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有了决定，下一步似乎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工业区改造方案的顺利汇报，林小姐三居室装修的正常推进，新项目的下一轮会议还得两周之后，更是让沈石溪有了好好和家人聊聊的时机。
周六的傍晚，沈石溪给他爸爸发消息问是否有时间，晚上两个人电话好好聊聊。沈爸爸自然高兴的同意了。
电话接通后，两个人沉默了好一阵。
最终，还是沈石溪先开了口，“打这个电话，我主要是想和你聊聊，关于我们这个家，还有关于以后的事。”
许久之后，电话那边传来沈石溪爸爸的一声轻叹，“儿子，你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我听着。”
沈石溪开始讲述，从儿时的记忆讲起，那些与父亲共度的温馨时光，那些父亲在他成长道路上给予的支持与鼓励。他提到父亲在最危难的时候没有放弃这个家，用他那并不宽阔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重担。说到动情处，沈石溪的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电话那头的沈爸爸，也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有怀念，有愧疚，也有释然。
“······ 这些天，我想过很多我们小时候的事。小时候，你也总是告诉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可是，你却在六十多岁的年纪，选择了放弃这个家庭。”
沈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儿子，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这个选择，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虽然话语中都是质疑，但沈石溪的声音却十分平静。
电话那头的沈爸爸沉默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出了他的心声。他说自从他妹妹去世之后，他的妈妈脾气暴躁了许多，对人也刻薄了许多。在他们俩兄弟面前，他妈妈还尽量的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直接爆发，而他总是告诉自己忍受；为了这个家，为了照顾失去女儿的沈石溪妈妈的情绪，自己已经忍了几十年。这些年，他也过的很累。沈石溪离开家的这一年多，一开始他也继续忍着，但后来他妈妈实在是变本加厉总是一点小事就吵架，他实在是忍不了了，他真的累了。所以，他想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说自己虽然很对不起沈石溪和他的弟弟，尤其是沈石溪，但自从离开他妈妈离开那个家之后，他也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他说自己一直在为家庭而活，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也需要为自己活一次。他说自己并不是不爱这个家，只是他一直在为这个家付出，现在孩子都有了对象，沈石溪也即将要有自己的家庭，他也就放心了。他想要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而他想要的和这个家能给的，已经不一样了。
沈石溪的心中五味杂陈，听着他爸爸的讲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好好了解过他父亲的处境。那个曾经他以为无所不能的男人，其实也有很多脆弱和无助的时候。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他爸爸的理解。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更何况，那人还是他的父亲。但，他爸爸这么快结婚的事却依旧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他爸爸全部讲完，他才开口道，“爸，我先跟您说声对不起。这几十年，你辛苦了。”
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儿子，谢谢你。”
沈石溪深吸了一口气，“曾经的你过的确实不容易，所以我希望现在的你过的幸福。但我依旧无法接受你的新家庭，所以，也请您自己多多保重。”
他知道他必须说出他的想法，他不想把再遮遮掩掩来来回回的对话，他只想一次说个清楚。
电话那头的沈爸爸，再次沉默，但沈石溪能感觉到他的沉默中包含了许多未说出口的话。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你也都说出来。”沈石溪说道。
“爸爸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也很对不起你们俩兄弟，尤其是你。至于新的家庭，我会处理好一切，尽量不影响到你们俩。但是，儿子啊，我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人生苦短，我只希望你也能像你弟弟那样，不要被我们所拖累，早点为你自己活一次。”
两个人又聊了很久，从生活到工作，从过去到未来，从前没有触碰过的话题，没有表达出来的情绪，都在这个夜晚被一一说出了口。
挂断电话后，沈石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白漫晴的电话邀请，才打破了他的沉思。他迅速的按了接听键，瞬间就听到了白漫晴充满活力和兴奋的声音。
“我跟你讲哦，我今天回父母家吃饭，遇到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白漫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将这一天的快乐与沈石溪分享。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今天的经历，说她刚到父母小区就遇到了小区里另一个邻居，问她男朋友什么时候来，到时也想让他帮忙提供设计建议。又说起自己是如何半开玩笑的和邻居讲清楚，工作量大的话还是会收费的，她可不希望到时所有人都无偿来找沈石溪，加重他的工作负担等等。
说着说着，白漫晴才注意到沈石溪的沉默，她唤了几句沈石溪，但他都没有反应。后来她问沈石溪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他如此心不在焉。
沈石溪这才反应过来，和白漫晴说了对不起，又解释说，他晚上和他父亲聊了聊，刚才在想之前的对话。
白漫晴表示理解，她知道在这个时候，最好的支持就是给予他单独的思考空间。她只是告诉沈石溪，无论何时，只要他需要，她都会在那里倾听和支持。
然后，两个人就结束了电话。
凌晨一点，沈石溪依旧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回想着和他爸爸的谈话，有内疚，有释怀，有理解，也知道目前这一切的发生，似乎并不是简单的谁对谁错能说清楚的。
或许，他能做到的，就是接受，接受一切。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冯清发来的消息。消息的内容让沈石溪的心一紧，“干妈今天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还喝了点酒，现在这个时间她还在客厅里徘徊，不肯去睡。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沈石溪的立马给他妈妈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沈妈妈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关切，“儿子，还没睡觉吗？怎么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来？”
“你这个点了，怎么还没睡？”
沈妈妈“哦”了一声，看了眼冯清，“没什么，今天清清来了，我挺开心的，就睡的晚了点。”
沈石溪知道，这肯定不是原因，至少不是全部的原因。
“妈，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出来，好吗？”沈石溪轻声劝说道。
电话那头的沈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是突然的哽咽声，“其实······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天······ 今天我在路上看到了一个和你妹妹很像的孩子，我······ 我忍不住就······ ”
沈石溪的心猛地一紧，他以为妈妈已经从过去中渐渐抽离出来，没想到妈妈依旧对妹妹的去世耿耿于怀，甚至是有增无减。
“妈，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知道，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沈石溪的声音更加柔和。
沈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但有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
沈石溪的心里充满了同情和爱，但也充满了无奈。
这是一种又悲情又温情的母爱。生离至少还有见的希望，而死别只剩下生者对逝者无尽的绝望的思念。他虽然希望妈妈从思念里走出来，但他知道他没法去要求他妈妈必须走出来，那样既是对他妈妈的残忍，也是对妹妹的残忍。
他本想明晚再和妈妈好好聊聊，既然现在已经说到了这些，那就干脆好好的和妈妈聊聊过去和现在吧。沈石溪心想。
“妈，既然控制不住，那我们就聊聊妹妹吧。妹妹知道你这么想念她，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
“嗯。”
“你知道······ 今天我遇到的那个女孩儿，额头跟你妹妹简直一模一样，都是高高的十分饱满 ······ ”
沈妈妈开始从今天遇到的那个女孩讲起，说她觉得哪些方面长的沈石溪妹妹，又讲到了小时候的妹妹，讲到了他妈妈想象中这个年纪的他妹妹的样子 ······
沈石溪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让他妈妈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直到他妈妈讲完所有妹妹有关的事，沈石溪才安慰道，“妈妈，你总说妹妹的离开让你失去了生活的意义，但你知道吗？她一定也希望看到你笑，看到你幸福。你对她的爱，她一定感受到了。你对她的爱，也不要成为你前行的枷锁，更应该是你勇敢追求幸福的动力。”
沈妈妈沉默了片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努力不让它们落下。她看了看冯清，又抬头望向窗外，仿佛在寻找妹妹的影子，又似乎在寻找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好像没有幸福的权力了······ ”
“不是的，妈妈。你有的，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任何时候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沈石溪坚定的说道，“妹妹的爱也会是你追求自己幸福的力量，而不是沉重的负担。妹妹那么活泼开朗优秀的一个人，她的精神值得感染更多的人，妈妈你是最了解她的，她的精神不就是被你感染的吗？妈妈，困住自己可以让自己开心，但出来走几步或许能换一个视角呢？”
“儿子，你说得对。这些年，我确实把自己困在了过去，忘记了还有未来可以期待。可是，我舍不得走出来，我怎么能放得下呢？”
“妈，放下并不意味着忘记，而是学会与过去和解，让它在心中占有一个合适的位置，而不是占据全部。你总说自己是个普通人，但在我心里，你是最伟大的母亲。你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太多，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那份沉重的负担让你忘记了自己也需要幸福。”
冯清在一旁认真的对沈妈妈点头。
自己还能幸福吗？沈妈妈有些怀疑。“真的吗？我还可以吗？”
“当然可以，妈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支持你的。”
“可是，我这么大年纪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沈妈妈叹了口气。
沈石溪深知，母亲在家庭中或主动或被动的扮演着多重角色，既背负着传统的思想，又曾经勇敢的破除一些旧观念。她曾经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妹妹身上，希望破灭后，便给自己戴上了一把无形的枷锁。他觉得他的妈妈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美好，也希望她能勇敢地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不要再沉迷在过去的苦楚里，让过去的阴影笼罩住未来的阳光。
“可以去做一些新的事情，尝试那些之前因为忙碌或害怕失败而一直未曾开始的事情。比如，你可以重拾年轻时热爱的画画，或者学习一门新的语言，甚至是去旅行，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都可以。”沈石溪趁势鼓励道。
沈妈妈的眼眶泛红，眼中渐渐泛起了光芒，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新的希望。
这一夜，母子俩推心置腹的聊了许多，冯清也一夜未睡，时不时在一旁帮衬着安慰。
他们聊到了沈妈妈年少时的梦想、那些来不及做的事，也聊到了未来的想法。沈石溪不知道明天醒来后的沈妈妈是否还能记得此时的希望，但他想，让她妈妈往外走一步终究是好的。
安置好他妈妈入睡，已经是早上六点半。
沈石溪又发消息感谢冯清，谢谢她一晚上的陪伴和照顾，又开玩笑说，现在自己一家的过往她都知晓了，她以后就真的是他的妹妹了。
冯清看着短信，心里却不是滋味。一晚上的聊天，让她对沈石溪更加了解，可是，她不知道，埋藏在她心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能让沈石溪知晓。
“那小妹就请你以后多多照拂了。”
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她笑了笑，或许总是有新的希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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