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那双眼睛并不说话，而是缓缓推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然后转身便走。
“是孙姊姊吗？”
小野菜借着日光，隐隐看清了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正是孙鹿。那丫头在归一门疯狂追求顾飞舟时，可远没有这么怪里怪气的。
孙鹿并不回答她，而是自顾自地走着，走出几步，还要停下来，听听她有没有跟上来，似乎要带她去某个地方。
小野菜心一横，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走在漆黑的广厦高楼之中。孙鹿没有带她乘坐登云梯，而是老老实实地走上了那个又窄又陡的楼梯。两人踩上去，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就好似随时有梯垮楼塌的危险。
就这样一直往上爬，不知爬了多久，不知上了多少层，空气都逐渐稀薄起来。小野菜毕竟没什么内力，爬得愈发吃力，终于爬不动了，求孙鹿道：
“孙姊姊，我实在是爬不动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好吗？”
孙鹿不理她，继续往上爬去。
小野菜浑身瘫软，坐在楼梯上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继续往上爬起来。
这一爬，便又是十多层的高度，终于再次见到了孙鹿的背影。
孙鹿像是在故意停下来等她，见她跟上来了，便自动让出一个身位来，示意她到地方了。
这一层非常阴冷，柱子和墙壁上都结着霜。这一层又很开阔，什么多余的家具都没有，正厅中央立着一尊巨大的佛像。这佛端坐莲坛，身着宽袖僧衣，襟打无扣结带，双手叠于膝上，手中托着一个乌黑的包裹。
这佛绝不是寻常寺庙里的佛，其法相并不慈祥，红唇若血，眼神之中藏着一股杀气。
佛像面前，整整齐齐跪了上百号白衣弟子。这些弟子也是一动不动，有如傀儡一般整齐划一，默默颔首。
小野菜从未听顾飞舟说过他家有过崇佛尚道的历史，只觉得满场邪气扑面而来，当下想要下楼去，却被孙鹿一把拦住。
“孙姊姊，我……我不信这个的。”
孙鹿终于开口道：“你想和顾师兄在一起，对吧。”
小野菜一怔，随即脸红地点了点头。
“那就过去，和他们一样，虔诚地祷告，佛会满足你一切。”
小野菜别无选择，只好走了过去，找个地方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忽然耳边像是被打开了异界的大门，听见了不一样的声音。她分明听见身边的那群白衣弟子都在振振有词地念着什么佛号。
仔细听去，似乎是“大光明佛，出兴於世，教化众生，令脱诸苦；摩尼先师，光耀世人，无生无灭，脱我凡身……”
小野菜恍恍惚惚地跟着念了一遍，浑身上下的恶寒更加严重了。她越是重复这诡异的佛号，就越是感到邪气凛然。
她忍不住了，抬头偷偷看了那尊佛像一眼。谁料，那佛像竟好像活了过来一样，一双眼睛也正深邃地注视着她，嘴角露出一个阴冷异常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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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顾飞舟第二次来到阿耶的藏书阁中。
他并不好读书，平日里自己的卧房，书架上的书大多一年也不会翻开一次。他喜欢到处云游玩耍，学业早就荒疏不堪了。
可偏偏顾明楼是个极其爱书之人，他专在自己卧房之后辟了一处藏书的房间，里面汗牛充栋，不论多么冷门的书籍，都能在这里找到。
顾飞舟不知阿耶将自己带进这里，所为何事，难道又要讲一堆学业功名之类的大道理吗？
他最受不了这藏书阁中的那股异香，那是一种来自波斯的香料，据说老鼠蛀虫闻了，都要退到十里之外去，所以是藏书之人必备的佳物。
“舟儿，事到如今，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告诉你了。”
顾飞舟见阿耶这样郑重，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阿耶，什么事情？”
“往小了说，事关咱们顾家的兴衰；往大了说，事关李唐王朝的国运。”
顾飞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家族能够和国运相联系。
顾明楼带着顾飞舟，来到一处书橱前，从中抽出厚厚一卷书册来，用袍袖扫了扫积尘。书名叫做《六镇遗史补》，不知是何时何地何人的作品。顾明楼将其翻到某一页后，便又去找寻下一部。
转眼间，他又找来了《戎州伽蓝记》、《教法仪略》、《幻经》等书，一一摊开在地上。
顾飞舟伏下身来，一一观看。可惜那些古文字诘屈聱牙，他看了半天，只觉得有些神秘，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
“舟儿，你知道咱们还剑楼为何如此钟于幻术吗？”
“自然知道，阿耶在武川镇时，广结番邦豪杰，开创性地将幻术和武功结合，独步全唐……”
没等他吹完，顾明楼便大摇其头，指着其中《幻经》中的一页给他看。
“幻起于巫，源鬼神左道之术……蜀中顾氏，武川遗族，其技肇起摩尼，能摄鬼神，能刺人隐事，能乩童附体，能降灵宣教。是邪门也。”
顾飞舟读得心惊胆寒，这书竟然将他家的幻术解释成了邪门歪道，简直胡说八道。可他回忆自己施展幻术时的法门，却也确实和坊间障眼法之类的普通戏法古彩大异，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摩尼……是什么意思？”
“摩尼，是我们信奉的主教，是顾家，也是李唐龙族最大的秘密所在。”
顾明楼又将另一本《戎州伽蓝记》指给他看：
“贞观之初，摩尼光佛入蜀，宣教士顾慎言，常有谤佛之语。”
“摩尼光佛又是什么？”
“摩尼光佛是波斯摩尼教信奉的主神。”
顾飞舟不解道：“顾慎言，我太公竟然是这摩尼教的宣教士？怎么从未听人提起过？”
“自然不能提起。”顾明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年来，我们顾家，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现如今，你也将要成年了，很多事也该知道了。”
顾飞舟双手不由得攥紧，努力平复着呼吸。他知道，阿耶终于要说到重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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