她，蛋糕盒子不能倾斜过度，小心拿。
蔸娘谢过这个用职业公式对她说话的店员回去。
现在还是上午，她考完试放假了，没有了作业也没有了任何学习任务，家里人都还在上班，空荡荡的，让她感受到轻松。把蛋糕放进了冰箱里，她洗了一把脸，夏天的温度很高，只是出去一趟身上就都湿漉漉的。
她看着日历，今天是她成为成年人的第一天。一般来说，人们对成年这件事会兴奋、会很隆重，庆祝这个家庭和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成熟的人，少了一个青涩无知的孩子。
但是她实在没什么实感，只是很想吃冰箱里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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