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心？”顾燕倏而扬唇，说出的话却比伞外的雨还要让人发寒。
“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府上下包括京城所有人都在暗地里是嘲笑我是个瞎子！而你，还有纪听，甚至昏迷的父亲，你们全在可怜我是不是！”
跑来的纪听一来就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一惊。
他小心的瞄了一眼谢芝的表情，但伞面恰好挡住了谢芝的脸，他看不到，而白纱也遮住了顾燕的大部分脸，他同样分辨不出她的表情。
纪听又惊又怕，不太敢上前，小可怜似的缩在台阶边缘。
“阿燕！那是不一样的，可怜与可怜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谢芝试图安抚她。
“我需要明白吗？”顾燕眉头竖起，“我告诉你，你不要妄想一些不该有的，不要觉得我瞎了你就能骑在我头上！你就是我的一个玩意！我想卖了你就能卖了你！不要在背后给我搞一些小动作！”
“你听明白了吗！”
谢芝死死咬着唇，簌簌的泪水沿着面颊流入他的脖颈，泪是温热的，流进衣衫内，却暖不了他的心。
漫天冰雨，似乎都打在了他的心头。
纪听一抖，世女最近脾气愈发暴躁了，这话他听着都要心碎了，更何况是直面世女怒气的谢侧君。
“……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握着伞柄的大手忍不住发紧，他眼底发红，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他的声音很轻，大雨如注，掩盖了其中的悲痛。
顾燕抿紧了唇，即使刚才与他有过那样亲近的行为，一句话不对，她也能说翻脸就翻脸，丝毫不留情面。
她知道自己对他发火有些莫名其妙，是在迁怒对诡谲的怨气，但那又如何，一个破落户出身的男人罢了，她想要有多少个就能有多少个。
撒气而已，他若是受不住，可以滚！
刚才控制不住的去吮吸他的拇指让顾燕极为恼羞成怒，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只对他有反应，还是别人也可以。
她唯一能够确定的便是，她绝不能让男人骑在自己头上，绝不能被欲念控制！
“纪听！”她大喊，狠下心不去管脑海里浮现的那抹怜惜。
纪听应声，来到她旁边，哆哆嗦嗦的问：“世女有何吩咐？”
顾燕深吸一口气，在纪听错愕的目光下，凭着直觉骤然扼住他的下巴，然后，缓缓靠近。
看着越来越近的唇瓣，纪听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他甚至都分不清是太过欣喜还是难以置信。
看着眼前逐渐接近的两人，谢芝下唇都咬出了血，伞柄隐隐有断裂的架势。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没有心，顾燕此举他知道自己该忍，妻主是天，后院里有多少男人都合乎情理。
但他偏偏忍不了，似乎前半生的温润全是装出来的，实则是个妒夫。
在谢芝动手去揽住顾燕腰肢的那一刻，她忽然停住了动作，明明距离纪听是那样的近，可她没再靠近，脸皮微微颤动，“滚……”她松开扼住他下巴的手。
纪听不可置信的抬眼，“世女……小人……”
短暂的片刻，谢芝已然揽住了顾燕，他对下方的纪听投去一个明晃晃警告的眼神。
纪听瞬间低下了头，心里的难堪让他说不话来，一双手绞的很紧。
“谁给你的胆……”顾燕感受着腰上的那只大手，想呵斥谢芝，但声音却逐渐变小，在她鼻尖又萦绕着那股令人欲罢不能的气味，她吞了吞口水，晃了晃脑袋，“……罢了，你快扶我进去。”那味道太浓郁了，她身体都使不上力。
谢芝瞧着她乖乖靠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心都软了，即使她刚才对自己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只要她主动接近，他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捧出一颗真心来。
两人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终于进了寺庙。
纪听眼角落下一滴泪，他伺候世女多年，知道她没有吻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厌恶，世女厌恶他……
因着顾燕状态不对，谢芝把人扶去了道观的厢房休憩，顺便去方丈处求了那三个问题，写在纸上，带回来给她。
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顾燕躺在里间的床上，脸色通红，不时的嘤咛着，听着很痛苦。
脚步声一下就变快了，谢芝伸出手往顾燕额前探去，不烫。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肯定她不是发热。
“阿燕，我让纪听去给你请大夫上山，马上就回来。”谢芝把被褥往上拉了拉，眼中满是担忧。在他转身欲离开之际，昏迷中的顾燕忽然扯住了他的袖子。
“……回来，回来……”她翻过身想要拉回谢芝，但身上本就没有力气，脑袋骤然往床角倒去。
谢芝忙用手接住她的头，由于动作太快，他整个人都跪到了地上，是一个跪坐的姿势。
“我在，我在的阿燕，有哪里不舒服？”
谢芝的声音如天边最温暖的初晨，和煦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意味。顾燕不自觉在他的大手里蹭了蹭。
“解开……眼……眼纱。”她喘着粗气，鼻尖盈满了属于他的味道，那股令人心醉的味道。
谢芝以为她带着眼纱不舒服，他把床上的帷幔放下，挡住了外头的微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小心的移动着她的身体，将人放在干燥的棉被里。
期间，顾燕一直没有乱动，只是鼻翼一直在嗅着什么，嗅完了又去蹭一蹭他的手，乖巧的不可思议。
谢芝喉结轻微滑动，他利落的爬上床，跪在她身侧，一只手固定着她的头，一只手穿过她发丝，指尖灵巧的动了几下，便解开了眼纱。
她眼睛微闭，浓密的睫毛不停的颤抖，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
“解开了。”谢芝安抚的拍拍她的胸口，语气柔和的不可思议，“我去去就回，好么。”
这时，顾燕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不见眼前人是谁，但那股味道以及声音，她不会忘记。
曾经璀璨的桃花眼已经变得黯淡， 瞳孔无神，但并不掩她的姿色，反而有一种病弱的美感。
谢芝爱怜的看着她，心头微缩，阿燕本该是最意气风发的女郎，却因为一场意外变成这样。
许多外人都不知顾燕瞎眼的实情，但他知道，广昭王告诉过他，是一团雪水，就是那种在大冬天随处可见的由雪块化成的冰水，夺走了阿燕从今往后的光明。
“……你不准走。”顾燕仰着头，揪住他的衣衫，许是有他在身边，没有那么难受，她的声音也大了些，“低头，亲我的眼睛。”她放弃了抵抗。
刚才她对记听试验过，她对他没有那种念头，反而在距离他越来越近时，止不住的厌烦。
看样子，她似乎只对谢芝一人有那种近乎奇特的生理反应。
这个发现，让顾燕的心情不上不下的，她分不出那是什么感受，总之，和身体的反应夹杂在一起，很难受。
索性，她放过自己，这次就算了，等回到府中，再行打算。
谢芝微怔，“可你现在情况不好，要找大夫看看。”他没有什么都顺从她，事关健康，他拒绝了她的要求。
“我没事，你敢不听我的话，我要你好看。”她又开始威胁，并且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人往自己身前拉，谢芝一时不察，整个人倒在她身上，若不是他及时撑住了手，只怕这时已经亲在她眼睛上了。
“亲下来。”她命令他。
谢芝见她坚持，心头无奈，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物件一样被她玩弄，一会儿对他无情翻脸，一会儿又柔情蜜意。
可他，却偏偏深陷其中，甘之如饴。
“真的没有哪里不适吗？”他拨开她脸颊两侧的头发，眼中的怜爱与情愫根本藏不住。
“没有。”她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她现在还没那么多力气能制服他，不然早就自己动手了，哪里还能说这么多废话。
谢芝仍不放心，刚准备下床，纪听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世女？侧君？”
“我们在，你去山下请一个大夫上来，记得要快。”谢芝朝外吩咐，他正愁怎么说服顾燕，纪听就来了。
门外的纪听应下，脚步声越走越远。
谢芝一回头，脑袋就被人扣住，顾燕仰着头，摸索着把眼睛印在了他的唇上。在她往上摸索的期间，唇瓣碰巧擦过他的唇。
谢芝又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在寂静的厢房里，极为突出。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庞，眼里虽有欲望但更多的是克制，“这里不行，不能在这里做那种事，我们是来给主君请大夫的，阿燕，忍耐一下，好么？”
顾燕把头搁在他肩膀，双手从胸前穿过，牢牢的抱紧了他，“……我当然知道，你让我抱抱，抱一抱。”她的声音带着疲惫，隐隐间又有一些喑哑。
谢芝无言，轻柔抚着她乌黑的发丝，“是不是爬山累了？”
“嗯。”她闭着眼，轻哼出声，周围都是他的气息让她极为舒适。
谢芝轻笑，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要我陪你说说话，还是休息一会儿？”
“你说。”顾燕罕见地没有让他闭嘴，语气也很轻缓，不像在观门外那样恶声恶气。
谢芝情不自禁亲了亲她的头发，“主君他的病，你不要怪自己，王爷对你一向严厉，主君身为人父，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要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好不好？”
他的嗓音如潺潺流水，温雅清冽，顾燕整个人都挤在他怀里，闻言又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清他说的话没。
谢芝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继续往下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赠了我一方书笺，明明比我还小上一岁，你却像个小大人一样，说起道理来一本正经。还记得你在书笺上写了什么吗？”
“嗯。”顾燕呼吸平缓，显然已经快要睡着，只是下意识的出声。
谢芝忍不住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他露出回忆往事的眼神，自顾自的说着。
“生如芥子，心藏须弥。你说出身寒微，那又如何，就算万事皆悲，那又如何。表哥千万不能自弃，护佑你的高阁已然倾塌，既然做不了高阁之中的繁花，一棵迎风摇曳的小草也是极好的。繁花自古比小草要受人追捧，赞美，但依我看，小草也自有一番风骨，表哥要好好生活，世上总有路可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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